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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暑假(一)

    夏天的的感觉比起冬天要好很多,仿佛血液也流畅了。我不会再冻的瑟瑟发抖,也没有那种冷风吹进我脖子里的十分不舒畅感!

    我打着赤脚,走在公路上,脚底下的石子有些扎人,不过一阵子过后就习惯了。早稻在放假一个星期之后就可以收割,不会很久的,所以很快就要开始农忙了。

    双抢割谷的日子能持续好久。

    晒谷子,那时候塌子是土地,不是如今的水泥地。所以这晒谷子需要一天又一天的坚持晒下去,天天晒。早稻不是用来吃的,是拉到粮管站上缴,用来抵提留款。

    我很喜欢大巴掌一样树叶的梧桐树,至今也怀念!

    在梧桐树底下,奶奶芸谷子,把谷子芸成波浪,这样好晒些。芸完谷子,奶奶就重新回到梧桐树底下和我们坐在一起。梧桐树底下很是阴凉,这时候的奶奶没有开骂,吹着夏季的风她很是惬意。

    我们家有扑克,两副缺失的扑克拼凑在一起的。我们都不会打牌,只会最简单的一种,我还记得这种玩法——你放一张我放一张,如果自己放的两张相同就收走,还要反应迅速,手慢了被压着了就不能收了。回想起来,自己反应慢,把自己的牌放下去了之后,要看清楚上面的牌,才能确认是否归我收。

    可往往这时候,奶奶“啪”的一下,就把我的牌压住了,我如何比的过老人的机灵和手疾眼快?我手上的牌越来越少,我呕住气,忍住……

    于是,我嚷道:“不许压牌!要凭真运气!”

    结果,就是收牌,我手上的牌也越来越少。

    一盘很快的,一盘又一盘,奶奶芸了谷赶了鸡儿重新坐下来玩,三奶奶难得的和谐。

    我还是输了一盘又一盘。我的胸膛一鼓一鼓,两颊发烫。我看奶奶和妹妹,她们忍住不笑。我不看为好,一看更气!

    我的精神在翻滚,我的运气怎么就那么背?每次我输!

    我终于撑不住了,“呜哇!”一声终于喊了出来,哭了出来!这好像在内心憋了很久,倾泻洪水似的涌了出来!

    奶奶“哈哈!”的一声连一声的笑了出来!妹妹笑的很含蓄,她不敢像奶奶那样开怀大笑。

    奶奶朝爷爷喊道:“国队长,您看您的孙儿呦,打牌输的哭喔!”

    爷爷有些尴尬,问道:“哭么嘚?”爷爷像是安慰我。

    又一天,要么是在梧桐树下要么是在堂屋大门口,又是打牌,同样的玩法。

    又是我输,总是我输,记得没赢过。我使劲儿憋住!

    奶奶坐在地上,她看我,然后说道:“快了、快了……”

    妹妹禁不住抬眼看我,她忍住不敢笑,可嘴都憋住笑歪了。

    我两颊滚烫,眼睛也在火烧,胸膛里翻滚,终于撑不住了。“呜哇!”又彻底哭喊了出来,我哭的好大声!

    奶奶大笑不已,她又朝爷爷喊道:“国队长,您看您孙儿喽,他又输嘚哭起来哒!哈哈……”

    爷爷照样安慰我似的,问道:“哭么嘚?”

    我人小心好胜,可越好胜,却越输。

    小幺在放假前就带走了慧儿,我们兄妹在家反而有点儿想她。我天天待在家里,不知道该玩儿什么?我看见《大风车》栏目里面有剪纸的节目,看上去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一把剪刀和一瓶胶水,然后需要硬纸就可以了。这些东西我能找到,先拿了奶奶的大剪刀,有饭粒充作胶水。至于硬纸,父亲的床底下就有。父亲抽的烟是一条一条买的,包装纸就是大张的硬壳纸。爸爸之前抽的是常德烟,一包一包的是软纸壳,后来抽的就是君健烟,一条一条的买来家里,这就不缺硬纸壳了。常德烟和一包君健烟是1块钱,有一种芙蓉烟是2块钱,多半用来待客。还有一种白沙烟,单包的就是硬纸壳,需5块钱一包,父亲偶尔买来款待罗书记。

    妹妹打扫房间的时候,扫爸爸床底下,把一大张张的硬纸壳倒在前面的垃圾堆里。奶奶看见了说道:“外头的人看见了要讲话嘀,拿来烧哈!”我连忙捡几张来藏起,用来剪纸玩。

    把剪刀和饭粒以及烟纸壳通通放在了桌子上,我兴奋极了,该剪些什么呢我心想?我想象着各种东西,可真正张开剪刀要剪下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剪了。我就坐在桌子旁,苦思冥想,什么也没剪成,其实这种想象本身就是一种乐趣!结果,还是什么也没剪成,大脑又有些疲乏了。

    奶奶从爸爸房门口经过,看见我专心,便骂道:“剪你的脑壳哟!把我的剪刀拿起走哒搞不见哒要你死啊!您老家伙又不归屋……”

    父亲终于落屋了,想必这正值农忙,哪户人家有时间陪他?父亲大着啤酒肚,他浑身肌肉松弛,他不是胖,而是就像当官的从未干过农活。村里,凡是农村干活的男人们,人家穿着背心都有清晰的肌肉轮廊。唯独父亲,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父亲难得落家里干农活。他干农活有个很常见的现象,就是他的表情愤怒异常。他把谷子挑回家,他说道:“脱粒!”

    奶奶看见父亲的表情,责备道:“哎呦,咧就落不得屋,一落屋就是冤孽!”

    父亲用力的放扁担,用力的把谷穗倒出来,他用力的干农活。他的上嘴唇咬着下巴,上排牙齿跟要吞人似的。熬到了中午,他满脸通红!到了房里在房门口,铺了两张蛇皮袋然后躺在上面。可怜的父亲喘着气,手指尖儿无力的搭在胸膛上,他像要晕过去了。我知道农活很辛苦,可爷爷就不一样。

    中午奶奶把饭弄熟了,“吃饭!”奶奶喊道。

    “喊您老家伙!”奶奶吩咐我们。

    “哦。”我回答道。

    我看见妹妹,吩咐她:“喊爸爸吃饭。”

    妹妹答应道:“哦。”

    她在这方面比我有勇气,她走到爸爸房里。我老远的看见父亲躺在地上的蛇皮袋上,他的指尖搭在胸膛上,显得疲惫已极。

    妹妹诚惶诚恐的叫父亲:“爸,爸?吃中饭。”

    爸爸站起身来,来到灶房屋里。父亲有个标牌动作,用筷子夹菜之前,把两个筷子往饭桌上一顿,发出“噔”的一响,仿佛那双筷子到了他的手里就不齐头了。他在罗书记家里也敢这样么?他夹菜的时候,把头一低,一双拉下的眼睛像是瞄准目标,看准了然后把菜夹过来。他吃饭的时候,嘴里咀嚼发出咂咂声,这时候没人敢说话。<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div>

    下午,我去给爷爷送水。我看见木马组的其他的农户,人家光着肩膀,一件汗背心贴在晒黑的身上,农夫的肩膀上和手臂上的肌肉起伏可见。与父亲形成鲜明对比。关键是,人家农户同样在大暑天干农活,人家的表情上就没那么凶恶。还是爷爷的表情最温和,爷爷勤劳和任劳任怨的精神,影响了我的一生!

    不管我什么时候去田里,爷爷看见了我,他的眼神都在表达着对我的爱,也是对这个家的爱!(我的鼻子又酸了,眼眶里的泪水又禁不住涌出。)所以我总是想看到爷爷的面庞,希望他永远健康!

    到了傍晚,好像还没用脱粒机脱粒,而是用凉盖打的,用凉盖打也一样能把谷粒从谷穗子上脱粒。再用杨叉掀起新鲜的稻草,堆在塌子前面。

    忙活的差不多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爸爸的怒火终于熄了好多,他从房里拿出几块钱,对我吩咐:“去,给爸爸买瓶啤酒,再拿个皮蛋。”

    我刚要下去,奶奶叮嘱:“爱儿,黑哒再去,外面还看的到,屋场上的人看到了个儿要讲嘞!你咧收电费?”

    “咧叫不啼涩!”父亲不以为然,于是我下去了。

    我走在公路上,有邻居在一起聊天,看见了我。我不敢和他们对视。我有时候去xx嫲嫲的店儿里买,有时候去上面霓嘎老妈店儿里买。买完东西,我就抱着啤酒瓶手里又握着皮蛋回家来,他们在我背后议论,我也听到了。我不理村民的嘀咕,回来也不会告诉父亲。

    我回到家,爸爸说道:“你也喝点儿啊?”

    “哦。”我也喝到了啤酒。

    皮蛋被父亲剥了,用辣椒搓烂了,他吃的很惬意!

    第二天,天不亮,父亲就起床去干农活了。他恨不得一天时间要把农活干完,但恰是如此,越发不能持久。

    我估计不会超过10天。几天后,同样是天不亮,父亲就出去了,因为他要收电费去了。起清早就出去了。

    一年四季,365天,父亲一共在家多少天?我认为不会超过2个月。我清楚的记得,后来的日子里,某一天,但我记不清是楼房修之前还是楼房造了之后,有一段奶奶和父亲的对话。早上,看见父亲夹着公文包刚要出去,他难得在太阳晒满塌子之后才动身的。还没出塌子,他穿着一身体面的军装,把手插在裤兜里,胳肢窝夹着公文皮包。奶奶看见了,问他:“爱儿,你一早身到哪里去的?”

    父亲不耐烦的回道:“么嘚?”

    “你嘀田里!”奶奶谨慎的喊道。

    “田里……”父亲不知道说了个什么,反正是不负责任的话!

    奶奶质问道:“你个人要吃饭他!”

    父亲接下来的回答可以说总结了他的年轻力壮,他有力的反驳奶奶:“您看我一年四季在屋里吃了几餐饭嘀!”

    奶奶一跺脚,反应也很快,又质问:“你还有娃儿!”

    父亲反应也迅速,他嚷道:“娃儿娃儿哪么x啊?讨米啼啊!”

    当时父亲喊出这话,我就在塌子里,而且站在奶奶的身边。“讨米”的意思就是做乞丐。

    我的心里又怕又恨。我猜测,万一爷爷倒下,父亲他会这样狠心的。

    晚上,我端着饭碗跑到父亲房里看电视。黑白电视一会儿在幺叔房里,一会儿又在堂屋里,有时候又是在爸爸房里,位置不固定的。

    我在房里就听见奶奶严厉的吩咐妹妹:“双腿要并拢,坐好!以后坐椅子的时候要试着点儿,不把椅子坐烂哒!”

    奶奶的态度对妹妹十分严厉,她不许妹妹对她有丝毫违抗,妹妹其实也从不违抗奶奶。可是,那个坐下去的姿势,这也是奶奶对我的要求。为了逃脱这种不坐坏椅子的要求,吃饭我几乎不在一起吃。独自一边,把腿伸直,吃饭的时候很干脆的坐下去,感觉不受约束也舒坦啊!

    在父亲房里,我有种抹不去的恐惧感。

    中午,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我战战兢兢的过着每一天。

    奶奶小声郑重的叮嘱过我:“不到外面去,外面有人给你饮食,你千万不能要……”

    奶奶的话对我发挥了作用。

    周家湾离我们木马组其实很近,很长时间我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儿。长大了之后才知道就在周家嘴的后面,那个湾里就是。自三岁之后,我们一直没有和母亲娘家来往了,我对母亲的娘家人充满陌生,有名“舅舅”的人要给我在店儿里买果冻,我也拒绝。我只知道表哥表妹他们叫“嘎嘎!”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外婆是什么印象,也没兴趣知道。说到亲戚,印象里只有伯伯和大幺。

    如果不是去田里,我们兄妹几乎不出门,天天待在家里也安全。我感觉我们兄妹有种特殊,外面的孩子们享有的自由,我们是没有的。而我的丰富想象力和不知疲倦的思考我猜他们是没有的。可我还是羡慕别人的家庭,我看见塌子前面的人家,他们家里也都是有孩子的。那同样土墙屋的底下,生活的孩子们,晚上一定睡的很香!

    我变着法儿的欺负妹妹,在父亲的两门柜靠墙那边有个小空间,我用粉笔就把欺负妹妹的手段当时写在了柜子侧面。想必被母亲也看见了。我自己不讳言,想起来真是扎心!

    妹妹哀求我:“哥哥!”

    我担心妹妹会想不开。欺负妹妹也改变不了我的现状。

    有天伯伯来赶场,我赶紧靠近伯伯,意思是和她一起去姑爷家里。

    伯伯说道:“么嘚?你要到伯伯屋里啼是不是嘀?”

    “回来!”奶奶看见了喊道。

    我不,伯伯下坡,我就挨着她了。伯伯见我不肯回头,向奶奶说道:“他要到伯伯屋里去就给他去,再赶场带他来。”

    就这样,暑假我去了伯伯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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