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乔薇先是一惊，一惊之后又觉得荒唐。
依照公良魈季的势力，乌州还有官员全力追查这事，并能查出线索前来京都上报，却不想死在了陛下的手上。
景乔薇觉到一股冷意，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简鹤看着景乔薇，仿佛已经看明白她在想什么。
“景乔薇。”简鹤叫她。
她视线投过去。
“如果有一天，本王成了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你该如何？”
他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在说无足轻重的事情。
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景乔薇清楚简鹤是一个有清晰自我定位的人，换句话说，如今简鹤的名声着实说不上好听，已然是声名狼藉，如果是简鹤口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又该是怎么坏的下场？
景乔薇试探问道：“王爷所说的是何意？”
“轻则需得终日见不得人，隐姓埋名一辈子。”简鹤说道，“重则受牢狱之灾，尸首分家。”
简鹤顿了一下说道：“该是尸骨无存。”
明明是很凄怆的事情，景乔薇却在简鹤的语气里察觉出了笑意。
是浑然不在意并且可能早就预料到这种下场？
摩挲着碗底边沿，景乔薇却道：“王爷，今天是我的生辰吧？一般生辰的时候都会许一个愿望。”
简鹤看着她：“你想许什么愿望？”
景乔薇起身，双手合十，迎着月色闭眼。
片刻之后，景乔薇回身，认真道：“王爷，乔薇想长命百岁。”
她想长命百岁就是在回简鹤的问话，简鹤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
景乔薇以为简鹤会说些什么，哪知简鹤只是垂眸轻笑一声，再抬眸便已转了话：“来与本王说说你的西郊进度吧。”
景乔薇一愣，她仿佛一直未曾看透简鹤这个人，这个人太过于深不可测。
炎热的夏季，西郊土地上工匠们在不停地忙碌着，一批又一批的石砖木板从京都的正门往西郊运输，商铺和住房已经初见雏形。
以往人迹罕至的西郊这会儿人渐多起来，一群一群的布衣百姓围着西郊交谈起最近听到的京都西扩的传闻。
这是京都近一个月以来大家交谈最多的话题。
民间有传闻，权贵之间亦是流传起来，不过其中最期待西郊住宅的一批人是朝廷五品以下的官员，京都官员众多，朝廷管不了他们的房子，近几年住宅价格一年比一年高，租金也水涨船高，但是京都中心又没有太多的民宅出租，低价的民宅又离得太远，西郊的距离正好。
如果价格再适中，他们愿意迁到西郊去。
公良魈季坐在公良柄对面，陪着下棋。
公良柄摸着下巴：“你怎么看这京都西扩的传言？”
“无非是这背后之人想要盈利的手段。”公良魈季转着手中的珠子，“需要查一查吗？”
“能圈下西郊这么一大片土地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就是这人谨慎得很，前期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拿下地契，一片一片的建，到如今初见雏形开始招摇过市。”公良柄一个棋子断了公良魈季的路。
公良魈季哼了一声：“这是觉得别人动不了他了。”
公良魈季突然神色一变，他扔下手中的黑子，穿上靴子让天木备马车。
“去哪儿？”
公良魈季回头道：“去一趟宫里面见陛下。”
此刻，简鹤正在面见幼帝江阑，江阑也问了京都最近的流言，看来这流言都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了。
江阑看着手里的折子，折子里也正陈述此事。
简鹤道：“陛下，臣觉得这是好事。”
“如今国库空虚，年底陛下的寿辰，自是要大办一场，但以如今国库银两，恐有压力。”简鹤道，“京都往西扩，解决了京都人口的问题，这圈地卖房之人也能大赚一笔，而朝廷可在此基础上征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江阑有些心动：“朝廷能征多少的税呢？”
“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征多少税不全是陛下说了算？”简鹤笑道，“若是陛下不愿意当这个恶人，臣原为陛下效劳。”
简鹤最后道：“有了这笔钱，想必年底陛下的寿宴自会非常盛大。”
江阑拍了板子：“甚好甚好。”
江阑在京都西扩的折子上批了红，准。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公良魈季行到一半，突然叫天木停下。
天木掀起帘子：“公子？”
“先去查一查这背后之人。”公良魈季道，“打道回府。”
西郊建宅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当天气过了夏，入了秋，便全部建好了。打听京都西扩消息的人越来越多，正在这时建好的西郊民宅以极低的价格卖出去了第一批。
没过多久，京都西扩的消息，甚至西市迁移的消息都越演越烈，有人转手就涨价卖出了第一批刚买下的民宅。
半真半假的消息推动下，京都权贵们纷纷入手西郊的民宅，五品以下的官员也趁此租下了西郊的租赁之房。
与此同时，陛下批下的京都西扩的文书正式通告了全天下。
西郊背后之人——关耿一下子成了京都的传奇人物。有人说他从一个小乞丐一跃成为大穆富商的经历堪称传奇。也有人说，这位爷背后一定站着位了不得的人物，否则怎么能在京都站稳脚跟。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关耿此刻数钱数得手都软了。乌州燃条赚的银两和这比起来，简直沧海一粟。
景乔薇瞧着关耿两眼放光的样子，笑起来：“这还只是刚开始，商铺与民宅的租金可是半年收一次，这是笔大钱，再往远了说，到时候他们想要买下，你作为东家，便可将价格往高了要，控制在京都平均线左右就可，那还是远比其他地段要低得多，咱们这成本少的可怜，日后只管收钱就行。”
关耿连连点头应下。
景乔薇收了笑容道：“关耿，你且记住，人红是非多，我把你推到前面，你可怨我？”
关耿摇头，诚挚道：“我从未想过自己能穿上锦衣华服，坐享他人尊敬的目光，谢东家都来不及，怎么会怨东家。”
“我之前和你说过公良魈季这人，还记得吗？”
关耿点头，景乔薇又道：“我怕这人会在近期找你，如果找你。”
关耿道：“东家放心，我会咬死的，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商人。”
“这人狡猾地狠，若是撑不下去就供出我，但不可将晋王拉扯进来。”景乔薇叮嘱他，“还有，这本账本我会带走，之前让你做的假账记得放好。”
关耿都听了进去，他一开始一直惶恐不安东家跟着晋王后面做生意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但目前看来，晋王那人手段了得，明明前期他全盘插手，如今竟是看不到一丝晋王的影子。
但是怎么看来，都未曾伤害到东家，其他的他就是操心也是瞎操心，他相信东家自会有判断。
景乔薇翻了翻账本：“关耿，有句话我要同你说，这些银两，我要交给王爷。”
“什么？”关耿大惊。
“我答应要给他赚钱的，这些钱，除了日后应付朝廷的征税，其他的，都要秘密交给晋王。”景乔薇补充道，“是我的赎身钱。”
“以后就不仰仗晋王了吗？”
景乔薇点头：“关耿，西郊这个事，我们赚的从来不是银两，而是名声，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她冲关耿一笑，合上账本。
公良魈季听着手下人的汇报，想起之前天木向他报告那背后之人是一个叫关耿的家伙。
“区区一个小乞儿能有这般本事？”公良魈季不信。
他前几日面见了陛下，陛下和他提起简鹤说了西郊的事，按理说简鹤想做的事，他公良魈季第一个就要反着来，但是转念一想，按照简鹤的秉性，大概是看出了京都西扩这件事可以在征税上狠贪一笔。而他之所以坐观其成，是觉得这西郊背后之人是个玩弄人心的好手，他倒是想见一见这人。
天木领了公良魈季的意，就去将关耿请来，而这时景乔薇正将账本交给简鹤查看。
简鹤随意扫视，将账本往案几上一扔：“这么多，你真舍得？”
景乔薇道：“赚得再多都是为王爷赚得，自当都上供给王爷。”
景乔薇这事办得很利落，所有的账面都很完美，连日后要上交给朝廷的征税银都妥帖备好并标注，让人看不出一丝问题。简鹤早就知道景乔薇有玩弄人心的手段，却不想能用此搅得京都商界风云顿起。
简鹤淡道：“公良魈季如今派人去请了关耿。”
景乔薇自顾自研墨：“王爷，您放心，关耿是个好孩子，他知道该怎么做。”
“这话听上去以为你比那小子要大上不少。”简鹤笑了，“不过一般大而已。”
“王爷这话说得不对，在大穆十六岁的姑娘已到了嫁人的年纪，但是十六岁的郎君可还未到娶妻的年纪。”景乔薇不服气，“这样来看，与我相比他确实是个孩子。”
景乔薇瞥了一眼简鹤，状似无意说道：“王爷，我虽是给您办事的人，可始终顶着您在京都唯一受宠的侍婢身份，将来我要嫁人可该怎么办呀？”
她拖长了尾音，清理婉转的声线挑得简鹤眉心一跳，勾得他视线看向景乔薇。
他沉默许久，才反问：“你想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