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幡然醒悟

    邵惜炎慢慢睁开双眼,天已经亮了。

    想起昨夜的一切,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枕边还有她的香气,他转过头,想看看她,却发现身边空空荡荡。

    “欢儿……”他猛然起身,四下寻找,屋里屋外都没有她的身影。

    她去哪儿了?难道她害羞了?

    想到此处,他竟也有些脸红,嘴角还不听话地疯狂弯起。

    我这是怎么了?

    他有些看不清自己,还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面对她才能显得不那么尴尬。

    他站在院中,回首望向玉兰苑中所有的痕迹,深深叹了口气,离开了。

    回到天缘居,他心虚地冲进自己的房间,想先避免和她见面,但她好像并不在这里。

    不在玉兰苑,也不在这儿,整个万骨山她也就熟悉这两个地方,她还能去哪儿?

    他莫名地担心她,又安慰自己:他在这里,谁敢欺负她?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出去了,可是她能有什么事儿啊?

    他烦躁地喝了口茶,发现茶是冷的。

    她竟然没换茶叶?每天晚上她都会把茶杯洗干净,然后第二天一大早不等他起来,就重新泡一杯新茶给他,今天是怎么了?

    他双手握在一起,胡乱摩挲几下,决定去她房间看看。

    她一定是躲起来,不好意思见他了。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脸红,翘着嘴角来到她房门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缓缓举起手,轻轻叩门。

    无人应答。

    他微微一怔:“欢儿,是我……”

    还是没人回应,他甚为奇怪,见门并未上锁,便推门而入。

    温欢的房间很干净,东西也不多,一进门就能见到所有的一切。

    她用过的篦子,喜欢的胭脂,还有为数不多的几支发簪,全都整齐地摆在铜镜前。

    他慢慢走上前,拿起一盒所剩不多的桃红色胭脂,清新的桃花香很快沁入心扉。

    就是这个香气!邵惜炎心里一甜,不自觉地笑了笑。

    但他很快就收起了笑容,她究竟去哪儿了?

    这些年,他虽然和她保持着距离,但也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除了天缘居,她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

    他问了丫鬟,又问了几个黑羽弟子,一无所获。

    正在奇怪,只听一个女人小声道:“我知道她在哪里。”

    竟是伊林,她红衣如血,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封信。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邵惜炎冷眼问。

    伊林扬了扬手中的信,冷笑道:“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邵惜炎的脸很快沉了下去:“少废话!告诉我她在哪儿!”

    “给我解药,放了我,我就告诉你!”伊林似乎突然有了无限勇气,竟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

    邵惜炎稍惊,她怎么会有这么大变化?难道是她把欢儿藏起来了?这怎么可能?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进屋里,啪地关上房门,恶狠狠地盯着她:“我再问你一遍,她在哪儿!”

    伊林好不容易才挣脱他,冷哼一声:“你只有两条路,要么放了我,找到她!要么杀了我,给她收尸!”

    邵惜炎忽然呆住,欢儿果然出事了!

    “贱女人!告诉我她在哪儿!”他揪住她的领子,挥拳就要打!

    伊林大笑:“你打呀!你打死我,有她给我陪葬,我不亏!”

    他举起的拳头骤然刹在半空,圆睁的凤眸里竟充满恐惧。

    片刻,他缓缓松开手,缓缓坐了下来。

    “她给你陪葬?你配吗?你只要老老实实告诉我她的下落,我就给你解药,放你走。”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红褐色葫芦小瓷瓶,大概有拇指那么高。

    他晃了晃那瓷瓶,里面的药丸哗啦哗啦碰撞着瓷瓶。

    看着桌子上近在咫尺的解药,伊林眼睛一亮:“我怎么知道这不是毒药?”

    邵惜炎不屑道:“你以为你是谁?我的毒药不是大风刮来的,给你用那么多,我舍不得。”

    伊林没再说话,目光落到那瓶解药上,二话不说就冲过去想抓住那瓷瓶。

    邵惜炎眼疾手快,大手扫过桌面,将解药重新拿在手上。

    “贱人!先告诉我她在哪儿!”

    “你先给我解药!”

    邵惜炎气得脸都白了,强逼着自己不要暴怒,“这么些年,我只要说给你解药就一定会给你,这次也一样!”

    “就像你说的,我想报的仇都报了,我想杀的人也都杀了,留着你实在没有什么用,既然你想走,那我就放你走!”

    他打开瓷瓶,从里面倒出三颗指甲大的药丸。

    “解药只剩这三颗,你若是再说,我就毁了它!到时候我大不了翻遍整座万骨山,早晚能找到她!但是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给她陪葬!”

    伊林瞪着两只漆黑的眼睛,毫无血色的脸上,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她一早就去了啸云大殿,至于她去做什么,都在这封信里……”

    她乖乖举起那封信,邵惜炎“嗖”的一下将信拽走,将解药重新扔在桌子上。

    他急匆匆打开那封信,清秀的字体的确是温欢亲笔。

    “邵哥,让我来承担你所有的痛苦吧!若你以后还记得我,只要给我上一炷香,我就满足了。”

    邵惜炎面色大变!再次揪住伊林的领子大吼:“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说!”

    伊林将药瓶紧紧攥在手里,道:“温姐今早离开的时候,把这封信留给了我,让我用它来跟你换解药。”

    “她决定代你受过,可是怎么个受过法,我也不知道。这个要看你的好义父怎么决定了。”

    她呵呵笑了笑:“她对你如此痴心,你却因为那样一个荒唐的理由拒她于千里之外。可怜温姐一片深情,到头来也不过只剩一堆白骨。”

    这些话震得邵惜炎的脑子嗡嗡响,愣在那里,浑身冰凉。

    白骨?不!

    他骤然惊醒,旋风一样冲出房门!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刀锋般凶残。

    他提着心,用最快的速度飞到了啸云大殿。

    殿前一如往常,他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小心翼翼地走入殿中,两侧的守卫弟子们毫无异常。

    李兆思还是坐在黑水晶宝座上,只是这次他手里没有拿着任何东西,双眼望着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义父。”邵惜炎抱拳行礼。

    李兆思将目光从门外收回,落在他身上,嗯了一声。

    “炎儿,你来得正好,你回去准备准备,三天后跟本尊去接你义母回来。”

    邵惜炎一怔:“接义母?去哪儿接?”

    “天幕江边,青梅山脚下。”

    “那不就是上次我们去的那里?”邵惜炎惊讶道,“九芳宫就在旁边,义父您已经都计划好了?”

    “嗯。下去吧。”李兆思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手边的一本古籍阅读,没再说话。

    邵惜炎想问温欢的下落,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站在那儿犹豫不决。

    却听李兆思道:“你还有何事?”

    邵惜炎咬了咬牙,试探道:“义父,您,您不打算惩罚我了?”

    李兆思将古籍稳稳放在桌案上,双手撑着桌边,黑白分明的牛眼望着他。

    他低声道:“既然已经有人替你受罚了,你也就不必再纠结此事,以后安安分分跟着本尊,圣宗的未来还要靠你去打理。”

    “谁替我受罚了?”

    李兆思浓眉一皱:“你真的不知道?”

    邵惜炎惊道:“真的是温欢?”

    李兆思道:“她昨夜来求本尊,说愿意代你受罚,本尊见她诚心诚意地想护着你,就允了她。此刻,她应该已经受完刑了。”

    “义父……”邵惜炎面无血色,想问他是怎么罚的,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李兆思似乎看穿了他,眉毛一挑:“她没有修为,本尊就只罚了她三雷鞭。”

    “三雷鞭?”邵惜炎全身的汗毛骤然立起,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恐惧!

    “……她,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承受得了这么重的刑罚!”

    李兆思冷哼:“重?你私放宫辰,公然背叛本尊!按宗规,本尊应该立刻杀了你!”

    他缓了缓气:“不过,看在她对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才减至三雷鞭,本尊已经够宽容的了!再敢多言,本尊绝不轻饶!”

    邵惜炎暴跳如雷,大声怒吼:“你怎么能如此心狠……我,我宁愿我自己去受十倍的雷鞭!”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

    “逆子!你还有没有点出息了!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蠢女人,竟敢忤逆本尊!本尊真是给你脸了!”

    邵惜炎被打了一个踉跄,捂着左脸咬牙切齿。

    “滚出去!”李兆思咆哮的声音震耳欲聋。

    邵惜炎红着眼眶,狠狠一甩头,飞速跑出了啸云大殿,直冲严刑殿。

    严刑殿前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冷清,金色的黄铜大门紧闭,里面的血腥一点都透不出来。

    他冲上去用拳头拼命砸门:“雷历!你给我滚出来!你放了她!”

    刚砸了没几下,咔嚓!门内传出门闩打开的声音,紧接着,黄铜大门吱吱呀呀地开了!

    邵惜炎心跳加速,双手冰凉,二话不说从门缝挤了进去,刚一进去,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昏暗的圆形房间里,血腥味儿冲得人想吐,一身黑衣的温欢就被绑在中间的巨柱上,脚下踩着一摊浓浓的鲜血。

    她身上三道深深的鞭痕清晰可见。每一道都能见到骨头,鲜血从伤口处一股一股流出,顺着衣衫流到地上,形成一摊鲜红的血坑,染红了她白色的绣花鞋。

    “欢儿!”他一下子哭了出来!冲过去想要放她下来,却不知从何处才能解开她的绳子,因为她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老东西!我杀了你!”他拔出雌雄双刀,转头就冲雷历打出数道刀光!

    雷历大惊失色,当即闪避开来:“邵右使,老夫也是听令行事,您何必为难老夫?况且老夫并未下狠手!”

    “并未下狠手?那要怎样才叫下狠手……”邵惜炎倒吸一口气,骤然住了口。

    他忽然想起之前宫辰也这样质问过他,就是义父在明心殿强夺化玉簪的时候。

    当时他觉得在洛青雪的身上扎一刀并没什么,因为这个,宫辰才跟他大吵了一架。

    现在他忽然能明白,宫辰当初为何会那样动怒。

    他木讷地转过头,望着奄奄一息的温欢,她像一棵刚被台风吹倒的小树,衣衫残乱,站也站不住,全靠绳子绑着。

    “欢儿……”他的心狠狠发出剧烈的疼痛,他不知如何缓解这痛,只能像野兽一样怒吼!

    温欢终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呼唤:“邵哥……”

    “是我!我来了,我来了!”他流着泪呼唤她,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来,抱在怀里。

    温欢缓缓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他赶紧把她的手放在自己侧脸上。

    “邵哥,能为你而死,我很高兴。”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整个人像是一碰就要碎掉。

    “别,别这么说……我还要和你一起去接义母回来,要和你一起去参加宫辰的成亲典礼……”

    他已说不下去,只能任凭眼泪横流。

    “欢儿,你别走,别丢下我!”

    温欢躺在他怀里,瘦小的身子似乎轻了许多。

    她微微一笑:“对不起……我昨夜趁你喝醉,霸占了你,你不要恨我……”

    邵惜炎拼命摇头!

    “不!欢儿,我根本没醉!我以为我昨晚会一直喊他的名字,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喊的是你,都是你!从昨夜到现在,我的脑袋里全是你的名字!全都是你!”

    他涕泪交加,撕心裂肺。

    “我就是个蠢货!这么多年,无论我做什么,你永远都跟在我身边,默默陪着我,从没想过要离开。”

    “可我却因为害怕伤害你而不敢接近你,直到昨天晚上,我才发现原来我是那么渴望得到你,我想要你的一切都属于我!”

    温欢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浅浅笑了笑,轻声细语道:“邵哥,你这样说,我死而无憾了……”

    “不!你怨我、恨我,甚至打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能离开我,不能!”邵惜炎摧心剖肝地大吼。

    温欢的手还被按在他的侧脸上,这一刻,血泪融合,仿佛风雪渗透于黄土,烈火融化于熔岩,人心淹没于黑暗。

    她长出一口气,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气=:“真高兴,你终于愿意爱我了……”

    她温柔的双眼缓缓闭上,泪水滑落,嘴角的微笑还在,弱小的手却再也支撑不住,倔强地沉了下去。

    “欢儿……欢儿?”邵惜炎颤抖着唤了她几声,她毫无反应。

    心痛是如此剧烈,让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连心口都被堵得严严实实,一口气都透不出来。

    眼泪不断涌出,落在地上,和她身下的血迹融合在一起,不知要流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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