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加班的一周，再次以躺平的周末收尾。

    这周最后几天，陈淼依靠对陈孚里“坑蒙拐骗”，只更新了三千字，还获得了生活的安宁。

    周日，累得她睡到下午两点起，翻开一本小说看到六点，晚饭之后小酌，酒醉“昏厥”，一觉醒来睡到九点。再把小说看完，已经是晚上十二点，花一个小时更新，一周就此完结。

    但是“坑蒙拐骗”毕竟不能长久，陈淼又打开之前那个匿名提问贴，想看看网友有什么别的招数。

    她发现除了“在一起”有关的评论，其他的评论都被莫名其妙屏蔽了，只剩下“未知原因无法显示”。

    怎么回事？网站服务器崩溃了吗？陈淼刷新几次页面，还是没有任何变化，索性关了页面。

    到时候还是随机应变吧，说不定下周就没有这么多加班了呢！

    -

    周一下午，陈淼又被组长王永安叫到会议室里单独谈话。

    这已经是这个季度第三次单独谈话，陈淼有种又要背“劣等”绩效的预感。

    “陈淼，这段代码我不是让你用‘贪心’（一种常见算法）写吗？”

    “你说的那种写法，跟前后模块的兼容性不好。”

    “那你想办法让兼容性好起来啊。”

    “对啊。不用‘贪心’兼容性最好，所以我就没用。”

    “兼容性不是这个项目要考虑的问题。”

    “可你刚才不是说，要想办法让兼容性好起来吗？”

    ……

    几个回合过去，陈淼的表情依旧无辜，王永安的表情却越来越无奈。

    他取下脖子上的工牌，丢在桌面上，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我当初就不该招个女程序员进来。”

    熟悉的冷箭放到陈淼背后。类似的话，她在上家公司也听到过，面试的时候更是无数次含沙射影地被这么说过。

    陈淼眉头一皱，“王永安，这是我个人的问题，请你不要上升到整个性别。”

    会议室大门忽然被人推开，陈孚里出现在门口，那双眼睛目光一抬就落在陈淼脸上，随即荡出一点温柔笑意来，令陈淼脸颊的温度徒然上升。

    王永安推了一下凳子，攥起桌上的工牌，撇过头问，“Forry要用这间会议室吗？”

    在陈孚里沉默的这几秒钟里，陈淼忍不住想象无数偶像剧的画面。

    比如，陈孚里走进来打了王永安一拳，什么也没说，就把陈淼拉走。

    再比如，陈孚里夺过王永安的工牌：“你明天不用来了，”然后把陈淼搂进怀里，“连我的女人你都敢骂……”

    又或者是，陈孚里站在门口，懒懒地回应王永安的话，把古往今来的女程序员都列举一遍。王永安无地自容，尴尬地离开会议室。等会议室只剩下陈淼的时候，陈孚里趴到她对面的桌上，向她邀功。

    陈淼不知道，如果她成为女一号，要挑选哪一种剧情被“英雄救美”，但是，只要男一号是陈孚里，随便哪种剧情她都奉陪。

    然而，陈孚里看向王永安，收敛笑意，语气温和，“不用，我找陈淼。等你们聊完再说。”

    他竟然只是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关上了会议室的门？！房间里所有粉红泡泡随着玻璃门的关闭而破碎。

    陈淼很快认清现实。

    王永安似乎忘记了他们之前的争论，重新跟陈淼讲起整个项目，帮她把逻辑整理一遍，又提出几个修改方向。

    陈淼诚恳地听组长的话，不能理解的部分都勇敢提出，尽量试图搞清楚接下去要怎么修改，减少返工的次数。

    结束的时候，王永安忽然问她，“你进分星的时候，终面是Forry面的你吗？”

    陈淼被王永安的提问拉进回忆，两人客套聊了几句当年各自进入分星科技的往事，一同推门出去。

    陈孚里竟然就塞着耳机站在门口，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

    王永安同他点头致意，先一步回工位去了。剩下陈淼在陈孚里旁边，他立刻取下耳机。

    “从刚才打断我们那会儿，你就一直在门口等我？”陈淼问。

    陈孚里摇摇头，“准确来说，是从Young（王永安英文名）把你带到会议室开始。”

    “什么天大的事，值得陈总花时间等我……”陈淼含着一口刚才陈孚里没有帮她的气，不光挂脸，讲话也开始阴阳怪气。

    话一出口，陈淼又发觉不对劲，这是对“至少熟悉程度的”朋友才会有的态度。她又不争气地害羞起来，热意蔓延到耳廓。

    陈孚里却还是表情温和地，似乎毫不在意，“请你吃饭。”

    陈淼点开手机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她还没吃晚饭，着实很饿了。陈孚里的饭每次都像雪中送炭，准确给到她当下最渴望的慰藉。

    “行。地点我定。”

    在陈淼的强烈推荐下，陈孚里接受了她推荐的食堂窗口，并且承认这是他第一次来公司食堂吃饭。

    “酒足饭饱”之后，陈孚里再次图穷匕见，“你上周只更新了三千字。”

    为了防止陈淼像上次一样跑掉，陈孚里甚至趁着蹭她饭卡的机会，扣下了她的工牌。她没有工牌就不能进入办公区。

    陈淼像被揪住尾巴一样，乖乖坐在食堂的冷板凳上，听陈孚里“数落”。她敷衍地应和着，说只要有时间一定更新。

    几个回合之后，陈孚里忽然说，“你不能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无法创造价值的事情上。”

    “比如？”

    “比如你目前的工作。”

    陈淼看着陈孚里认真的表情，莫名感到一丝受伤。她最不希望从陈孚里嘴里听到“对她工作的否定”。

    原来，陈孚里在会议室里没有开口帮她，是因为他认可王永安的话。

    陈淼被一种心灰意冷操控了身体，她忽然站起身，直接从陈孚里的口袋里取过她的工牌，“谢谢你的忠告。”

    她说完就转身走掉了，把两个餐盘留给嘴唇微张的陈孚里。

    这种心灰意冷，在陈淼来到分星科技面试的那天，也有过。

    两年前，陈淼接到分星HR的面试通知。

    她的三轮面试全部被安排在同一天，直到前两轮结束，面试结果都还不错，她才知道加试的第四轮可能会见到陈孚里。第四轮的面试官是六个部门CEO轮排的，能不能见到陈孚里并不一定。

    那时候，陈淼打开会议室的门，就像拆开一个盲盒。开门的瞬间，她听见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

    陈孚里正在键盘上敲击，撩看她一眼，把笔记本屏幕转向她，“把这段代码写完。”

    陈淼愣了两秒钟，才走过去在陈孚里对面的座位上落座，她极速阅读着屏幕上的代码，能理解到的东西有限，“因为你没写注释，所以我有几个问题……”

    陈孚里转过笔记本，耐心听着她的提问，一边在刚才的内容上做补充。

    陈淼再看到那段代码的时候，可读性已经提高了很多，她很快接下去写了一段，但是又遇到新的问题。

    她及时提出，陈孚里为她提供思路。

    就这样反复几次，陈淼还是没能把这段代码写到最后。她有些心灰意冷，感觉这场面试糟透了。没有想到，陈孚里成为她“无法进入分星”的难关。

    陈孚里脸上却荡漾着温和的笑意，“刚才我写给你的，是哈佛大学CS博士生的研究课题。你在工作中也许永远不会遇到这么难的问题，但我相信，你始终会有克服它的勇气。”

    陈淼拧着眉头，看陈孚里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那句——

    “欢迎你加入分星。”

    可是，这个说过“我相信你始终会有克服困难的勇气”的人，刚刚对她说“你不能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无法创造价值的事情上”。

    陈淼的心拧成一团，喉咙也像生吞柠檬一样酸涩。

    眼前张开的电梯门，像一个巨大的冷冻盒子，她巴不得走进去就能“封心锁爱”，丢掉所有感觉。

    陈淼走进去，陈孚里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

    他默默站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然后一路跟到她的工位。她坐下，他也搬椅子坐在她旁边。她不说话，他也不开口。

    陈淼打开电脑，脑海里还在很不争气地幻想，陈孚里待着不走会帮她解决问题。但是，只要想到会议室里幻想的破碎，她就感到羞耻，只能以手指在键盘上的猛烈敲击，来震碎这些幻想。

    这种猛烈显然有些吓到了旁边的陈孚里，他笼在陈淼身上的目光有些晃动，然后他站起身离开了。

    陈淼停下来，还是没忍住往陈孚里的背影望了一眼。

    与其说，她是在生陈孚里的气，不如说，她是在生她自己的气。她为她不够优秀而感到难过和羞耻，她不希望她这个样子被陈孚里看到。

    陈孚里走了很好，不回来更好。

    陈淼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的工作内容上来。电脑屏幕上的代码一行行减少，又一行行增多。陈孚里的脸正在从脑海里缓缓淡去。

    只是大脑思考的空隙、一发呆的功夫，那张脸又出现在她眼前。

    连同两听饮料、满目温柔一起，“百事还是可口？”

    “百事。”陈淼伸手去拿那个蓝色的罐子。

    百事却忽然远离她，落进陈孚里手里，“呲——”地一响，拉掉扣环的可乐被重新递回到她手里，甚至还贴心为她插上吸管。

    陈孚里这才坐下，拉开他那罐红色的可口，“我希望你可以开心快乐。”

    碳酸气泡在陈淼嘴里炸开，粉红泡泡在她脑海里炸开，什么委屈都随着可乐的甜味烟消云散了。先前的所有幻想碎片在这个瞬间被拼凑起来。

    她低低落在键盘的目光被重新注入勇气，朝陈孚里的方向挪去，“你是要陪我加班吗？”

    “嗯。”

    这闷闷的回应令陈淼越来越明目张胆地直视陈孚里，她看着他喝可乐的样子，薄唇与罐口吻合，喉结利落滚动。

    然后，陈孚里说出了那句陈淼幻想中一样的台词，“在想我竟然也会喝可乐？”

    陈淼也同幻想里一样摇摇头，“在想你是不是要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可他却给出与幻想截然相反的答案，“不是。”

    陈孚里的表情真诚得无可挑剔，而陈淼却笑容凝滞，感到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