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俱沉默下来，一碗接着一碗喝酒，后来索性抱着酒坛畅饮，长亭后的巨石散发出朦胧的荧光，天上几个星子，这方天地中只有琴声回荡，悠扬辽远。

    拾弦弹累了，停下了弹琴的手，亭中三和已经趴在桌上，杀烬躺在长椅上，双眼虽然睁着，但迷迷蒙蒙，拾弦进入亭中，喊他：“杀烬大神……”

    无人的时候，拾弦还是会这样喊他，他永远都是她心中的神，

    杀烬迷瞪地看她一眼，叮嘱一声：“别动三和。”表面上三和是醉了，但若动手，他的护体神印会挡住袭击，甚至会弹飞对方。

    拾弦在杀烬身边蹲下，抚摸他的长发：“你是不是又不开心了？”

    好好的大神，如今成了魔。

    杀烬握住她的手：“这回是我选择的。”

    三和醒来时，长亭中不见杀烬，他在周围转了一圈，在河边寻到了杀烬和拾弦。幽河之水有寒毒，但里面有不少好东西，比如鲜美的小鱼，比如生长珍珠的贝壳，拾弦不敢下水，杀烬不惧寒毒，跃入水中，钻出水面时手上已经拿着好几个贝壳。

    他把贝壳扔到岸边，拾弦利落地破开贝壳，里面的珍珠飞出来，有时她会发出一声欢呼，有时只剩一声叹息。

    无聊的游戏，三和忍不住吐槽。他气息一动，手中握着的长天戟峥鸣作响。

    “该动手了。”三和喊杀烬。

    杀烬瞥他一眼：“无聊。”转过头继续看拾弦敲贝壳。

    三和忍无可忍，猛地跺脚，足下大地震颤：“昨日你说了，喝过酒就跟我打一场。”

    “你把话听完了吗？我说的是，等我高兴了，就跟你打。”杀烬懒洋洋道，“不好意思，我现在不高兴。”

    三和气愤，长天戟上神光晃动，顿时天空变色，电闪雷鸣。三和腾空飞起，挥着长天戟，朝着杀烬猛地打去。

    杀烬把拾弦往怀中一揽，背对三和，但没有祭出任何招式，摧山之力袭来，杀烬身上护体神印显现，但挡不住对方的袭击，杀烬和拾弦被震飞数丈。

    幸亏三和这一招只是试水，仅用三成功力，不然，杀烬必定重伤。

    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三和手握长天戟：“你再不动手，必死无疑。”

    杀烬无所谓道：“你不是想捉拿我回神界吗？回去也是死，不如就死在这里算了。”

    捉拿杀烬是目的之一，但三和的人生目标，是光明正大地打败杀烬，他这一生，只求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哪怕死在杀烬的刀下，亦无怨无悔。

    但杀烬明显不想成全他。

    三和面上青筋暴起，长天戟直指拾弦：“我先杀了她。”

    杀烬：“哦，那样也好，我跟她一起去黄泉做对亡命鸳鸯。”

    “你……”三和涨红了脸。

    杀烬疏懒的笑，只要他不想动手，三和就不会真的动手。

    看三和气得不轻，杀烬安抚道：“别着急，我会跟你打的。”

    三和气呼呼：“什么时候？”

    杀烬回头问拾弦：“你的珍珠够了吗？”

    拾弦把地上装珍珠的布袋捧起来给他看：“我想做腰链，还不够。”

    “那我再给你找点。”

    言罢，杀烬又跳入幽河。

    三和郁闷地在旁边坐下，看着杀烬捞起贝壳扔到岸上，拾弦指尖凝聚着一点星芒，手指一动，贝壳成了两半。她轻念口诀，一颗珍珠从蚌肉中浮出，落在旁边的布袋中。

    这次的贝壳很大，出来一颗又大又圆的，闪烁着七彩荧光，拾弦高兴得跳起来，捏着珍珠跑到杀烬身边，在他脸上快速啄一下：“杀烬大神最厉害。”

    亲一口之后，又回去继续破贝壳。

    三和在旁边，继续默默地吐槽。

    珍珠越来越多，杀烬倦了，喊拾弦：“今天就到这儿吧。上次让你拿下孤城，布防做好了吗？”

    拾弦尴尬地摊手，用目光示意三和，意思是，不怪我，都是三和出来坏事。

    “去吧，把孤城拿下送给我。”杀烬吩咐道。

    拾弦应下：“好。”

    她收起珍珠，朝着长空喊了声“阿木”，金色迦楼罗闪动着巨翅从天际翱翔而来，落在拾弦身边。拾弦骑上大鸟，又回头看了看杀烬，似乎有些担心他。

    杀烬朝她挥手，拾弦拍了拍身下的迦楼罗，大鸟飞向远方，拾弦仍不时回头，似乎仍牵挂着杀烬。

    “看，她多听话。”杀烬看着她飞远的身影，向三和示意，“你呐，不要成天想着打打杀杀，找个伴儿，也有很多乐趣。”

    三和一脸不屑：“比如抓贝壳？”

    “双修也不错，其中滋味，妙不可言。”杀烬对着三和摇头，你这个单身了几千年的神是不会懂的。

    三和无语，抓起长天戟：“可以动手了吧？”

    再敢搪塞戏耍，三和就在魔界大开杀戒。

    杀烬负手，朝着远方走去：“这里不合适，魔界的城都是我的，若是打坏了，我损失惨重。”

    杀烬飞上云端，远远离开孤城，飞过一处绵延千里的山野，附近无城镇，草木不丰，山石裸露在外，形态各异，杀烬摇了摇头：“这里对你不公平。”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谷，“谷中有杀阵，防范来犯之敌。”

    他飞过广袤的平原，继续摇头：“这里看似平静，但土下有埋伏。”平原过后有一条大河，黑水涌动，杀烬指着河水道：“河面有瘴气，若用御风术，瘴气将笼罩方圆百里，但在每月初一，瘴气最弱。可惜今日是十五。”

    杀烬继续往前，跨过无尽深渊，掠过暗黑森林……几乎走了半个幽冥极地，三和回过味来，自己把魔界的地形和防守摸了个遍；而且，杀烬还十分详细地讲解各个要塞的阵法，有何优缺点，薄弱之处在哪里。

    若自己带兵进攻魔界，可避开险要之地，势如破竹，横扫幽冥极地。

    似一道霹雳划破长空，三和顿悟：“杀烬，你想我带兵打魔族？”

    飞在前方的杀烬停下来，装傻道：“我可什么都没说，攻打魔界嘛，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三和遥遥地看着杀烬，他是天生杀神，为了救心爱之人性命被迫入魔道，并非与魔族同流而污。三和早该猜到，杀烬生在神族，长在神族，他身上流着神的血，骨子里刻着神的高傲，他怎么可能堕落？

    他初心不改，盼着有一天，神族能将魔族彻底消灭。所以借机把魔族的布防告诉了三和，用心良苦。三和欣慰：“你根本没有堕入魔道。”

    杀烬沉默。

    他立下了不生之誓，此生只能维护魔族利益，不能说出任何一句有悖于誓言的话。三和明白了杀烬的难处：“你还记得自己是神。”

    杀烬眸色怅惘：“我以前是神，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都希望神族能延续荣光。斗衡父子把神界搞得一塌糊涂，三和，你不能让他们如意，神族的未来靠你了。”

    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但三和知道他想说，消灭魔族的重任也交给你了。

    忽地，杀烬额上的印记颜色变成了火一样的橙红色，仿佛一团烈焰在燃烧。

    杀烬表情顿时变得痛苦，五官拧在一起，他几乎稳不住身形，直直从云端坠落。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额上印记变得更红了，这是不生之誓的印记，去年的今天，他立下了誓言，要在百年内解开魔族诅咒。

    一年了，诅咒未解，不生之誓不得不提醒立誓之人，杀烬额间印记变得滚烫，他仿佛被丢进了炼炉中，火焰灼烧着五脏六腑，杀烬痛得发狂，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在山间乱冲乱撞。

    “杀烬……”三和追上来，他看见了杀烬额间印记颜色深浅不断变化，明白过来，这是不生之誓的惩罚。

    不生之誓分为两种，其一是立下不会做某件事的誓言，若是杀烬立下永不背叛魔族的誓言，当他的行动与誓言背道而驰，就会受到天罚，提醒他已经越界，及时收手；若不能悬崖勒马，那他最终将灰飞烟灭。

    其二是立下会做到某件事的誓言。譬如杀烬，立誓百年之内解除魔族诅咒，在每一年的今天，不生之誓就会用天罚的方式，提醒他诺言尚未兑现。第一百年的今天，他体内的那团火烧得更旺，将整个人烧为灰烬。

    魔族对外宣称，杀烬立下的第一种誓言。三和自动翻译，刚才杀烬用隐晦的方式将魔族布防泄露出来，杀烬以为可以瞒过天道，事实是，天道洞悉一切，杀烬违背了他的誓言，就要接受惩罚。

    三和追上杀烬，运气于掌，试图为杀烬缓解体内痛苦。但杀烬反而愈发痛苦，他猛地推开三和：“滚……”

    不生之誓的惩罚，强弱程度根据每个人的体质决定，越是抵抗，杀烬体内的火焰烧得越旺。

    三和根本帮不上忙。

    杀烬痛得身体蜷缩在一起，他试图运功缓和痛楚，但毫无用处，杀烬在地上翻滚，哀嚎……

    幸好在荒野，拾弦不会看到。

    三和亦不忍直视，默默地退出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