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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史上最严殿试

    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四百二十三章史上最严殿试历年殿试读卷章程大致是这样的,一般由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通政、掌院翰林学士、詹事府詹事等十几个人为读卷官。
    然后这十几个读卷官会聚集在文渊阁,阅览殿试试卷,大致排出名次。
    然后预选出三份最好的试卷呈送给皇帝,让皇帝确定三鼎甲名次。
    当然有时会在具体细节上进行微调,但大体上一直如此。
    在中式举人或者叫准进士们的欢愉时光里,关于万历十七年己丑科殿试的章程,从宫中下发到了礼部,并传达给考生。
    据说这些章程是皇帝钦定,与往常殿试相比,有几点不同之处。
    但是这些改变,全部都是让殿试更严!
    其一,于策论之外,加试八股文一篇。
    ——这个意义就不用多说了。
    其二,考题不再由内阁提供,不再提前一天印刷,而是在殿试当天,皇帝亲自翻书定题,现场公布。
    ——杜绝了任何提前漏题的可能性,除非皇帝想给谁漏题。
    其三,负责糊名的弥封官不再用文官,改由锦衣卫官充当。而且不再让弥封官直接送卷给读卷官,中间另外设置送卷官。
    ——杜绝了弥封官表面上糊名,实际上能把指定人员的试卷送到某读卷官手里的可能性。
    其四,所有读卷官不许去考场看答题,读卷期间晚上不许回家,全部住在礼部,不许私下里碰面,加派锦衣卫监视。
    ——杜绝了十几个读卷官勾连串通,私相授受的可能性。
    看到这些皇帝钦定的章程,所有人都能意识到,今年这科殿试可能是史上最严殿试,皇帝似乎想动真格?
    当然在焦点人物林大官人眼里,透过这些章程,他仿佛看到了一個躲在深宫里的乐子人。
    旁边的周应秋问道:“你为何如此淡定?”
    听到这句问话,林大官人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太过于淡定。
    只怕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史上最严殿试是冲着自己这个舞弊者来的。
    目的就是为了揭穿自己的真面目,让自己在公正之下现出原形,所以自己的正确反应应该是气急败坏,要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如果自己太过于淡定的话,会不会引起别人的疑心?
    林泰来正在琢磨表演艺术时,又听到周应秋提醒说:“当前还有另一种可能出现的思潮,需要你防范。
    在先前会试中,有些人自身能力不够,完全是靠着通关节才得以中式。而殿试如果从严并加试八股文,这些人有露馅的风险。
    所以这部分人很有可能会怨恨你,他们会认为,是你导致了殿试从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林大官人坚决不背锅,“明明是皇帝想看大臣的乐子!”
    周应秋:“.”
    大哥你想甩锅没毛病,但别往皇帝身上甩啊!
    林大官人感觉自己不能闲着了,要对事态进行调控,该表演的表演,该甩锅的甩锅。
    于是就跳起来说:“听说许阁老病好了,我这就去拜座师!”
    会试主考官在大明官场上,就是进士最大的老师,关系仅次于天地君亲,意义非同一般。
    按惯例,上榜的人早该去拜大座师了。这相当于“签约”,拜完了就正式缔结成师生关系。
    但是会试结果出来后,主考官许国就病了一场,最近才能见客。
    当然也有不负责任的传言说,许阁老其实没有彻底痊愈,但是害怕再拖下去,会耽误收门生。
    当今风气败坏,会试后门生拜座师,都要携带实实在在的礼物。
    实实在在的意思就是够份量够诚意,不要搞笔墨纸砚书本这种虚头八脑的礼品,当然古品或者名家的例外。
    林大官人就很实在,拜师礼品就是四个大银锭,每锭五十两,一点都不玩虚的。
    同行的董其昌问道:“你这礼品是不是有点过于庸俗了?完全不用心,只有冰冷的钱财,没有附加的人情。”
    林大官人像是个夹缝里生存的卑微社畜,长叹道:“如果我给许阁老送礼太用心,除了钱财还有什么附加人情的话,只怕首辅晚上就睡不着了。”
    周围的好友们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品味出这话里的凡尔赛。
    来到许阁老府上,只见得张灯结彩,就像是喜事临门一样。
    林大官人在门子那里翻了翻登记册,确认一下谁已经来过,谁还没有过来。
    许阁老就坐在正堂,接受门生们的轮番拜见。
    林大官人作为第一名会元,天然就有特权,不用排队等待,到了就直接进去。
    在许阁老面前,林会元表现的像是一个狂躁症患者。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清流势力那帮人居然奏请殿试加试八股文!”林会元激烈的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的叫嚷。
    “门生我以为,这是对老座师您的侮辱!这是等于是公开指责老座师主持会试完全失败,所以在殿试加试八股文!”
    “这样的行为极为鲜明的反映了他们对老座师最强烈的敌对意图,以及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攻击性!”
    “那帮清流势力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践踏老座师的尊严,只不过是迈向死亡之路的疯狗的垂死挣扎!”
    “老座师的忍耐只会被当成软弱,必须要让妄动的狂人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必须要给挑起事端的杂碎以最强的回击!”
    在别人看起来,林会元似乎为了殿试加试八股文而急眼了,鼓动老座师起来反击,这是很正常很合理的反应。
    林会元的咆哮声震得许阁老耳中嗡嗡响,但许阁老只是木然的看着自己亲手点出的会元,除了木然还是木然。
    如果全京城只有一个人了解林会元八股文真实功力的话,那肯定就是许阁老了。
    会试的第三道题,是许阁老临时换的,他敢发誓绝对没有提前泄露。
    但是对这道临时换上的题目,林泰来不但作文游刃有余,还有闲心设计小机关,画龙点睛的在结尾用一个“伪学”来下钩子,足以证明八股文功力深厚了!
    可是许阁老也知道,就算他把这个真相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所有人都认为,是他这个主考官提前泄题给林泰来,然后迫于首辅压力,点了林泰来为第一名会元。
    做为几乎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许阁老看着“虚张声势”的林泰来,只觉得可笑。
    但是在朝堂上,还有很多比林泰来更可笑的人。
    当众表演完气急败坏的情绪后,林会元感觉没多少话可说了,就先告辞。
    但林会元并没有离开许家,还守在大门口帮着门子迎来送往。
    半个时辰后,只见顾宪成的助手高攀龙、顾宪成的好友叶茂才、顾宪成的同学薛敷教、顾宪成的弟子安希范四人一起来到许家。
    即便是作为清流势力的储备干部,他们也免不了拜座师的风俗。
    他们看到守在大门的林泰来,当真是有几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感觉。
    他们一起同登皇榜,本来是好端端的士林美谈,可以起个“龟山四君子”之类的雅称。
    结果被林泰来这大嗓门喊成了“顾家班”,然后又流行了起来,顿时就逼格狂掉!
    这时代的家班,指的就是私家戏曲班子!
    而且都知道顾宪成爱讲学,所以“顾家班”还有暗暗讽刺顾氏讲学如演剧唱戏的意思。
    在士林中,毁人名誉如同断人财路,所以顾家班四人对林泰来怒目而视!
    主要是林大官人堵在大门,他们不怒目而视也过不去。
    林泰来指着领头的高攀龙,大喝道:“看什么看?”
    家里放高利贷出身的高攀龙气势上还能撑住,回应道:“看你又如何?”
    林大官人又喝道:“你再看一眼试试?”
    高攀龙很硬气的顶着说:“试试就试试,就看伱了!”
    “找打!”林大官人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两个回合,高攀龙直接倒下,叶茂才上来拉架,被林大官人不小心也碰倒了。
    薛敷教和安希范一起上来,也被林大官人不小心碰倒。
    林大官人的手下们只能围住了看,不敢上前助拳。毕竟对方都是进士老爷,他们没资格动手。
    林大官人指着四人,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背后就是顾宪成,顾宪成的背后就是沈鲤!
    而这次殿试从严,还有加试八股文,就是沈鲤牵头奏请的!”
    远远围观的其他同年们恍然大悟,难怪林会元愤而动手,这是真生气了。
    林泰来又对着周围其他人说:“他们靠着关系登上了会试榜,但转眼间又鼓噪着在殿试复试!
    对于这种吃完饭就砸锅、不顾他人死活的伪君子,诸君一定要敬而远之,免得被卖了尚不自知!”
    林大官人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们有人在殿试表现“不佳”,就怪这帮清流势力去,他林泰来也是受害者!
    表演完毕,又甩了锅,林大官人感觉还缺点什么,就先从许家撤了。
    而这被打的四人拜完座师后,又齐齐去了顾宪成府上,喊冤诉苦。
    顾宪成也没法子,又带着人去了礼部尚书沈鲤那里。
    一方面,看看能不能把林泰来的恶行变成罪证;另一方面,让几个亲友故旧在沈尚书这里混个脸熟,为殿试铺铺路。
    “忍耐,要忍耐!”沈尚书很沉稳的叮嘱说:“这是林贼在殿试前最后的疯狂,等待殿试就好,不要节外生枝。”
    薛敷教气不过的说:“难道这顿打就白挨了?天子脚下,完全没有王法了?”
    沈尚书很想说一句“天子脚下才是最没有王法”,但这种不太正能量的话有损形象。
    所以又只能耐心的劝道:“不会白挨的,到了殿试之后,再算总账。”
    其实林泰来表现越疯狂,沈尚书越心安,这说明林泰来已经“穷途末路”了。
    至于几个后辈挨打的事情,就只能先苦一苦后辈了。
    正说着话,忽然有个沈家的老家奴跑了过来,惊慌的叫道:“方才姑爷出门,被围殴成重伤!”
    都知道沈尚书子嗣艰难,年老了也只有一个独女,招来的女婿真算是半个儿。
    所以听到女婿被打,沈尚书心里又惊又怒!
    老家奴继续叫道:“就是那林泰来亲自带人动手!他就堵在门外胡同口!”
    “好贼子!畜生养的!”沈尚书失态的破口大骂,拍案而起。
    连祸不及家人的官场斗争底线都践踏了,还有没有王法?
    那老家奴禀报说:“林贼还叫嚣说,既然大宗伯言而无信,又要对他功名下手,就别怪他不遵守底线了。”
    不知道林泰来是不是发疯,但沈尚书感觉自己要气疯了。
    主要是会试以来,沈尚书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尤其最大的压力反而来自于他的背后,他的同道和党羽,所有人都推着他冲上去和林泰来肉搏。
    近几日,沈尚书感觉就是,他被夹在了自己人与林泰来之间,承受着双倍的压力。
    有时候深夜辗转反侧,沈尚书就想着,这个承压状况,是否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
    而今天林泰来又这般堵着家门骑脸输出,直接把沈尚书引爆了。
    “叫上所有在家仆役,跟我一起出去,我看林泰来敢对我动手么!”沈尚书对家奴喝道。
    卧槽!顾宪成被吓着了,连忙劝道:“忍耐!大宗伯要忍耐!这是林贼在殿试前最后的疯狂!
    林泰来想以自身为诱饵,和大宗伯兑子,千万不要上当!”
    如果事情闹大了,皇帝看到反响太大,取消殿试从严的章程,岂不就影响大局了?
    见沈尚书这险些原地爆炸的模样,被打的四个准进士忽然觉得,今天被打也不算什么了。
    如果沈尚书炸了,那么到了殿试的时候,谁能帮他们取得好名次?
    如果名列三甲,那就只能先去外地当知县了,这绝对是志向高远的他们所不愿意的。
    想到这里,被打的四人也不敢喊冤诉苦了,连忙和顾宪成一起安抚沈尚书。
    “那就等殿试!”沈尚书最终还是忍了。
    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客,就是这么顾全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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