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刀

    几个大汉盯了这公子哥一路,从他进烟波山之初就缀上了他,直跟到他马上要出烟波山才找着机会,眼看着这客栈里就一个蔫巴巴的小二和一个弱质纤纤的女老板,他们终于按耐不住,决定动手。

    公子哥其实不是没注意到这五个大汉的古怪,但他非但不怕,还有个大胆的想法。

    来时他雇的车夫和他说过,“三百里烟波山盗匪横行,唯有山口周围这三十里是处难得的清净地儿,此间风景甚好,小公子若有意,大可游赏一二。”。如今雪下成这样,甚好的风景肯定是没处寻了,不过能遇上这五个贼人,也算意外之喜。

    觑着他们越发炽热的目光,公子哥暗暗盘算着要怎么送他们蹲大狱去。

    既然当地人都说这片儿清净,那想必此间官差还能管事,那感情好,省得他费劲了。

    眼看着大汉们逼上前来,他意味深长地冲他们一笑,卯足了劲把只喝了一口的酒杯掷在为首大汉脚边,在瓷器落地的声音中一拍桌子,不管不顾地当场翻了脸:“几位朋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他还不知道,周围三十里确实有人能管事,但这个“管事儿的”和他想的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大汉们就等着抢他,一看这“肥羊”还敢先动手,为首的大汉张开蒲扇似的手掌朝他擒去,剩下四个也不打算和公子哥废话,一拥而上,动手强抢。

    眼看着五人朝他团团围来,公子哥可不硬接,他低头矮身避过为首大汉的一掌,单手一撑屁股下面的板凳,身子借着胳膊上的力凌空一翻,从围过来的两个大汉中间险而又险地荡了出去。

    他这一套动作本该如行云流水一般潇洒顺畅,奈何落地的时候脚下不稳,硬生生踉跄了一下,差点滑倒。习武之人头一个要练的就是下盘,他这一下立刻暴露了自己外强中干的本质——力气或许有点,功夫内力那可就完全没有了,刚才能从包围圈里脱身大抵是有几分运气在的。

    大汉们齐齐一喜,方才那点警惕和试探顿时被抛诸脑后,连抓他的动作都干脆了很多。预感到自己这把怕是要“翻船”,公子哥“啧”了一声,迈开两条长腿飞快后退。他十分机灵,仗着自己身量修长、比这些人高马大的匪徒灵活许多,专往桌椅板凳陈设摆件后面躲,时不时还踩着桌凳上蹿下跳。五个大汉被他遛得满场乱跑,脸都涨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像一群其貌不扬的人形风箱。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样不成——双拳到底难敌四手,就算他有一颗威武不能屈的心,养尊处优的胳膊腿也实在是不堪重负。

    他快跑不动了。

    眼看着官差还不见影,他心里有点着急,脚步却不含糊,非但越跑越快,还刻意把人往远离柜台的客栈门口带——如果官差再不来,他至少得把人引出去,免得牵连无辜。

    那几个大汉有的使长刀,有的使板斧,都是些势大力沉的粗笨武器,加之看出公子哥在借着地势牵制他们,五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大开大合地舞弄起手中的兵器来。一时间所过之处桌椅板凳齐齐遭殃,被这些笨重的铁疙瘩砸了个稀碎,老板叫他们几人闹出的动静吵得心烦意乱,在酒壶被摔碎的“哗啦”声里,她掀开眼皮,叹了口气。

    刚才她还想着这小子或许是个高手,现在一看,根本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傻子。

    头回开张就遇上这等“开门红”,她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且慢动手。”从柜台后走出来,她本着不惹事的原则捏着鼻子低了头,有点生疏地福了福身,掐起一把婉转的嗓音柔声劝道,“各位英雄做事,妾身本不该拦,只是这位小公子初来乍到,大约也未曾的罪过诸位,诸位何不高抬贵手,放他一马?这天寒地冻的,若是让人劫了盘缠,怕就得把命交代在这三百里烟波山下了。”

    “当然,各位英雄特意来这一趟,总不能白跑,就让这位小公子给各位英雄备份厚礼,全当交个朋友,如何?”

    公子哥还没说什么,为首的大汉先不干了。

    莫说是在烟波山这等偏僻之地,便是在京城的锦绣楼台金玉殿里,老板这样的也是顶尖的美人,那几个大汉先前光瞧见她出众的脸和身段,没注意到她身上的古怪,自然垂涎不已。方才没管她那是“肥羊”在前顾不上,眼下见她自己送上门来,顿时乐了。

    “爷爷们的事儿都敢管,大妹子,你不会以为大爷们要抢的只有这小白脸吧?”

    “大哥,”爷和妹可不登对,另一个人赶忙捅了他一下,“什么爷爷大爷的,别瞎嚷啊!”

    他看向老板,咧开嘴嬉皮笑脸地调笑起她来:“妹儿,这小白脸有什么好的,你且看着,待收拾了他,哥哥们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说着说着,他那不老实的手还要往老板身上摸。

    找死的狗东西,老娘是你三舅奶奶!

    老板长到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种气,当场炸了,抄起手边幸存的板凳悍然抡了过去。

    这一下端的是石破天惊,一张普普通通的窄条长凳落在她手里,竟像是什么不世出的神兵利器一般,凭空生出了逼人的锋芒,卷着一股厉风当头朝伸手的大汉劈下去。那大汉毕竟也是练过的,一看不对当即后撤,堪堪避开,鼻头却被板凳沿生生刮掉一层皮。

    一摸摸到满手鲜血,他浑身汗毛一奓,惊疑不定地盯紧了老板。

    老板这一板凳全凭满腔怒火驱使,此时见了血,她怒意稍歇,面对眼前这情形顿时犹豫起来。她这一下介于好手呲牙和匹夫一怒之间,大汉们也拿不准她是不是有真本事,就这么走了又不甘心。于是乎无辜的板凳在巨响中四分五裂,木头渣子飞得哪儿哪儿都是,动手的和被抽的在满地狼藉里面面相觑,一时都尬在了原地。

    此时血玉熠熠的红光送来一声高呵,不远处一柄浮夸的长剑凌空插进来,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

    “侠女姐姐,接剑!”

    “肥羊公子”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深谙“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见老板仿佛会些功夫,他可不梗着脖子硬撑,麻利地抽出佩剑远远抛给她,自己贴着墙根儿往她身后遛。

    眼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剑刃就要扔到为首大汉的头上,未免这不速之客血溅当场,老板无奈地探手抄住了剑。

    长剑甫一入手,她立刻就知道了这是何等“神物”——铸剑的铁是好铁,铸剑的手法也是顶尖,但不知剑主人是嫌重还是怎么的,这剑的剑脊撑死也就一根筷子对半剖开的厚度,刃口处更是薄如发丝,锋利倒是锋利了,真用起来若是没有不错的内力傍身,别说削铁如泥,恐怕对上两招就得把刃给崩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剑对那公子哥来说纯粹就是把废铁,还是把“招蜂引蝶”,屁事儿不顶专惹麻烦的废铁。

    拎着这金玉其外的剑,老板和那五个歪瓜裂枣的“蜂蝶”大眼瞪小眼,站在原地一时没动。

    看出她似有迟疑,公子哥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她也打不过?

    这五个劫匪本就是冲他来的,公子哥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让无辜路人替自己豁命挡刀的事,趁着老板和大汉们对峙的功夫,他摸进后厨提了两把刀——一把剔骨刀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地大步走了出来。

    一边走,他一边厉声高喝:“男子汉大丈夫,欺负个姑娘家,算什么好汉!”

    老板和那五个大汉还没打起来,乍然听到这一声手都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朝他看去。

    好家伙,他这打哪儿偷的熊胆?

    她这一分心立刻打破了对峙的僵局,大汉果断出手一爪当胸朝她抓去,这猥琐的攻击气得老板七窍生烟,窜起来的火气和理智纠缠在一起,堪堪束缚住了她蠢蠢欲动的手。侧身避开大汉这一爪,她又朝公子哥那边看去——刚才有两个大汉奔他那边去了,她有点不放心。

    这公子哥一看就是那种富贵乡里养出的金贵人,单论身板比烟波山这穷山恶水之地搓磨出的姑娘更像个“娇客”,大腿不知道有没有那大汉的胳膊粗,居然也敢贸贸然跟人家别苗头。纵然老板自诩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识过这等“骨骼清奇的少年英雄”,她不觉得他能搞得定这五个大汉,估摸着今天不好收场,她有点心烦。

    她躲闪时韧柳一般摆动的腰身晃得大汉们也心烦,见她只躲不打,他们彻底把那一点没由来的恐惧抛到了脑后,打算先拿下这小娘们再收拾肥羊。

    老板被三个大汉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对面的大汉打定主意要活捉她,探出手去一把抓向她的咽喉。为首这匪人生得人高马大,比老板高出足有一头,是个铁塔一般的壮汉,这一下要是抓实了老板得让他活生生给提起来。千钧一发之际,她脚下一软,肩背“砰”地一声撞上身后的木柱,摔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公子哥插进了他们中间。

    老板这边不容乐观,他自己也实在是险象环生,故而他的姿势一点也不潇洒,因为被两个匪徒追得狼狈,还颇有一些连滚带爬的意思,却坚定地提着刀拦在了老板和匪徒中间。

    “数量”和“分量”的差距摆在这儿,哪怕他拿了刀,也依旧不是那五个大汉的对手,眼看着已至绝境,冷汗顺着脊柱一路淌下去,他双手握刀横在胸前,小声对身后的老板说——

    “姐姐,我拖住他们,你找机会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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