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

    由于高少怀毫无预兆的突然昏迷,卓潇原本预备着给小弟请大夫的诊金终究还是没能省下。

    卓潇留在寨中守着高少怀,郑大龙亲自下山,带着两个小弟杀到烟波山外一个稍有点规模的镇子上,给大夫连人带药箱并针灸盒子一起端上马背,快马奔波七十里,一个时辰不到就打了个来回,差点给这可怜的大夫把胆汁颠出来。

    这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须发斑白,再怎么养生有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下马的一瞬间脚下一软,若非卓潇及时上去扶了一把,恐怕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跪了。

    大约是从未受过这等气,老先生的脸色乍青乍黑,也顾不上怵了,一振衣袖,扭头就走。

    “等等,站住!”

    见过高少怀脸色青黑,七窍流血的模样,郑大龙哪儿能让他走,一个箭步跨上去就要拦人。

    卓潇被他这土匪行径闹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不等大夫发火赶忙把郑大龙挤到一边自己顶上。

    “老先生。”他拱手作揖,举手投足间进退有度,一派温文尔雅,站的地方却正好堵住了大夫的路,“还请老先生留步。”

    “家姐突发急症,此时昏迷不醒,兄长也是心里着急,若有冒犯之处,便由再下代为赔罪。”

    大约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外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缘故,大夫轻哼一声,顺着他给搭的台阶下来了。卓潇忙把人迎进郑大龙屋里——高少怀这突如其来的一晕着实吓人,他俩都没敢动她,此时她还在地上仰面躺着呢。

    这个和周遭蓬门荜户的破房子格格不入的大美人让大夫有点吃惊,他看了看卓潇那全身上下没二两肉的单薄身板,又隐晦地瞥了一眼紧跟着他俩进来的五大三粗的郑大龙,眼底狐疑一闪,一言不发地诊起了脉。

    卓潇和郑大龙围在高少怀身边,一站一蹲,眼巴巴地看着大夫。

    大夫诊脉诊了半盏茶,脸色几经变换,最后收回手叹了口气:“这年纪轻轻,可怜见的。”

    “你俩都是这姑娘的家里人?”他的目光从卓潇身上一掠而过,落在郑大龙身上,意有所指,“听老朽一句劝,这姑娘活不长,趁她还有口气儿,且让她多做些想做的事吧,莫再拘着她了。”

    卓潇和郑大龙同时变了脸。

    开什么玩笑,前一天能一人单刀砍翻一群好手的人,扭脸就不行了?

    “大、大夫。”郑大龙完全没听出大夫的话外音,语无伦次地说,“你诊错了吧?”

    “她几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呢?!”

    大夫俩眼一瞪。

    “老朽行医几十年,治病救人大半辈子,虽不能说什么古怪病症都见过,也从没诊错过必死的脉象!”

    “这姑娘浑身经脉都有暗伤,有好些地方都快拧成麻花了!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活的。”

    “她这脉象古怪得很,像是急火攻心,可又似乎有郁结于心的迹象,但不论如何,她这外有伤损内有心病的,拖到如今已是难得,想痊愈那是绝无可能的。再者说……”

    他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堆,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治不了,没救了,告辞。

    郑大龙当场就急了。

    “大夫,你救救她!”他俩眼瞪得铜铃一般,血丝胀满了眼白,给本就不怎么惹人亲近的面孔雪上加霜。

    大夫站起身,不着痕迹地往卓潇那边稍微退了退:“人力有极,生死有命,大夫也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我实在是救不了这姑娘。”

    “您就再诊诊,再好好诊一诊,万一诊错了呢?”郑大龙不肯让。

    大夫叹了口气:“这样,您先去准备些煎药的柴火药缶,我给这姑娘先扎几针,稳住伤情,最不济也少遭些罪。”

    将郑大龙支出去,大夫左右四下张望一圈,扯扯卓潇的衣袖,小声问他:“小公子,你和你这姐姐可是被那贼头掳来的?”

    他也是犹豫了一番才下定的决心,脸上还残留着一点畏缩和恐惧,目光却坚定:“可需要老朽帮你报官?或者联系家人想法子救你们?”

    卓潇哭笑不得。

    感情这老先生是把他和高姐姐当成郑大哥绑来的肉票了。

    不,不光是肉票,听他刚才说的话,他大概还把高姐姐当成了……

    “烟波山这地儿是不好活,尤其像你这样的文弱人就更艰难了,可你千万莫觉得你姐姐在这贼窝里当压寨夫人你们姐弟俩就能过什么好日子,”果不其然,大夫低声劝,“你这姐姐生得是貌美,可这些土匪们没良心的,她心里郁结,身上还有伤,是那贼头不知怎的虐待她了吧?”

    不存在的,他不敢,而且他也打不过。

    “你姐姐眼看就要不行了,方才我暗示他早些放你姐姐走他也不搭茬,显然是不愿意的。”

    不,您想多了,他纯粹就是傻得听不懂。

    “你姐姐心有沉疴,若能解开心结,未必不能有一线生机,可若再这般拖下去,那就真的是药石罔效,神仙难救了!”

    这一句卓潇听进去了。

    那就是还有法子救。

    不过沉疴和心结……

    他回想着自自己初见高少怀以来的种种细节,疑窦丛生,一时理不清思路。

    见卓潇迟迟不应声,大夫只当他是怕了,老先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看了他半晌,叹着气走了。

    卓潇兀自出神之际,半路察觉不对转回来猫在窗户下面听墙的郑大龙沉着脸走进屋,一言不发,径直弯腰把高少怀抱起来放到炕上,自己一屁股坐到了炕沿上。

    “我看着就这么像个恶人吗?”他问卓潇,语气有点不忿,也有点委屈。

    卓潇被打断思绪,一时叹为观止。

    你像不像个恶人,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曾经也是好人家出身的。”郑大龙看起来沮丧极了,“直到二十年前西域那个什么‘天境’打过来,中原武林那些有名望的大派和他们在烟波山打了个昏天黑地,我爹娘爷奶那会儿在山脚下开个茶水摊子,为了养家糊口,哪怕外面不太平也每日出摊。”

    “可有一天他们没回来,我等到半夜,憋不住出去找,在茶摊边上找到了他们的尸首,不知死了多久,早凉透了。”

    “然后我就没家了。”

    “小高姐救过我的命,现在她也要没了,我……”

    他垂着眼,头顶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阴云,卓潇张了张口,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太徒劳了。他想。面对这样的事情,他说什么都太徒劳了。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盖住了郑大龙撑在炕沿上的手。

    “你现在有家了。”女人的声音很平静,明明因为虚弱又低又哑,却偏偏又着一种十分笃定的力度感,让人一听就忍不住信服,“寨子里的兄弟们都拿你当大哥。”

    她是强撑着睁的眼,此时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显而易见地衰弱了下去。

    “我得睡一会儿。”眼皮越来越沉,她蚊吟般轻声呓语,“没事,死不了,你们别怕。”

    话音未落,她已经闭上眼,沉入了颠倒混乱的梦魇中。

    她说的话卓潇和郑大龙都是听到了的,可他俩并没能放心,主要是她这双目紧闭脸色发青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死不了”。拿不定主意,二人干脆继续把高少怀安置在郑大龙屋里的炕上,轮流看顾,白天夜晚没一刻离人。

    在二人的忐忑不安中,高少怀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黎明睁开了眼。

    这人大概是个披着人皮的活牲口,腿脚都还不利索,睁眼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要挪窝!

    卓潇被她半身不遂还要穷讲究的行为气了个仰倒,对着她格外苍白的脸又发不出火,捏着鼻子给她找了另外的住处——按照她的要求,要干净的、没馊味儿的,暖和不暖和倒不打紧。

    待安顿她在一方烧得热乎乎的火炕上躺下,卓潇才问:“高姐姐,你之前突然昏迷可是受了伤?伤势严重吗?”

    高少怀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没什么,走火入魔而已。”

    晴天一个霹雳拍在卓潇脑门上,直接给他劈了个外焦里嫩,张张嘴恐怕就能吐出黑烟来。

    走火入魔,江湖故事里多少传奇大侠的悲催死法,多少正道侠士沦为邪魔的必经之劫,多少无敌魔头的落幕结局!

    她还走火入魔,而已??

    “姐。”他虚弱地问,“你还是人吗?”

    高少怀用一句反问结束了这个话题:“不是人是什么,妖怪吗?”

    她这个状况显然是还需将养,不好多挪动。再说裴氏的人走没走谁也不知道,若是他们听说她重伤再杀去乌龙客栈,难免又会牵连周围的无辜百姓。这方面卓潇和她默契得出奇,不必高少怀明说就能知晓她的顾忌。他回乌龙客栈帮高少怀暂时关了店,还依着地形和家里守金库的法子将黑龙寨的防卫重新梳理调整了一遍,顺便从客居黑龙寨的小卓混成了弟兄们口中的小卓哥。

    半个多月之后的某一天里,卓潇正打着巡查防务的幌子在黑龙寨里溜达,走着走着,一个石子突兀地砸到了他脚边。

    什么人?

    他蓦地站住脚,四下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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