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

    高少怀说完这一句话就走了,卓潇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他没有叫住她,独自留在原地,细细思索着这一晚得到的信息。

    她说事情就是这样,但卓潇知道,她一定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

    在裴玥口中秋殊晓是被迫跳崖的,高姐姐却说他是为她而死,这里对不上。还有,她说他们在裴玠中毒后改道西域玄烛塔——他们之前的计划是去西南十万大山暂避,就算裴玠不能同行,她和秋殊晓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十万大山应当也远比临时改换去处来得稳妥,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又要改道去玄烛塔?

    还是说,她是因为裴玠出事,才改道玄烛塔的?

    而且她还是没有提到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因为什么走火入魔。

    卓潇心头还有诸多疑问尚未解决,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继续追问的好时机,哪怕是,他也不忍心。

    高少怀明显情难自已,连离开时的脚步都带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很快就消失在了寂寥的苍林间,卓潇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如果有哪一天,她难过时不是想着独自离开,而是想着来找他,那就太好了。

    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感到有些诧异,卓潇迅速拍散“杂念”,把心神专注到眼前的正事——高少怀的心病上。

    除了最后那一番诘问,高少怀说起往事时重点永远不在自己身上,很多事情都是他问了她才顺口答一句,由此推之,她的心结绝非只有自己的遭遇,更多的应该还是“自己连累了亲友”。

    这就有点难办了。

    若她只是不平于自己过往的遭遇,那他只需找些当年被她帮过的人,借他们的口让她知道有人自始至终都在感念她过往的恩情,但若她是对亲友心怀愧疚,那他就还得设法化解桐花谷和裴氏剑门之间的怨仇。

    肩上的压力陡然从一担水暴涨成一座盖顶的大山,卓潇不但不怕,还十分跃跃欲试。

    秋殊晓已死,横在高姐姐和江湖正道之间最无可转圜的问题其实相当于已经解了,而要化解仇怨……关键应该就落在还活着的裴玠身上。

    一边琢磨对策一边往黑龙寨的方向走,刚走了两步,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裴玥是一路用轻功把他扛到这儿的,足足跑了两刻多钟,路上快得他都看不清周围的山林。

    那这两刻钟里她到底跑出了多远?!

    卓潇眼前一黑。

    失算了,他不该让高姐姐走的!

    高少怀早就连影儿都看不着了,她现在心神起伏难定,指望她回来“救命”怕是没戏,卓潇捏了捏鼻梁,认命地找了根树杈子当手杖,寻着记忆里裴玥来的方向往黑龙寨走。

    待他走回黑龙寨已经晌午了。

    修葺一新的寨门出现在脚下山路的尽头,卓潇眼巴巴地望着寨门上飘扬的布幡,胸膛风箱似的起伏着,气喘吁吁,灌了铅似的两条腿愣是一步都迈不动了。

    最后还是外出巡山归来的郑大龙拯救了他。

    “小卓?”他满脸诧异,弯腰把卓潇拎到马背上,“你这是……爬山去了?我说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你。”

    “你是该好好练练,看你这瘦的。”捏了捏卓潇的肩膀,他评价道,“哪天山里起大风都能给你刮跑喽。”

    卓潇面无表情地想:“哦,听起来我像个活纸鸢。”

    他懒得跟郑大龙打嘴仗,并且也不愿意被郑大龙像拎小鸡崽似的拎来拎去,然而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四肢发软、无力反抗,只好听之任之了。

    这已经到饭点了,卓潇饿了半天再加一宿,腹中没完没了的咕咕声“锣鼓喧天”,哪儿能逃过郑大龙的耳朵。自觉是个大哥,郑大龙当然不能让这小兄弟饿肚子,揽着他把他拖回自己屋里吃饭。

    俩人在外间一张瘸了腿的小方桌前坐下,郑大龙没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一边扒饭一边和卓潇闲聊:“你看看,小高姐才教了寨子里这些个小子婆娘们几天,这菜就不比镇上酒楼里大厨烧得差了。”

    “她手艺那么好,怎么乌龙客栈偏偏就没人上门呢。”他边嚼着嘴里的白菜帮子边嘀咕。

    “多稀奇,你们那开的是客栈,又不是酒楼,光饭菜好顶什么用?”卓潇捏着曲里拐弯的筷子默默腹诽,“再说往前十五里就出烟波山了,除了二百……咳,事出有因,谁会在那儿住啊。”

    鉴于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个二百五,这话他没说出口,顺着郑大龙的话头稍一细想,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事情得一件一件做,旧恩怨若要化解还得要裴玥相助,她刚被他一通话说跑,现在人都不晓得在哪儿,高姐姐这心病一时半刻是解决不了了。既然如此,不若就先把她的“形病”解决了——烟波山一带物产不丰,光靠着和乡亲们收“保护费”过活肯定吃力,不然他们也没必要费心张罗出个乌龙客栈来,但就照现在这情况来看,乌龙客栈非但搂不来银子,自己还是个吃钱的大窟窿,再这么下去她怕是就得带着这满山的奇葩土匪一起饿死了。

    “郑大哥,你觉得给乌龙客栈换个地方如何?”说干就干,咽下嘴里的醋溜白菜,他向郑大龙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要搬?”郑大龙没忙着否定他的提议,而是问起了他有这想法的缘由。

    “乌龙客栈往东十五里是黑龙寨,往西十五里就出了烟波山地界,乌龙客栈坐落于此,便是谁来经营也难有起色。”他细细同郑大龙解释,“烟波山一带不太平,从西面来的人基本会在山外镇子上留宿一夜,第二天赶早启程,有多远走多远,哪怕摸黑连夜赶路都要尽快离开烟波山。”

    他说得有理有据,郑大龙不禁点了点头。

    他问:“那从东面来的人呢?山里的路不好走,好不容易下了山,总得歇歇吧?”

    “从东面过来的人就更不会留宿了。”卓潇并不这么认为,“还有十五里就能出山,再稍往前走走就到镇上了,山里贼寇泛滥,耽搁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不若尽快赶路出山。镇上的酒楼客栈更多、布置得也好,还能睡个踏踏实实的安生觉,岂不比在山里多住一晚来得好?”

    想起黎叔找到他时说的话,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而且烟波山里到处都是黑店,乌龙客栈成日里没个客人上门还铺这么大的摊子,给外人一看又是个‘人肉包子铺’。”

    “你说得对。”郑大龙思索片刻,点头,“可乌龙客栈挪了地儿,乡亲们怎么办?”

    他顿了一下,苦笑:“而且我们现在也实在挤不出闲钱了。”

    “无妨。”这些事卓潇早就和黎朔讨论过,成竹在胸,就等着他来问,闻言立刻回答,“乡亲们聚起这集市,无非是将采来的山货和自家做的吃食拿来以物易物。咱们寨子周围垦不出田地,我看寨中的兄弟们平日里除了轮流巡山和守着客栈那边也没什么事儿做,不若选出一批身手好的,由我们从乡亲们手里把东西收过来,一并压到山外卖,那头的东西能叫上价,届时咱们和乡亲们四六分账,乡亲们能多赚些,咱们手头也能松快点儿。”

    “至于搬客栈的钱你就不用操心了,那钱由我来出。”见郑大龙要开口,卓潇忙给他把话堵了回去,“当然,不是白出的,算我入股,之后乌龙客栈的净利我是要分的。”

    “我家几代经商,在山外自有门路,乡亲们的山货我会先把最好的一茬挑出来,用自家的门路拿到山外去卖,先把名头打出去。届时再在东西山口最近的镇子上各开一家乌龙客栈,这些山货就拿来做店里特色的菜品。烟波山里的客栈大多开不久,来往客商心里打鼓也实属正常,但这样做起来,里外客栈皆是一家,还能提供些看管财物马匹的便利,料想他们应该能放心不少。”

    “烟波山是周围好些城镇之间的必经之路,客商往来总也不断,只要能取得他们的信任,来钱的地方多的是。”

    他描述的未来十分诱人,郑大龙听得两眼放光,没多迟疑就点了头:“成,我回头去给小高姐说,定把这事儿给说成。”

    “说起来,郑大哥,”三言两语敲定了乌龙客栈的“搬家”事宜,见高少怀一直没有回来,那个被拍散的“杂念”又蠢蠢欲动地冒了头,卓潇忍不住和郑大龙打听起高少怀的往事来,“我听说大侠们都居无定所,有时在外行走,随手猎只山鸡野兔烤了就是一餐,高姐姐打哪儿练的这一手好厨艺?”

    高少怀其实早就回来了,她悄没声地在窗外听完了他俩的全部对话,原本觉得这小子年岁不大,行事倒还真是颇有章法,结果正事儿的音还没落就又聊起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忍不住开口:“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打哪儿听的谣言,大侠们大多有家有业,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会烧饭做菜有什么好稀奇的?我的手艺也是‘家传’的。”

    她师父高景行生平没多少爱好,除了手中的刀,唯一爱的就是那一点口腹之欲。他不光爱吃,还爱做,然而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他做出来的吃食狗都吃不下去,偏偏他还乐此不疲。

    天长日久,桐花谷三个不堪折磨的倒霉弟子个个练得一手好厨艺,平日在谷里轮流掌勺,就是为了防着自家师父一个没看住就溜进了厨房,挥舞着炒勺把全谷上下一干老小一并放倒。

    不过这等往事就不必多提了,卓潇的想法也打动了高少怀,不必郑大龙再多说,她郑重其事地对卓潇道:“就按你说的办吧,你要是能办成这件事,我得谢谢你。”

    “这样,我也答应你一个要求,算上之前欠的一共两个,你需要我做什么,尽可直言。”

    卓潇这回没有拒绝,他脸上笑眯眯的表情分毫未变,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却愉快地敲了敲大腿。

    他就等着高少怀这句话呢。

    高姐姐的“要求”有了,回头他再把裴玥那儿的“一件事”反个口,之后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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