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她话音出口的一瞬间，幽深寂静的山林间响起“嗖嗖”的风声。

    二三十根巴掌长的青灰小箭从林梢穿出，被斑驳树影一遮，几乎看不到行迹。高少怀一撑马背跃到卓潇身前，落下的同时袖中“度春风”悍然出鞘，一道匹练般的刀光横扫而过，只听“叮叮叮叮”一阵连绵脆响，小箭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裴玥的短剑才刚出鞘，目瞪口呆地盯紧了她。

    见了鬼了，她都没看清高少怀到底出了多少刀！

    她原本还以为二哥能活着回来可能也是高少怀嫌杀他费劲，懒得花那功夫，可现在一看，就人家这刀法，杀她二哥可能都用不着第二刀！

    高少怀今年才二十六吧？打哪儿练来这么厉害的功夫？她是妖怪吗？

    “护好自己，其他的别管。”高少怀头也不回地吩咐她，末了转而对卓潇道，“躲在我身后，害怕就抓住我的腰。”

    暗中放箭的人一击不中，没有立刻再动手，悄无声息地蛰伏在林间。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原先乌龙客栈的西面，此地是离开烟波山之前最后一片森林，地势相对平缓，道路却依然曲折。山道旁林木繁茂，不知活过了多少年头的古树枝杈交缠，层叠的树冠在过路行人头顶织出浓稠厚重的阴影，连盛夏正午也只能堪堪穿过几束微弱的光。此时已至黄昏，林间山道上只能依稀看到周遭事物的轮廓，若是寻常高手，想在这里找人绝非易事，可能就真的要给他们混过去了。

    但高少怀是个例外。

    且不说她的武功就是放到老一辈里也是排得上号的，就说她被追杀埋伏的经验之丰富，也足以帮她应对眼下这个情况——在那些小箭离弦的瞬间，她就大概锁定了暗中歹人的位置。

    道路两旁都有埋伏，对方绝不止一人，顾忌着武功稀松的裴玥和毫无自保能力的卓潇，高少怀没有贸然下马追击。

    “谨慎点，慢慢走。”她给裴玥传音，“其余的不用管，防好你右前方十二步外的贼人。”

    裴玥几不可查地微微点了个头，双手各持一剑横在胸前，靠两腿控马，乌龟爬似的往前挪，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相比之下卓潇就轻松多了。因为高少怀单刀杀穿裴氏剑门埋伏、在悬崖上救下的他和裴琛的举动实在震撼，卓潇对高少怀的武功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他老老实实坐在高少怀身后，根本没操心林中暗藏的危险，反倒眯起眼睛细细观察起了地上的小箭。

    听之前的动静，这些箭应该都是金属所制，此时林间路上还有丝丝缕缕隐约的光，小箭落在光里，却依旧是乌沉沉的，打眼一看瞧不见一点亮，如果是在夜晚，这些小箭恐怕真的能做的无形无影、防不胜防。

    这可不像正道的手段。

    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卓潇没贸然开口，打算等高少怀收拾完暗中的人再和她说。

    三人往前走了一丈，暗中人险恶的目光一直落在他们身上，杀机如影随形，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捆住了裴玥的手脚，一滴冷汗沿着鬓角滑下来，她缓慢倒了一口气，攥了攥手里的剑柄。

    就在此时，暗中人动了。

    幽暗的山道中，一枚流星锤拖着铁锁骤然从树顶落下，自上而下朝裴玥的天灵盖砸过去——柿子要拣软的捏，卓潇离高少怀太近，那他们三个里的软柿子就只能是裴玥了。

    厉风直奔头顶，裴玥本能地提剑要拦，高少怀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度春风”不过一尺三寸长，是一柄极纤薄小巧的刀，和这种靠抡砸伤人的兵器对上天然处于弱势，更别说流星锤还能用锁链缠绕限制住她的刀。尚不清楚对方的内力水平如何，高少怀不与他硬碰硬，她一抖衣袖，柔软的广袖活物似的缠上了那拳头大小的锤头。裴玥也回过神来，立刻改变策略，绕开锤头用其中一柄剑缠住锁链，另一柄剑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给过来抢兵器的贼人捅个对穿。

    然而可能是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那流星锤的主人内力比裴玥强出一筹不止，那人连面也没露，就在树冠中陡然发力，竟就将裴玥从马背上往起提了四寸有余。眼看着这样下去裴玥得被拖下马去，高少怀想想身后的卓潇，果断喝道：“弃剑！”

    不用她说，裴玥也清楚自己坚持不了多久，短暂的权衡后她立刻松手，流星锤卷着她的短剑飞上树梢，她俏脸铁青，两眼发红——气的。

    高少怀却以为她是害怕，刚说完“肯定护着你俩平安回来”就惨遭打脸，她的心情非常不好，脸比裴玥的还黑，看着身旁这“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快要吓哭”，她有点心虚的同时越发火大了。

    “没事儿，等会儿就给你抢回来。”探手安抚地一拍裴玥的肩膀，她说，“另一柄剑借我一用。”

    高少怀之前挡下小箭的那“不知多少刀”让裴玥对她的武功心悦诚服，她在流星锤下护住自己的举动裴玥也看在眼里，听她开口，裴玥几乎没怎么犹豫——在裴玥看来，如果这剑在自己手里是个“兵器”，那在高少怀手里怎么着也得是个“神兵利器”——本着速战速决，赶紧收拾完贼人就不用提心吊胆了的想法，她果断把佩剑交给了高少怀。

    高少怀有点纳闷这向来看到她就要抖三抖的小姑娘怎么突然转了性，没因没由地这么相信自己，她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裴玥一眼，倒也没废话。之前短暂的交手已经让高少怀大致摸清了此人的水平，右手持刀左手执剑，她在暗中人下一锤袭来的瞬间扶摇而起，迎上了对方的攻势。

    “叮——”刺耳的精铁交击声刺穿林影暮色，高少怀偏头避开铁锤，左手剑缠住铁链把这黑衣贼人往下一扽，右手“度春风”划出一道弧线，斩向他的咽喉。

    从她跃出到挥刀不过瞬息之间，在刀风刮到黑衣人面前时，她身后忽然响起裴玥的一声惊呼。

    “卓大哥让开！”

    暗中埋伏的人就等着高少怀被引开，一见她和领头的人纠缠在一处，四条黑影立刻从林中窜出，手中寒光一闪，照着马背上的二人挥去。

    黑衣人不是高少怀的对手，继续缠斗下去他必死无疑，但高少怀身后卓潇不会武功、裴玥手无寸铁，她若不立即回防，他们两个焉有命在！

    黑衣人显然对此早有预料，他冲高少怀森森一笑，平平无奇到过眼就忘的五官微微扭曲。

    高少怀回给他一个略带嘲讽的冷笑。

    眼看着四条黑影就要扑到卓潇和裴玥面前，她蓦地回身挥手，只听“嗖”一声轻响，也没见有什么刀光剑芒，那四个黑衣人却应声而倒，眨眼间就已声息全无！

    卓潇和裴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顿感奇怪，他俩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翻身下马，朝离他们最近的杀手跑去。

    杀手胳膊上插着一枚小箭，箭头整个没入血肉之中，那箭通体用金属打成，颜色青灰，赫然便是之前从林中攒射而出的那种箭。

    原来她在挡下那些小箭的同时竟还暗中藏了一把！

    可这箭钉在手臂上，按说并不致命，这人怎么就死了？

    卓潇立刻觉出不对，他按住裴玥伸向尸体的手，自己捡了杀手的兵器，小心翼翼地割开伤口附近的布料。从袖中拿出火折子吹亮，他凑到近前观察，裴玥也把脑袋挤过来定睛细看。

    这一看之下，他们两个同时悚然色变。

    杀手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皮肉上，箭下伤口的位置竟是一片乌黑，不止如此，紧贴着箭簇的血肉竟在逐渐消融，“刺啦刺啦”地翻卷着水沸般的血泡和细末。

    卓潇和裴玥猛地跳了起来。

    “这是……”卓潇不敢肯定。

    “剧毒。”裴玥表情凝重，低声说，“见血封喉的剧毒。”

    怪不得那四个杀手吭都没吭一声就死了！

    这头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同时感受到了江湖的险恶，那头高少怀和黑衣人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暗中埋伏的只有这五个人，“一挥手”解决了四个杀手，她立刻把心神转向了领头的这一个，没费多大功夫就摘下了他的头颅。

    “砰”一声闷响，黑衣人的尸体砸在地上，高少怀把抢回来的短剑抛给裴玥，用刀尖划开黑衣人的衣襟。

    看着他心口上刺眼的火焰纹身，高少怀的脸色缓缓沉了下去。

    她认得这个标志。

    是晦明渊。

    “之前你来客栈那次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她回头问裴玥，“是老郑打的吗？”

    裴玥摇头：“不是郑大哥，那时我从东面山口进的烟波山，刚进山就遭了埋伏，废了好些功夫才脱身，之后才和他撞上的。”

    “那时伏击我的人蒙着面，我认不出对方的来历。我武功不济，不是那人的对手，最后是使了一招爷爷教的剑法才勉强——”

    说着说着，裴玥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倏地住了口，脸色陡然变了。

    “我是靠着爷爷的成名绝招‘含章剑’才勉强脱身的，之后那人并没有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