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这时花灼终于到了。

    眼瞅着高少怀又要乱来,她一个箭步窜过去堵在高少怀和水池中间。

    “我不是要拦你。”她抢在高少怀说话前开口,“可你不能就这么进去!”

    她一指自己身上:“带上这个,这样你真遇上麻烦我们至少还能帮上点忙。”

    她被高少怀带着离开玄烛塔时什么都没拿,身上就一套卓潇在朝晖古城给她买的细麻衣袍,除了手上那颗临出塔时从秘道里掰下来的明珠,全身上下什么都没有。

    卓潇和高少怀同时疑惑地看向她。

    她凶巴巴地指着卓潇:“你,扭头闭眼!”

    卓潇不明就里,但见高少怀点头还是老老实实转身背对着她俩——除了高少怀要去冒险和高少怀要把他赶走,基本上她说什么他都会老实听话。

    他一转身,花灼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衣裳扒了下来。

    高少怀眉梢一挑。

    宽大的外衫下,花灼身上竟密密麻麻缠着一层不知什么材质的细锁,看质地像是蚕丝搓成的琴弦,在天光中却泛着奇特的金属光泽,像一件贴身的软甲,怪不得如此娇小的一个小姑娘,背起来却重得跟秤砣成精似的。

    “咱们三个里你水性最好,我不跟你抢探路的活,但这个你必须得带着。”花灼边把细琐往下拆边跟高少怀说,“这是金蚕蛊吐的丝织成的‘无相锁’,刀劈不断,水火不侵,只有极为精深的内力辅以神兵才能把它斩断。我身上带了十丈,你把它绑在腰上再进洞,如果遇到危险就扯两下,这样我们能及时把你拉回来。”

    “而且岩洞里情况不明,未必没有岔路,如果你探路不成至少还能顺着它回来,不至于迷失方向被困死在岩洞里。”

    她说得很有道理,高少怀也没拒绝,她伸手要把“无相锁”拿来自己绑,却被花灼一巴掌拍开了手。花灼瞪着她,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不信任,高少怀和她对视半晌,无奈地收回右手把左手递给她,示意她给自己捆手腕上。

    “抬胳膊。”花灼不接受这个程度的“退一步”,“就你这一言不合就和人玩命的德性,我怕你真遇到事儿直接给自己手砍了。”

    高少怀一言难尽地看了花灼一眼,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张开双臂任由她把“无相锁”绑在了自己腰间。

    “记住,感觉到我们拉你你也顺着使点劲,不然可能会受伤。”

    高少怀一言不发地点点头,接过花灼塞给她的明珠。临下水前,她脚步停顿了一下,头向卓潇的方向偏了一点,却在下一刻止住了动作,没有回头。

    卓潇死死盯着她逐渐消失在岩洞中的背影,他想跳下去冲到她面前,告诉她自己替她去,让她在岸上等着他回来。可从幼年时起绵延至今的恐惧让他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那一蓬在水中爆开的血雾唤醒了他长久以来刻意回避的记忆,玩伴临死前惊恐的眼神和扭曲的表情像一根刺入灵魂的长钉,将他连躯壳带魂魄一起钉住。他用力吸着气,胸膛像风箱一样剧烈地起伏,却连一声呼唤都叫不出口,脚像生根了一样钉在原地。

    离开了高少怀,他甚至连靠近池水的勇气都没有。

    高少怀已经孤身进洞,花灼也顾不上管他,全神贯注在手中的“无相锁”上,随时准备把高少怀往回拽。偌大的溶洞里仿佛只有卓潇一个人,似曾相识的无力感强横地扫过他全身,就像六岁那年他独自一人沉在冰冷浑浊的洪水里,哀嚎声被流水隔绝,周遭一片死寂,浑浊的水中什么都看不到,他身边只有一具被穿在竹竿上的、逐渐冰冷的尸体。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又好像已经停了。

    花灼单手握着“无相锁”,另一只手并拢两指,号脉似的搭在“无相锁”上,高少怀在洞穴中每动一下震颤都会顺着琴弦似的细琐传到她指尖。感觉到洞穴中的高少怀凫水的动作规律,不急不缓,她稍微放下了一点心,分出些心神去看从高少怀下水起就一直没有出声的卓潇。

    这一看之下她惊呆了:“卓大哥?!”

    卓潇直勾勾地盯着水中的岩洞,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眶却是红的,泪水顺着他的的侧脸悄无声息地滑下来。

    花灼少年天才,十岁那年赢过玄烛塔精心挑选出的一批本代弟子成为玄烛塔少主,从此在花潋的教导下扛起玄烛塔的责任,再没有过一日懈怠,她一直觉得哭泣是一种软弱又无能的行为,可这一刻她看着卓潇,却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决然而坚定的意味。

    “等会儿别告诉她我哭过。”察觉到她看向自己的视线,卓潇垂目低头,轻声说,“拜托了。”

    他沉在自己的思绪中,其实没注意到花灼有没有回答、回答了什么,盯着脚下不远处的的池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摆脱这种恐惧。

    在下一次可能的危险来临时,他应该挡在她面前。

    他那么喜欢她,怎么能自己呆在安全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冒险呢?

    至少他也得要在她身边才行。

    花灼还没来得及开口,手中柔软的细锁倏地绷紧,紧接着一声尖锐刀鸣从洞穴中传来,紧绷的细锁随之猛然一颤。“无相锁”金铁难断,极细极韧,且对内息真气十分敏感,只要给它一点内力立刻就能从与寻常琴弦无异的丝弦变成削金断玉的神兵。这一震之下,丝刀一般的“无相锁”登时切入花灼掌心直抵掌骨,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本能地松开了手,近乎透明的细琐从她指间滑脱,转眼就滑进了水潭中!

    一旁的卓潇脸色骤变,陡然攀升到顶峰的担忧和片刻前下定的决心在一瞬间强硬地压下了盘踞在他心头的恐惧,他想也没想,朝着“无相锁”入水的地方合身扑了过去。

    情急之下他顾不得调整入水的姿势,几乎是平拍在了水上,“扑通”一声,巨大的水花从他身周溅起,疼痛从全身各处席卷而来。为了及时找到“无相锁”卓潇没有闭眼,入水的刹那,血伴着刺痛从他眼角渗出,他却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抓水中时隐时现的细锁。

    抓住了!

    为了防止“无相锁”滑脱,他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掌心登时被割出了两道长而细的伤口,幸而此时“无相锁”上附着的内力已经消散,不然他的两只手此时恐怕已经被切断了。

    血把水面染红了一片,回过神来的花灼想起卓潇不会水,魂都要吓飞了——卓潇是高少怀的朋友,此时高少怀在为了他们冒险,如果卓潇在她眼皮底下出了事她要怎么跟高少怀交代!

    地下暗河的水极清澈,这池子站在岸上看能见着底,实则淹死个把人不成问题,而卓潇扑进去到现在压根儿没冒头!花灼赶忙跳进水中朝他游去,却见水中静止不动的卓潇手脚轻轻抽搐了一下,继而摆动双腿向上游,姿态虽略显生疏,却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她松了口气,惊讶地看着卓潇:“你会水?!”

    卓潇点头。

    花灼更诧异了:“那你之前怎么还要高姐姐带你?”

    “因为我跟她说过我不会水。”卓潇一句话回答得心不在焉,他全副心神都在高少怀安危上,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无相锁”,想通过这条在高少怀身上的细绳寻到些许属于她的动静。

    但是什么都没有。

    高姐姐……

    隐约而不详的猜测一点一点缠上来,卓潇无法遏制地发起抖来,他不愿也不敢去想高少怀出事的可能。低头将带着血腥味的细锁咬在口中,他学着花灼的样子两指搭在上面,眼角未干的鲜血和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混在一起,沿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滑下来。

    可还是什么都没有。

    “你拿着!”仿佛有人给了卓潇当胸一记重击,他浑身陡震,一把抓住花灼的手扯下“无相锁”塞给她,“你拿着它,帮我探探高姐姐的情况!”

    花灼从他的举动里猜到了他“号脉”的结果,她一张小脸“唰”地白了,嘴上却还强撑着:“我来、我来探。”

    “你不通内力,感知没有我们这些习武之人敏锐,一个搞不好就探错了。”

    一边说,她一边把自己的手指搭在“无相锁”上,可她的手指也在发抖。连倒了两次气都没稳住手,她也把细锁塞进嘴里用牙咬住,左手紧攥住右手的手腕,将手指搭了上去。

    她竭尽全力想捕捉到细锁另一头的动静,可“无相锁”纹丝不动,周遭唯一的动静是卓潇越来越凌乱的呼吸和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她探了很久,直到被攥住的那只手都发了青才放弃,煞白着脸看向身旁的卓潇:“卓大哥。”

    卓潇全程一直看着她,那殷切又惶恐的目光带着灼人的热度,在对上他目光的刹那,花灼险些落荒而逃。

    但她没有。

    盯着卓潇的眼睛,她一字一字地说:“‘无相锁’那头真的没有动静了。”

    卓潇眼中的亮光就像风中飘摇的烛火,终于在这句话扫过的刹那灭了,他们沉默着彼此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朝洞中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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