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

    高少怀没有立刻回答卓潇的问题,她看着花灼:“我问你一件事。”

    花灼不愿让自己显得软弱无力,她先别过头,抹掉脸上残余的泪水后才转身看向高少怀:“什么?”

    “如果我们都死了,小裴会不会被困死在密室?”

    “不会。”此行毕竟危险,花灼一开始也做好了自己回不来的心理准备,提前在裴玥那边做了安排,“密室里常年备着食物和饮水,我还留了一只蛊虫在她身边看护着。”

    “不是说蛊主一死蛊虫也会死吗?”这和卓潇听过的江湖传说不一样,他忍不住提出疑问。

    “那蛊虫喝了裴姐姐的血,就算是认了她为主,只是我还活着,所以还没有完全成契。”花灼解释道,“一旦我死,蛊虫就会自动认裴姐姐为主,但她不会操纵蛊虫,所以蛊虫会遵循我生前最后一道命令——若我三日未归,它会回玄烛塔求救,届时门内的师姐师妹们会去把裴姐姐接出来的。”

    “好。”最后的后顾之忧也解决了,高少怀一掌拍在岩壁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赌了!”

    大约是因为和郑大龙混久了,她这动作有股子说不出的匪气。

    “至少比我带着你俩一起和晦明渊的杀手玩命胜算大。”

    出去会毁掉能救花潋性命的“寒泉云芝”,留下他们三个也是死路一条,好不容易有了一条可能的“出路”,花灼也没再有异议。眼下多拖一刻就多一分变数,既然达成了一致,三人也不再废话,立刻往暗河走去。高少怀步伐最快,花灼紧随其后,反倒是一开始提出这个冒险提议的卓潇越走越慢,很快就落在了后面。

    高少怀不疑有他,只当他是被刚才她在暗河里宰了杀手的举动给吓到了。交代花灼先下水,她慢下脚步,等着卓潇跟上来。

    山洞拢共就这么大,不管卓潇怎么磨蹭,他最终还是站在了暗河边。高少怀全程没有催过他,只是站在岸边齐膝深的水中静静等着,见卓潇终于过来了,她朝他伸出一只手。

    “抓紧了,我带你。”

    卓潇有心在高少怀面前展现自己“游刃有余、气吞山河”的一面,不想显得这么没出息,但他是真的怕。幼时那场险些把他淹死的洪水镌刻进了骨血里,让他一看见水就忍不住腿软,更何况山洞中一片昏黑,水里深浅如何、有无涡旋一概看不到,只有森冷的潮气和着水声朝他扑过来。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握住了高少怀的手。

    约摸是习武之人气血健旺的缘故,高少怀的手心比寻常人要热上几分,在这种湿冷的环境里尤为明显,几乎像个小暖炉。

    临下水的瞬间,她回过头,安抚地冲卓潇笑了一下:“别怕,有我呢。”

    卓潇也回给她一个笑,随即手上一股大力传来,他被高少怀拽着“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为了帮高少怀解决过去的恩怨,卓潇之前专门交代过黎叔,让黎叔替他暗查高少怀的过去和江湖上与桐花谷相关的一应情报。他知道桐花谷附近河泽遍布,高少怀从小在那里长大,练出了一身极佳水性。他们下水时花灼已经往前游出了两丈来远,高少怀单手拉着他,右手和双脚一起划水,他还没怎么用力,她就已经带着他追上了花灼。

    卓潇在水中睁眼看她,他总觉得此时的高少怀像一条鱼,不是富贵人家养在名贵瓷缸里赏玩的金鱼,而是海里穿风破浪的大家伙,矫健有力、果敢刚毅,可以逆着劈头砸下来的浪涛一路向上游,是那种锦绣堆里养不出来的、精悍利落的美。

    可她的长发又是柔软的,高少怀原本盘起的黑发被流水冲开,那些柔软的发丝浮动在河水里,在乌沉沉的水色中若有似无,发梢却不时很轻很轻地在他脸上拂过,带来一点微微的痒,鲜明得让人无法忽视。

    卓潇一时有些呆。

    他直愣愣地看着高少怀,直到她忽然回身,一把捏在他肩膀上。

    “哗啦”一声响,他被高少怀从河水里提了起来。

    “发什么呆?”高少怀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高兴,“腿蹬直,自己走。”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水变浅了。

    而在这齐腰深的水里,他还跟截傻了吧唧的呆木头一样被高姐姐拖着走。

    不对,应该是拖着漂。

    意识到这一点的卓潇脸腾的红了。

    他飞快抻直双腿,难得没再高少怀面前耍宝卖乖嘚啵嘚,哑了似的迈步跟在她身后。

    相比之前的山洞里,此地的河道隧洞显得宽而低矮,以卓潇和高少怀的个头,只需稍稍踮脚,抬手就能摸到洞顶,水流也更平缓,铺在山洞里几乎像是静止的。

    卓潇问:“这是快走出去了吧?”

    高少怀不了解此间地形,给出的回答相当保守:“不知道,可能是。”

    擎着明珠走在前面的花灼却并不乐观:“这一段地势稍高,所以水平且浅,但咱们这一路过来,整体的地势却是向下的。”

    “这段的水位已经差不多能到山洞的一半高,如果前面有更低更狭窄的隧洞,那河水就有可能把隧洞完全淹没。”

    她这个可怕的猜测一语成谶。

    又走了大约百来丈,两侧岩壁逐渐收窄,顶部也越来越低,水却更浅了,卓潇最后悬着的一点心丢回了肚子里,花灼的脸色却彻底沉了下去。

    “糟了。”她声音很轻,声线不易察觉地微微发着抖。

    高少怀不了解地下洞穴,但三人中她武功最高,五感也最敏锐,她听到曲折岩洞中传来一种声音,像天边闷雷滚过的隆隆声,但又不是那么像——那是水声。

    可什么样的地形会造成这种古怪的水声呢?

    她和花灼对视了一眼。

    “下游的水量没有这么少,上游也没有。”花灼紧盯着高少怀,“高姐姐,水不会凭空消失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色煞白,唇上稀薄的血色几乎褪尽了。

    除非是本该在暗河里的水透入地下,汇到了其他地方,不然根本解释不了此处的水位为什么会如此之低。

    可这些水会汇集到什么地方?

    高少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侧身越过花灼快步朝前走,走了十七步之后陡然停住了。

    映入眼帘的一切让她仅剩的侥幸荡然无存。

    狭窄的隧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极高的洞顶上坠下犬牙流瀑似的白石,一线微弱却刺眼的天光从交错的石牙间落下,照亮了整座山洞。

    但那天光恰恰是最让人绝望的东西。

    高少怀循着天光向上望,天光落下的缝隙掩埋在石牙根部,隔着十数丈的距离,那细缝几乎像一根发丝,除非他们能化成一阵风从缝里刮出去,不然想从这儿走肯定没戏。

    顺着天光向下看则是一方深池,池水紧贴岩壁,他们一路行来的暗河蜿蜒过洞底坠入池中,形成一条小小的瀑布,高少怀掠到池边,只见岩壁上约摸一人高的洞穴半埋在水里,池底汩汩往外冒的水争先恐后地涌入洞中,水波几乎贴住了洞顶——这就是高少怀之前听到的诡异水声的来源。

    而除了他们来时的路和水潭后几乎全部被水淹没的洞穴,这里四面封闭,穹顶上落下的天光仿佛只是个笑话。

    随后跟来的卓潇看到这一幕也笑不出来了。

    他看过去时高少怀正站在池边,抬脚向下探,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猝然涌起的恐惧几乎攥住了他的呼吸。不顾身后花灼一叠声的呼唤和阻止,他快步从隧洞里跑出来,冲下石坡朝高少怀跑去。

    这石坡湿滑得几乎站不住脚,卓潇没有高少怀那等身手,下来时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正在观察洞里情形的高少怀被他搞出的动静惊动,回头望去。眼看着卓潇就要撞在一块凸起的石钟乳上,她收回脚,足尖轻点,飞也似的掠到他面前,单手扶住他。

    “高姐姐。”卓潇一把攥住了高少怀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他的嗓子是哑的,露在外面的手腕上遍布磕出的青紫和血痕,但他什么都没管,只是执拗地盯着高少怀。

    他又问了一遍:“你要干什么?”

    可他其实很清楚高少怀要干什么,因为如果易地而处,他也会那样做的。

    可前方明明是一条绝路!

    面对着卓潇惊惶的目光和自己手腕上传来的无法忽略的颤抖,高少怀看着卓潇,半晌吐出四个字:“我去探洞。”

    她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卓潇的头,最终却放弃了。

    “小卓,松手。”

    她冲卓潇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温柔,卓潇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温柔的样子,像是吹破冰河的春风,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形下看到,他应该会立刻忍不住心生欢喜,想把世间所有最美好的东西全部都给她。

    “你来望月山是因为我。”她的手覆在卓潇手背上,一根一根、坚定地掰开了他的手指,“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得把你活着带回去。”

    她的手明明那么温暖,卓潇却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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