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第一章

    序.

    那是一双玄冰般柔冷的眼眸。

    即柔,又冷。

    柔得似百花争馥香,睁眼即醉;冷得似华山顶端千年不融的霜雪,寒苍茫茫。

    天下间幽柔恬静的女子,或许很多。冷傲胜雪的,怕也不少。

    但她,拥有世间上独一无二的柔冷,是任何人都无法模仿。这是她独有的,让尘世为她所倾倒,为她所迷痴。

    尚书大人一开始,便是被她这柔冷眼神慑到。盈香院中,美色成群,香艳旖旎,有妖娆的柔情,有甜美的可人,有欲拒还迎的迷幻,也有琴棋书画、歌舞声乐,姑娘们各有所长。

    但,尚书大人从她出现,就再没移开过目光。

    十指无骨,在冷冷的琴弦间游走,跌荡起伏,幽幽寒寒,却窜入人心深处,辗转游旋,久久不落。

    尚书大人低下头,略勾手指,盈香院的老褓立即低身附上去。

    “这姑娘……”尚书大人用细长的手指,玩弄着手里的金杯,嘴角有似笑非笑的勾勒:“是新来的?”

    “是是!尚书大人好眼光,花素颜姑娘刚来不久,咱们知道尚书大人爱宝,特地留到今日您过来,才让她见客。”

    尚书大人点点头,目光依然停驻在台上抚琴的倩影处:“美丽的女人很多,但能美中带寒,寒中带柔,柔中带静,静中带媚,确实难得。”扇子一甩:“福伯,给赏!”

    “谢谢尚书大人!谢谢尚书大人!谢谢尚书大人!”老褓恨不得立即扑在地上叩谢,却被旁边的老伯拉了开去,免得她妨碍了尚书大人欣赏佳人。

    尚书大人晃着精致华丽的雅扇,嘴角带笑地静静注视着台上。

    好一个叫人寒在心底,柔在肠里,痴在骨中的气质。

    扇子一收。

    这女人,实在很有意思。

    第一章.

    京城上空盘旋着一只浑体通白的大雕,呼啦呼啦地,辗转着羽翼,几次俯冲而下,又翻翅而上,似在寻觅等待着什么。

    尚书府邸中,一扇雕金刻花的窗栏里,缓缓伸出一只白玉般柔细的手,悬在那里。白雕似乎看到了,刚垂下,忽而有人靠近,惊得一转身,又消失了踪影。

    福伯轻敲了两下门,才走进房,半垂下头,低声道:“素颜姑娘,爷有请。”

    那人却仿佛没有听见,幽幽的细手,仍悬在窗外,等了许久,被阳光照得有些朦胧了,才缓缓收回,低声道:“好,请福伯带路。”声音脆冷,似含了一块玄冰在喉,才能发出如此冷入心脾的声音。

    她抬起头,转过身,一双眼眸中流光溢彩,浮现一种几乎透明的性感。

    福伯却仿佛骤然间莫名其妙得打了个冷颤。

    有人天生让人感到温暖,有人天生气质温和,那么必然,也有天生透着冰寒之气的人。她——花素颜,虽算不上国色天香,更不是倾城倾国美人,但她却有一双玄冰般似寒非寒似冰非冰的眼神,能叫任何见过的男人都难以忘怀,寒柔入骨,一醉难休。

    她很美,不算极美,却已足够叫人掉魂。

    那一种催魂动魄的柔冷。

    福伯知道爷看上的,就是她这份与众不同的冷。忍着寒气,他引路:“姑娘请。”

    廊桥曲曲弯弯,花香层层叠叠。

    两人一前一后,踏至一小巧凉亭前,但见清新雅绿,檀香萦萦。福伯停下脚步,略一躬身:“爷,素颜姑娘来了。”

    尚书大人笑得很清淡,朝施礼中的花素颜轻抬手:“素颜姑娘不必多礼,请坐。”

    花素颜的嘴角甚至连笑意都没有,只有礼地答道:“谢尚书大人。”

    不过一句话,竟似冰霜凝结而落,柔柔冷冷地,聚在这天地中。

    尚书大人轻笑:“素颜姑娘不亏是奇人,我最喜欢的也就是奇人。素颜姑娘不仅美艳动人,还琴艺出众,当真难得。”

    “尚书大人过奖了。”她依然淡漠,仿佛根本没听出尚书大人的赞赏。

    尚书大人推了推石桌上的一具琴,举止表情都透着种贵气,眼神十分写意:“那日听到姑娘绝色琴技,当真余音绕梁,难以望怀。日日思及,莫不回味无穷。不知在下可有此荣幸,再得姑娘赏赐一听?”

    花素颜看着面前一具上好的焦尾琴,制作精美,伸手一抚,琴音悦耳,恐怕花费不浅。她坐下,略试了几弦,便双手抚琴,绵绵絮絮地抚弄起来。

    音色如魂,缠绵细腻,刹那间便叫整座庭院骤然转入冬日天气。一抬头,仿佛能看到晶莹剔透,满天满地的雪花坠落。

    福伯虽不喜这种冷,但于此琴,他也甚为着迷。

    就像人虽都会怕雪的冷,却也没人会拒绝雪花的美。

    整个庭院,无论尚书大人,还是仆役小厮,侍女伴童,这一刻似乎都醉了,醉在这一天一地的悠柔冷琴中。

    靡靡细品,无法自拔。

    ※※※※※※※※※※※※

    三曲尽了,尚书大人才满意地放她离开。花素颜施施然离开,回去也不必福伯送了,尚记得来路,不如独自在这花庭廊间闲步。抬头一望,窗外那只白雕又回来了,在碧蓝的苍穹间盘旋不去,似等待着某种宿命。

    她缓缓扫视过四周,见左右无人,扬手一啸。那白雕极是通灵,顿时扑下,落在她细细的手腕上,像一张活生生会扑翅的弓。她从雕脚的小筒中取下一小卷油纸,展开看罢,冰寒面色没任何变化,振手一挥,便将白雕又送走了。

    油纸小心翼翼收进怀中,她抬起头,面色依旧淡地像冬日的雪花,在光芒中啄成一抹淬玉似的冷寒。忽然背后一声娇笑:“哎呀,听闻尚书大人又买了个新货回来,喜好地不得了。我道是如何的绝色尤物呢,原来,也不过是一个俗货。”

    花素颜转过头,只见背后一名娇媚的黄衣女子迎面过来,后面还跟着两名随侍丫头。黄衣女子瞥了花素颜一眼,拢了拢华贵的绢带,又抖了抖精致的衣饰,才笑道:“妹妹好,听说你弹得一手好琴,相当得尚书大人欢心。刚才琴声都飘到我那头了,我一听啊,不得了,果然不是池中物,自然要来见识一下。妹妹是哪里出身的?这般好琴艺,定是专门聘请名师下过一番苦功吧!小翠,你可知道这位妹妹是哪处名门之后?”

    左边那小侍女忍不住笑道:“小姐,您以为人人都是您这般高贵身份得大人倾心吗?这位花姑娘,乃是爷自盈香院中买回来的。”

    黄衣女子状作诧异:“哎呀,盈香院?那是哪家名门的府邸?我怎么没听过?”

    “小姐,盈香院是……是……奴婢不敢说!”

    黄衣女子瞟着花素颜冷冰冰的一张脸孔,眼里弥漫着藐视,哼道:“快说!”

    “是……是青楼烟花之地啦!”

    “哦,原来……倒是个不简单的地方出来的,呵,难怪琴艺如此出众,姐姐我可……望尘莫及啊!”黄衣女子忍不住轻笑,与两侍女掩作一团。

    花素颜却似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一般,淡薄地如一滩清水,无波无动,天地不惊。也不说话,转身便要离开。黄衣女子一把扯住她衣衫:“呵,倒是个傲脾气,说不得……”

    她陡然住了嘴。

    不仅是她,连那两个陪笑的丫环也噤了声,收了笑,呆住。

    花素颜只是静静转过头。她没有瞪她们,没有生气,没有言语,没有动手——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她的名字,净素无色,不留端倪。

    但,她们却被震慑住了。

    那是一张世间独一无二的冷寒面孔。冷得似十二月的寒雪,冻得如冬夜里的冰花,僵硬了人的体温,将外面满园春暖花开的气息,骤然改变彻底。

    连眼神中,都冰雪彻骨。

    几乎没有人类的温度。

    黄衣女子不知不觉放开了手中衣角,退后两步。那是太深的寒意,刹那间,她从心底恐惧。

    她本能地想退离。她不敢,也不想立在这女人身边。

    花素颜依然沉默,目光自三人脸上略微游移,似乎看了她们,又好像从来没看进过她们。略一施礼,她侧身要离开。

    这次,没人留她。

    猛然——

    一种火焰般的窒息目光从侧后方穿透心脏而过,几乎刹那间便骤然杀至而来。在这繁华富贵的雕梁画栋间,花素颜只觉仿佛忽地扑淌上来的被咀食感,爬遍全身,莫名的一颤。

    不是那位高傲的小姐!不是两个胆弱的丫环!那是一种更深沉窒息的目光。像被某人看穿到了灵魂里,将她拨丝抽茧,想窥探彻底。

    花素颜猛地侧头,望向走廊深处——

    一双殷红艳色的眼眸。

    一双殷红艳色,红得几乎能滴出血的眼眸。

    花素颜怔住。

    走廊的深处,五彩画壁前,站着一个异常诡异淡薄的年轻男子。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肌肤是几近透明的白,映着红艳的华服,更显得雪揉出来般苍茫无色。在氤氲吞吐的气息中,他从墙后探露出半边身子,睁睁地用那双血红色的魅眼盯着廊间的四名女子,嘴唇微启,似要说什么,可一吐气,妖艳的喘息,又合上了一张朱唇。只在欲语还休间,残留了一抹艳极的荼毒香气。

    花素颜从没见过一双如此鬼魅胜血的眼眸——仿佛把天地间最腥最毒的红都收藏了在里面,细细饶饶,迷幻生香,骤然间便似脱离了现实世界,陷入了这艳丽绝色的绮红眼眸中。

    她颤了一颤。

    她这一生,曾让无数的男人为她颤抖。然,这一次,她不自由主地颤了一下身子。

    仿佛被尘世间最妖艳的红花亲吻了一口,猝不及防,便被吸了魂魄。

    年轻男子依在墙边,庸懒地,无意地,静静注视着她们,嘴角似乎有抹笑,又似乎从来没笑过,只不过一瞬,便又悄然消失在墙后,无声无息,如风似影。

    花素颜收细双眼,只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

    一场极艳的梦。

    全是腥热的红。

    她还望着那人消失而去的墙角,黄衣女子先挽回了神志,啐道:“那家伙怎么又出来了?!”恼怒于自己刚才意外的失神,转而对两丫环嚷道:“谁让他出来的?是谁让那个妖怪跑出来的!”

    “小姐……奴……奴婢不知道,他……他住在北院,谁也不近,咱们不知道他的事……”

    黄衣女子又惊又怒:“那妖里妖气的男人,也不知道哪里好!哼,长得就一幅怪模样,哪有男子长得那么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狐狸精变的!”

    “小姐,尚书大人只是一时对他心动而已,不久一定会回心转意到小姐身上!”

    那丫环本是想安慰小姐,不料这两句话更触到她的心头痛,扬手便一巴掌:“谁要你多嘴!我不知道吗?那家伙……那家伙来了三个月,尚书大人整颗心都在他身上,如今还当我什么了……当初他那么喜欢我的铃舞,如今……如今……”

    骂着骂着,不禁悲从中来,竟幽泣起来,只剩两个小丫手足无措地环围着安慰,却似乎怎么都措不对辞。

    花素颜望着走廊深处的方向,向来无波无澜的内心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她知道,尚书大人向来喜欢收集拥有各种异美的少年少女,不仅是要漂亮,且要特别的漂亮,有着与众不同的美貌,有着与众不同的特长,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当中既有像面前这位具地位的娇艳富家小姐,也有盈香院这般烟花之地买来的,更有一些甚至比烟花之地更不堪的地方带回来,或用极肮脏手段弄回来的。

    反正他是尚书大人。他有钱有势有地位,只要他想,没有得不到。

    他爱这些年轻漂亮的少年少女们,爱他们的与众不同,也爱他们的年轻未污浊。

    当然,她,也是这样被带进尚书府邸的。

    一个柔冷入骨,冷琴颤魂的女子。

    所以她并不太惊讶在这里每时每刻尽见到的各种气质敲魂夺魄的俊美人儿,尚书大人爱赏美,爱藏美,却不会没品地将美人们锁起来。他为他们提供优厚的生活享受,如果他们愿意努力,也许可以长期得宠,甚至出身稍有点儿地位身份的,会寄望成为妾侍。

    毕竟,那是尚书大人啊!

    花素颜探究地清楚,可她的心并不在这里。她来了不过刚三日,但对这里的九转走廊,各间院落宅房,皆摸得清晰透彻。白日里看似散步的闲走赏花,夜里无人时的路径探查,让她对这里了解细腻。别的少年少女都想着如何得宠,她,却从不是为此而至。

    因为,她是江湖神秘组织虎魄的一员。

    只是万没想到,在这些“收藏品”中,还有那样的异类。

    出乎所有意料。

    可若说出乎意料,也不是太意外——尚书大人既然喜欢收集俊男美女,那么以他如此出众妖娆的美貌,并不奇怪。然而让她意想不到地,是世间上竟真有如此妖魅入魂的人!仿佛真是林间妖精变化而出,人间哪能见。

    那双赤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的双瞳。

    她——刹那间居然看得失了七魂六魄!

    花素颜的眼神很淡,似在思考,又似从来没放过进心。没理会黄衣女子的失宠怨言,她转身走向另一边。她不该为一些意外之事耽阁了精神。她还有必须做的事。

    走廊的尽头是厨房。炊烟徐徐,饭香阵阵,房里众人忙碌地转着,毕竟要为这诺大府邸所有人备好各种饭食点心,并非一项轻松工作。

    花素颜远远便见到门口把守的家丁,尚未及前,便利索地翻身上了屋顶。无视于一身华服被烟尘弄脏,她手里握着一块刚才在庭院中随手捡来的圆石,远远一掷——

    “谁?”

    听到院落里奇怪声响的家丁忙奔过去查看,让花素颜轻松从窗口翻身入了厨房。此刻非饭前最忙碌时间,只有三四名家厨在奔走相顾各种需长时间煎蒸的食物以及制作小点心。厨房宽大,看顾不及,花素颜轻功不差,双腿勾在窗橱上,倒挂金钩,将袋中摸出的一小包粉末轻轻抖落在锅上炖煮的老火汤里。

    一拧身,无声息地便又消失。

    本该如此,可落地的一刹,拍着身上的灰尘,她怔住,猛地回头!

    身后无人。

    她眯细了一双寒意甚深的美眸,若有所思。刚刚那一瞬,她忽然犹有被窥视的错觉,被一双奇特的眼眸窥视。

    错觉?

    或许是错觉……

    可,为什么这被窥视的感觉意外地似曾相识?

    回到自己房中,换过衣衫,先歇息下。傍晚时分,有小侍敲门,送来糕点果盘,花素颜推托身体疲倦,叫人放下便又睡了。晚上送来餐点食物,花素颜向来爱独自用餐,小侍们也不必服侍,放下食物便都出去了。待屋中仅剩一人,花素颜扬手将食物通通倒在窗外墙角下,过了一柱香时间,叫小侍们收拾了碗碟,又睡下。

    夜深人静,针落无声。

    床上的花素颜睁开明眸,眨了眨,确定外面无任何声息后,起身。换了一身夜行装,翻身从窗口跃出,动作干脆利落,沿着窗外的树丫,几个纵跃,落到了庭院里。

    寂静无声中,她屏息听着。

    没有埋伏,没有呼吸声,确定附近无人。她悄悄来到厨房后面,尚有几名厨工在收拾擦洗。而佣人的住宿处,只有深深的酣睡鼻息,大家都睡得很沉。

    这大概是尚书府邸最安静好眠的一夜。

    当然,庭院和门栅处还有巡视的家丁守卫。但今夜也莫名的疲倦,哈欠连连,集中不了精神。花素颜来了三天,夜夜探路,早熟悉了他们的巡视路线,轻松避过。

    她探入管家房中。

    床上,福伯睡得很沉,气息吞吐,都很沉重。花素颜静静地靠近,一切出奇地缓慢。

    猛地,被褥掀起,扑向花素颜,一把银勾破被勾来!花素颜反应奇快,连忙翻身伏在窗口,像一只凝神的鹰,盯着眼前的老人。

    福伯扔开勾破的被褥,苦笑道:“就知道今晚的汤有诈。”

    花素颜心底一震,面上却丝毫不破,仍然冷若玄冰:“如何看出?”虎魄最新研制的迷药,无色无味,难以察觉,江湖上尚未流传开,她不太明白。

    “不不不!你们的药很厉害,丝毫看不出。”福伯耸耸肩,起身,磨了磨手上的银勾,似有种异常怀念的味道:“只是我在尚书府中藏了九年,每一餐,每一个点心,每一口茶,都必须先让其他人或动物尝过才敢食。”

    花素颜心中一凛:“每一餐?”

    “对,每一餐。”福伯无奈地笑道:“这叛离门派的日子真不好过啊!我千辛万苦离开了江湖,却依然不得安宁。以为好不容易混进了尚书府,当了管家,总有了个安身之处。谁不知……唉,江湖啊江湖,终究进去容易离别难……”

    他抬头看想窗口的花素颜,眼里似乎有几滴老泪,却一晃即过。他问:“你也是枫红阁派来的?”

    花素颜看着面前沧桑无比的老人,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稍一停顿,才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月色银光,如满地满墙的白霜般,映照着一张华美绝伦又冰寒无比的面孔,有着天下无双的冷意与柔美。福伯略为思索,眼里一亮:“啊!莫非你是……是……虎魄的杀手‘玄冰寒女’……”虎魄两字一出口,年迈的身子竟有丝颤。

    花素颜面色依旧,点点头:“我是虎魄的玄冰寒女。但不是来杀你的。命令要生擒,不取你性命。”

    福伯却似听不见般,仰首呆呆望着墙壁的角落,忽叹道:“啊……是啊,如果杀了我……杀了我……又如何知道那东西的所在。”

    花素颜略为皱眉,她并不太喜欢知道命令背后的事情,无论是委托者,还是被擒者。她只道:“若不想费功夫,请您便乖乖跟我回去。否则,请前辈莫怪晚辈无礼。”声色平淡,威胁的话,依然透着种冷然的淡薄。

    她天生如此,改不了。这辈子都改不了。

    无论是做杀手,还是琴女。

    福伯却似魂不守舍,怔怔想了许久,不发一言。当重新望向花素颜时,他突然道:“你既是虎魄的人,那可见过你们的首领?”

    花素颜略侧过头,不解他何以如此问,只淡淡道:“见没见过,又何相干?”

    福伯叫道:“是了,你没见过。如果见过,又如何会帮枫红阁办事?如何不起疑?”

    花素颜收细双眸,不语。只防备着对手随时发难或忽然想逃的举动,对他话中所言,似乎全然没听到。

    福伯又喃喃道:“八年了……八年,也没放过我……”

    忽尔,刹那瞬间,银勾一震,带着陡然的杀气,已扑到她花容月貌之前!花素颜双眸睁大,眼看避开不及,竟以一招非常险峻的俯身险险略过。只听到福伯喝了声:“好功夫!”

    花素颜一边闪避,一边已摸到腰上软剑,手上一抖,自己身子尚未立直,银光已朝福伯腰上舞来。待得银勾一挡,她腿上紧跟扫去,福伯躲避不及,老腿被拌了个踉跄。亏得他经验丰富,临危不乱,眼见摔倒前在地上一滚,避开了一次空门大开、无可招架的局面。

    这几下兔起鹘落,福伯立在地上喘息不止。花素颜却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依然面色冰寒,神经紧绷地挡在门口。白灿灿的月光从窗口照入,映得剑尖勾身银得全是阴森之气,甚至有种牛头马面降临的错觉。花素颜脑中略思,顿时明白过来:“你多少年没动过功夫了?”

    福伯喘息不已,无奈地摇摇头:“没有五年,也有四年了。”

    花素颜心思通透,刹那便彻底明白。尚书府中幽静无波,生活安逸,离了江湖谁还想武刀弄枪?况且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更是懒得再磨刀枪。学功夫四五年或许算不了什么,但若离了四五年,生疏地极快。这是任何一个江湖人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

    薄雾环绕在夜色里,屋中静悄悄,只有福伯的激烈喘息声。

    可花素颜突然失了擒他的意思,甚至想放了眼前这老人走,又有何所谓。这人现在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老人了。

    但她也是领命而来,必须完成,不到她选择。

    时间在静默中对峙。不同的是,福伯随着时间推移面色越来越苍白,冷汗淋漓。而花素颜却冷静淡然地仿佛刚进来,没任何烦躁。

    她天生就是能融化在夜风中的人。

    比夜色更恬静。

    福伯的汗水湿透了衣衫,年迈的身子立不稳,手中的银勾上挽着数年没舞过的生疏负荷。他甚至开始感觉这曾使过数十年的兵器异常沉重。

    花素颜却不急,时间拖得越久,她赢得越轻松。

    在这诡异血腥的夜晚,世界静得奇特,仿佛全天下都守在这里,等着看谁按捺不住先下手,谁又斗转星移获得最后一招的胜算。

    月梢西斜,春夜的空气还有丝薄凉。

    汗流浃背的福伯似乎再耐不住这冷然的气流,陡然发难,施展出多年未用的轻功,凌空扑来!一手银勾狰狞,一手五指齐抓,生死存亡之际,只怕不比数百年前那一招闻名天下的九阴白骨爪差劲。只是花素颜待他这招已久,不惊不躁,伸手就准确掠过那穷势一抓,一招小擒拿手卡住了福伯伸过来的手腕。未待福伯反应过来,右手灵剑划出,不偏不依直朝空门大透的背部舞去。

    福伯大惊,闪避不及,架挡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

    剑尖失了准头,在福伯的背部沿着衣衫划过。花素颜一惊,手腕猛地剧痛,竟再擒不住福伯的手,下意识地在疼痛下缩了一把,退后一大步。

    她望过去。

    窗外的月光射入,照得地上一片白茫,闪烁出两点不属于这屋子的光射。

    花素颜眼细,分明看到那是两颗闪着幽光的珠子。

    是孩童玩戏的弹珠?!

    为何会有弹珠?就是这弹珠震开了她的剑和手?

    抚摸着被弹到的左手,隐隐有丝疼痛。

    “对不起,弄痛姐姐的手了吗?”

    背后一声轻笑,隐隐透着一种超越凡尘的妖媚。花素颜大惊回头——她,居然没发现有人在背后?!那人何时到来?来了多久?

    月光如魅,夜色薄凉,光影中,她看到窗沿上倒钓着一个赤色华服的男子,细丝般的幽幽长发倒散下来,在夜风里零乱而优美地乱舞。一双血色妖瞳在黑夜中绽放出异样的繁花,如满天的星星坠落其间,闪着瑰丽的色彩,夺魂勾魄地慑人。

    他笑得童叟无欺,好像最天真无邪的孩童,声音透着月光的清丽:“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像月亮上的白兔精,忽然从窗口降临。虽然外表可爱妖华,却透露着莫名的诡异与神秘,无缘无故地让人由心而颤。

    媚惑至此,也许,当真是成妖了。

    花素颜忙举剑严戒。也许她并不是虎魄最厉害的高手,但,她好歹也是虎魄的玄冰寒女——竟然有人在她背后而不知,是何等高超的轻功!

    这男子,不是普通人!

    当然,也许拥有这么一双血红眼瞳的,本来就不会是普通人。

    花素颜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男子含笑的目光,看得她心底有抹诡怪的恐惧。

    因为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红艳眼眸,太不寻常了。

    她在高举的剑后低沉问:“你——是谁?”

    他,是谁?

    男子依然倒钓在窗框上,吟吟笑道,眉宇间是天然成媚的妖气,好像花素颜问了一句极为有趣的话,笑得那么开心。风在他身边飞舞,勾引得满头黑发飘散如画,呼拉拉地,都笑得暧昧诱人,抚媚得好像朝她伸出无数只隐形之手在勾魂引魄。

    他明明没动,仍倒吊在窗檐。花素颜却觉得

    他张开口,呵气如兰,勾人的气息瞬息间便在这小房间弥漫开来,无由地妖香簇拥,话语却意外的天真:“我们白天时不是见过一次吗?怎么,这么快就忘记我了?”

    他笑得好单纯。

    花素颜没回答,只是静默地盯着他,寒冰似的黑眸中全是警惕。

    只是在冷凝的心底,不得不承认,这人笑得极媚,却媚得极好看。

    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原来可以如此媚幻生香,流光胜水。只因这人媚眼带笑,薄唇带笑,面颊带笑,连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由心而发的媚笑。笑得那么庸庸懒懒,好像整个人就是一种媚笑的衍生,一种独一无二的暧昧。

    她只觉得莫名的吸引,又莫名的恐惧。吸引和恐惧是一起而来,簇揉在一团,无法分离。

    窗外的月光照得房间光洁一片,幽幽地,像一场幻境。

    可花素颜知道,这不是梦。

    那年轻男子又盈盈楚楚地一笑:“对不起,白天时本是应该我先来打个招呼。只是当时姐姐身边还站了个我不太喜欢的妖女,所以我站在墙边犹豫了许久,想想还是有些怕,就掉头逃走了。”他嘟起薄唇,像撒娇又像无奈地嘟喃:“没办法,谁叫我天生最怕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还以为很好看的人种,姐姐别怪我哦!人家天生胆量比较小。”

    说到最后,眼中又含起笑意,好像一个天生就融化在媚笑里的精灵。

    他虽在道歉,嘴里却没任何歉意。花素颜只感觉到他眼里那似笑非笑的流火,透过红艳如血的一双眼眸沙沙燃烧着。只是被他盯着,却无法移动半步,痴迷了魂魄。她沉吟了许久,才轻道:“你比她,更像妖人。”

    “真的吗?”男子笑得直率,好像这是一句相当不错的赞言。可马上又反应到话中意味不对,拧眉道:“不过等等,我这种也算妖吗?我一直以为自己满正常的……居然惨到要和那种女人相提并论,可能最近确实装扮过火了些。”

    他非常认真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嘴里还抱怨:“都是因为尚书那变态喜欢给我穿这些妖怪装,搞得我最近越来越怪诞,连美女姐姐都不敢靠近了……”

    花素颜对这个莫名其妙骤然冒出来的奇怪男子充满戒备,只是此人妖魅得太匪异所思,她好像骤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也不知是否该出手。忽而那华丽男子却先无奈地摇摇头,对着她身后轻嚷:“我说大伯啊!我好不容易缠住了这位漂亮姐姐,你不要光看戏看得那么开心!当然,我也知道自己是天生丽质没法挡,不过我来到尚书府三个月你天天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也该看够了吧?这紧急档口你还不逃难道等着人家来抓吗……”

    是福伯!

    花素颜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居然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忘记了身后的福伯,只顾着面前这奇异的妖美男子?!

    她,居然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任务和目的!

    花素颜忙转身,果然见呆愣愣的福伯这才反应到自己错失了最佳逃跑时机,转身要跑。花素颜哪能让他就这么离开,飞身上前就要拦下。忽然身前红影一抹,好像一片艳极的彩霞骤然降落到面前。那男子莞尔一笑,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轻功,和他的模样一般诡异,根本看不清动作步伐,仿佛突然就从空中飞降而落的一只夜猫,动作轻盈,不似人类。

    花素颜眉头微蹙,没有任何犹豫,举剑便横刺向男子咽喉处。她不为伤敌,这一招旨在逼对方不得不闪避。她的目标是福伯,与其和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纠缠不清,不如赶紧追向目标。

    可男子没避。

    不但没避,还莞尔望着她,仿佛划空而至的不是一把利刃,而是一记轻风,柔和无惧,笑得天然无邪。

    好美的男人。

    花素颜以为自己心里早已冷然,只是刹那间也忍不住心头的赞叹。她生平从未见过一个这样美艳的男人,甚至连想都没想过,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美艳如斯。

    她并非真的想伤他,但他却不避。他为何不避?斗转星移间,花素颜来不及细想,既然他不避,惟有自己扭身跃过此人,好去追福伯。

    可手中剑气一收,却好像一下子吸进了一个无底黑洞,再提不上来一分一毫!

    花素颜大惊,猛地身子一软,竟提不上劲儿。她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惊恐的福伯从门口逃离,失了身影。

    忍着身体麻木的刺痛,花素颜明白到一个非常悲惨的事实——她中毒了。

    刚才只被这个突然冒出来不明底细的妖美男子吸引了全副思绪和注意,竟完全发现自己身处下风处!她居然在执行任务时犯下一个如此低级的错误,过去从来没有的!

    由这麻痹感觉判断,应该是“七里香”。她此次任务也带了在身,甚是熟悉此迷药药性,七里香无色无味,一吸即发药性,全身乏力,无法运功。不过不要紧,她也带了解药,解药就在怀……怀……

    咦?

    解药呢?原本藏在怀里的解药?

    “姐姐是在找这个吗?”

    一双红艳布鞋一步步踏近来,停在她眼前,而鞋子的主人非常体贴地蹲了下来,毫不吝啬地展露出他那张笑盈盈的美脸,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花素颜如此近距离端详,发现对方不仅仅是气质妖媚,而且肤如凝脂,五官也出奇俊美,眉宇间含有一种天然的媚气,说不尽的细腻好看。而满头如风乌丝,幽幽长长地,简单挽了一圈淌在背后,如瀑布夜幕,发髻处别了一根琉璃色的月牙发簪,是他全身上唯一的一个装饰。

    可花素颜对着这张美丽妖艳的面孔,却只有一拳揍上去让它变形的冲动。

    冷静!冷静!

    男子轻柔浅笑着,从怀里缓缓拿出二只小竹瓶子,晃到花素颜面前。花素颜只觉得相当眼熟——当然眼熟,这不是她带来的“七里香”和解毒剂吗?

    他,是何时取走的?

    男子笑着打开那解药瓶子,闻了闻,天啊,一股子怪味,美颜大变,忙掩鼻躲开,盖上瓶子。他轻摇头:“姐姐也真厉害,随身带着这么……味道奇特的宝贝。我的天!这味道实在不是人闻的!我看也别给姐姐闻了,省得熏昏了姐姐。”

    混蛋!那解毒剂就是闻了才会生效啊!

    冷静!再冷静!

    “对了,姐姐。”妖华男子当着花素颜的面,颦眉看了看手上两只散发怪味的竹瓶子,最后摇摇头,非常自动自觉地塞了进怀里,决定就这么将它们转为跟自己姓了。顺便解释:“刚才听说姐姐是什么虎魄组织的高手,那个虎魄组织是什么来的?杀手组织吗?姐姐这么漂亮实在不太适合做杀手啊,我劝姐姐还是放弃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真正的杀手组织呢,正好在这尚书府也呆腻了,不如……”

    他灵机一动,似乎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非常妙的主意,笑得比月光还幽柔华美:“不如姐姐带我到虎魄去参观一下好吗?能培养出姐姐这种超级美人的组织,一定很不简单!”

    他白痴呢他!谁会带他回组织去啊!何况他还破坏了她的任务,她要如何有脸回去组织,又该拿什么脸去见蓝轩大人啊!

    冷静!再三冷静!

    男子见花素颜黑着一张美脸,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又从哪里变出一根竹棍,好奇地轻戳戳地上无力动弹的花素颜:“姐姐?姐姐你听到我说话吗?对了,我好像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玲珑。白天时我听过姐姐的琴声,真是非常悦耳冬天。姐姐既然弹得那么好的琴,又何必要做杀手呢?不如我们合力来开一间琴馆吧?以姐姐的美貌肯定能让我发财发到被钱砸死,你说好不好?对了,我忘记提醒姐姐了。虽然三天以来姐姐都四处奔走忙于观察全府,不过既然是杀手,别光顾着观察别人的环境,还应该先小心一下自己的东西。这三天我每晚都在姐姐房里翻找,找到了不少好东西,我想应该都是姐姐带来的迷药吧?”

    他脑子有病呢!她是为了来这里抓那个福伯才去学琴的,否则谁要专门跑到盈香院中去弹琴啊!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他现在就被钱砸死,省得她还要想办法解毒再跳起来杀死他那么麻烦!

    花素颜被江湖称为玄冰寒女。不但因为她天生寒气逼人,也因为她天性透着一种冷寒。

    她向来冷静非常,无论如何十万火急的情况,她都能冷漠淡然处理。

    可,只有这一次!

    她恨不得立即跳起来杀人!

    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子,不但破坏了她的任务,让她眼睁睁看着目标当面逃走,还偷了她的“七里香”和解药,更用她的药将她迷倒,任人鱼肉,更拿她的身子当尸体戳。

    她发誓。

    如果此刻破了药力,她会毫不犹豫立即跳起来折断那根戳着自己麻痹腰部的树枝,并且掐杀这媚笑如月的男子。

    什么妖艳绝伦的美男子!

    他根本是一个魔星!

    冷静!

    她再次在心底跟自己说。

    她需要先冷静……如果,能冷静的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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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猴子的话

    不得不说,这篇文完全不是猴子一贯风格,而是应某编辑要求写的(具体是谁就不说了),总之,真不是猴子风格,也不是猴子的喜好……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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