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尘土飞扬的路旁,有着一家小小的路边酒家,门口悬挂了大大的“酒”字黄旗,招呼着来往的商旅客人。喝一壶小酒,吃一碗素面,来两个大馒头,一盘上好的切牛肉,旅途再累,也有了片刻的舒心。

    今日客人不少,来来往往的,有江湖人,有运货的脚夫,有行商的商人,有旅途中的文人墨客。大家都在这初春的明媚天喘了口气,在这儿享受暂时片刻的清逸,以忘记多日奔波的疲累。不过大家食餐吃酒都不是太专心,倒不是因为有人打搅,恰好相反地是,他们都被其中一对客人吸引了一半的注意力。

    那是酒家靠窗的一个位置,坐着一对男女。

    一对……相貌相当出众的男女。

    女的冷美柔腻,有种冰寒残柔的美。而男的……男的……这是男的吗?好吧,如果他是男的,则是拥有一种诡异妖娆分不出男女的绝色容貌。白雪肌肤,含笑双目,一头长发蜿蜒得像一群有生命的黑蛇,上面还悬着一根琉璃色的月牙发簪,阳光一照下来,说不清的迷离夺目,光彩四射。

    美得不到人不心醉,却又不到人不害怕。

    尤其是那双血红色的眼眸,红得惊心动魄,瑰丽华彩,却也红得溢着异常的邪气。

    恐怕,也只有他身边那天生冰霜气息的女子能不惧这邪邪的媚惑之气,不但不惧,而且还能和他互瞪,丝毫不输给那艳极的男子。

    小酒家的一角桌旁,一边是艳丽无比的邪媚之气,一边是冰寒霜雪的冷凝之气。

    一红一白,斗得不亚于聂风和步惊云再世。试问小酒家中何人敢近?再欣赏,也要隔着N尺距离,偷偷凝望。否则不小心被邪气侵了身子或者被寒气冻成了冰块,可没有保险理赔。

    花素颜抬一起双幽深黑眸,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娇媚含笑的年轻男子,许久,才冷冷道出一句:“你究竟是哪个门派的?为什么要偷我的迷药?为什么要放走福伯?又为什么……想去虎魄?”

    花素颜向来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而她天生具有的寒漠气质,也让人由心而颤,敬而远之,不知不觉便在她面前少言了。

    所以江湖才给了她一个“玄冰寒女”的称号。

    而这句话,大概是她这三个月来最长的一句了,也充分说明了她此刻内心有多……不是焦虑,不是烦躁,而是——愤怒!

    是的,她气得如果此刻能动,会毫不犹豫绝不宽怠义正词严怒火中烧地立即将面前这美男子戳出十八、九个窟窿。

    然而眼前的美男子似乎完全没理睬花素颜投射过来的杀人目光,只是一边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里竹筷,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自己碗里的热面条,再一边瞄瞄花素颜面前完全没动过的面碗,笑得媚幻成风:“那么姐姐呢?姐姐又为什么要抓福伯?是因为虎魄的命令吗?那虎魄又为什么要抓福伯?”

    他又嘟起一张粉粉嫩嫩的薄唇:“嗯,当然,我也知道福伯确实是长得丑了一点儿,年纪也大了一点儿,人也不太客气了点儿,走在街上是影响市容了点儿……不过人家也是人啊,生得丑也不是人家自己愿意的,怎能因此就要取人性命呢?如果真要怪,应该怪他父母生得他那模样,所以姐姐应该去抓他父母才对?抓他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他陈述得非常认真,也自认为自己说得十分有理。

    忍!她要忍!

    “不要叫我姐姐!”这两个字由他口中冒出来,十足调戏的味道。虽然他长得比她还艳丽绝色。

    “不能叫姐姐?”他一愣,眼珠子转动,像一只美艳无比的白狐狸,邪得极可爱:“那……就叫素颜姐姐!”

    “也不许叫素颜姐姐!”她强忍住吼叫的冲动,再三跟自己说,不能中了对方的奸计。这些全是这小子的阴谋,是阴谋啊!

    “素颜姐姐也不能叫?”他似乎听到一个十分困难的要求,不过苦思下,很快得了结论:“那就只能叫素颜小娘子了!”

    可恶!这不比叫姐姐更过分吗?“不能叫素颜小娘子!”

    “那好吧。”这次他非常从善如流,很快就得出了新结论:“那就只叫小娘子了!小娘子,你别光顾着生气,面条都稠了,你也知道,稠了就不好吃了!如果你不要吃,那我帮你解决……不要浪费……”

    嘴里这么说着,早已伸出两只白葱般的玉手,企图当着她的面偷偷“偷”来那只面碗。

    花素颜只气得没有吐血三尺:“你……你你你……”

    “我怎么了?”玲珑已经捧起她的面碗,爽快地吃起来,还眨着一双无辜大眼:“小娘子你就是再想念我,也不用连续多次呼唤我啊?叫一次我就能听到了!”

    “你给我下了‘七里香’的迷药,我手上无力,怎么吃面!”

    当花素颜气愤难耐忍不住暴喝出这句,才当真是后悔莫及——没错,这个名叫玲珑的美男子恍然大悟之下,确实“体贴”地放下了手里只剩一半的面碗,但接下来,他并没有给她解药让她恢复体力吃面,而是——

    “小娘子说得对,是我不好,确实考虑得太不周到了!”他垂下目光,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几有楚楚可怜的媚态,直看人心都揪起。可在小小地忏悔了一把后,他很快又抬起头,一手端起面碗,一手握筷子夹起热辣辣的面条送到她嘴边:“那……这样吧!小娘子,我来喂你!乖,张开嘴,啊……”

    花素颜望着面前热辣辣的美味面条,不得不崇拜自己具有如此超人的忍耐力,竟到可这一步还没发难!自从那日晚上被这小子逮到她的抓人现场并非常给面子的给予破坏后,她的命运,就开始直线降落地狱。这混小子空长了一张灵媚动人的妖脸,又是尚书大人的收藏品,本以为不过是个被宠坏的美艳男子罢了。哪知道他偷偷摸走了她的所有迷药和解药,还十分熟悉各自的用法用途,一个个当着花素颜像摆路边摊般展现出来,数出各自的名堂来历药效,诸如“啊,姐姐你有‘朱雀脾”啊,这可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上好迷药,广告上还称之为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良药呢,我一直想要一瓶”、“哇,还有迷魂香啊,这可是骗小女生的必备法宝哦”诸如此类的各路疯言,进而将她各种各样的迷药替换上新的用途与广告词。而唯一一致的,便是最后都会笑着加一句“好东西,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啦”,最后就全部都乖乖揣进自己口袋了。

    花素颜实在摸不透这妖媚男子究竟是何门何派的人物。若只是尚书府的收藏美人,何以会对各种迷药熟悉地好像他家地里种的罗卜种类,又拥有那么奇特从未见过的轻功,更能凭两颗弹珠让福伯逃走;然而若是某门派的传人,何以……咳咳,只能说哪个门派养出这么一个比花魁还漂亮迷人的刁钻门徒,还跑到尚书府做小白脸,她还真想参拜一下这个如此神奇的门派。

    结果玲珑笑容可掬地非要去传说中的神秘组织虎魄“见识”一番,对富贵堂皇的尚书府邸全无不依不舍反而神清气爽像出发去郊游般快乐地报名参加虎魄的参观旅行,并挟持了一位面色冰冷非常有降暑功能的导游小姐,光荣嚣张地向虎魄出发。幸好这人也不笨,知道先将一身华服卖了换旅费,顺便换了一套比较简单便行的宝蓝色衣衫,只是衣服穿在他身上,便仿佛有了语言,无论怎样的衣服都自会透出一种与众不同、只他一家独产的华媚妖娆之气。

    花素颜说话说不过他,“七里香”的毒未解亦无法赶走他,最后还气得自己险些吐血身亡。虽然她脑海中已经使尽最毒辣残忍的手段将他残杀……不!光残杀实在不能解恨!要先用江湖上最恐怖的毒药将他毒麻痹,再一刀一刀割下他的手指脚指,然后将他活活分尸,分完还要鞭尸……不过,等等……这么漂亮的身体容貌,如果一刀刀剁开实在有点儿暴殄天物?……毕竟,无论他性格如何恶劣,他的外表确实是非常迷人,千年难得一见,好歹留个活尸雕个水晶宫后世瞻仰之类的,说不定做个门票出售还能帮虎魄小赚一笔……

    花素颜。

    人称“玄冰寒女”,向来沉默寡言,天生冰寒难近。

    然而,也许因为大家都不敢靠近,所以没发现,在这张美丽冷漠的面孔之下,其实隐藏了一个极度爱胡思乱想的脑袋。而非常恰巧也非常不幸的是,无论她脑袋中想到什么,她的面孔都依然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淡漠,绝对不会在脸上反映出任何。

    当然,这点是江湖上不为人知的秘密。

    然而就当花素颜幻想到了是分尸后再缝纫起来好呢,还是干脆用刀剑挑断这无耻小子的全身经脉,用不破坏这幅绝色身体的方式杀死他比较好时,举在她面前的面条由于实在悬空得太久,而那只纤纤玉米手也实在太酸累了,于是最后都回归到了某人嘟起的小嘴里,算是慰劳自己的辛苦。

    结果就是当花素颜回过神时,面前已经只剩下两只空碗。(一只是他自己的,一只是……咳咳)

    花素颜依然面色平静无波,盯着玲珑,只是声音略为沙哑:“我的面……”

    玲珑笑得妖饶可爱,天真单纯,轻轻提起块雪白帕子,幽雅地擦净了嘴,才用撒娇的声调道:“对不起哦,小娘子!我实在太饿了,而你一直不理睬我,我还以为你不饿。我想既然你不饿而我还没吃饱,就不要浪费了嘛。俗话说得好,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浪费食物就等于对农民伯伯不礼貌,对农民伯伯不礼貌呢,就等于对天下间所有劳动人民不礼貌,对天下间所有劳动人民不礼貌,就等于对全天下不礼貌,对全天下不礼貌就等于要造反……哇噻,我可担不起这个大误会啊!所以啊,我想还是不要惹起这种误会了,于是就把面条吃掉了!小娘子应该不会怪我吧?”顺便眨眨大眼睛,嗯,他真是一个非常善良勤俭体贴的好男人啊!

    花素颜静默地看着面前这漂亮美艳的男子用天真表情冲她眨着那双招牌红眼睛,她面上泛着幽幽的平静,脑海中却已经下了天大的决定——分尸!绝对要分尸!

    什么妖魅华丽、倾国倾城!都是垃圾!

    花素颜撑着无力的身体,“唰”地一下勉强拔出腰上的剑,软绵绵地刺向玲珑,吓得玲珑忙侧身闪避:“小……小娘子,慢着!你……你要做什么?”

    “还我解药,否则杀你。”花素颜到了此时此刻依然发扬着说话精炼扼要的优点。

    玲珑翻身跳到桌上,那一记凌空后翻动作优美无懈可击,在满店客人掌声喝彩声和举起的“十分”牌子中,提起两只空碗扔回到旁边店小二怀里,笑道:“麻烦给多碗面条,饿到了小娘子果然是会出人命的。哇噻!”说着险险避开花素颜一剑,也顾不得旁边看到他笑容导致两串鼻血射得跟喷泉一样的店小二,他右手食中两指夹住剑尖,凄苦一笑;“小娘子,我已经帮你重新叫了碗面条,很快就送来,你先别急嘛!”说完还体贴地抽出块白扇子给花素颜扇风去气,嗯,他真是温柔贤惠啊!显然他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就是事件的终极元凶!

    花素颜自幼踏足江湖,跟随虎魄的蓝轩首领四处奔波,见过的各式各样人也不少。但,直到今日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那些侧首惊叹于玲珑美颜并看痴呆了的旁桌客人,如果知道这美艳动人的男子其实只是在为自己抢面条举动找借口,大概会吓得下巴脱臼。

    店小二没一会儿便把新做好的面条送了上来,可花素颜那把冷剑还不舍得放下,玲珑只好幽幽叹道:“小娘子,我认输就是了,你确实是剑法天下第一,我甘拜下风。拜托你赶快收起你这‘天下无敌’的宝剑,吃点儿东西歇会儿吧。”

    花素颜本来还不想放下剑,但肚子空空实在饿得厉害,而且还十分配合气氛地鸣叫了两声向主人宣布它正处于被虐待的处境。她略微思考了一下,估计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解决掉这只小妖精,唯有放下剑,可手上无力,勉强夹了半天才夹起一筷子面条,送到嘴边。

    “我来喂……”

    “闭嘴!”

    寒光闪烁,将殷勤送笑脸过来的玲珑一个狠劈又踹到旁边去抹泪。

    “小娘子欺……”

    “他什么意思,当我们五虎断刀门是放屁的啊!”

    一声暴喝,截住了玲珑的哭诉。而花素颜也很高兴见到他终于找到了新的注意焦点。只见东南方靠门口的一桌,坐着两名汉子,其中满面黑绒绒大胡的大汉怒吼着跳起身,为显威势更将手中刀狠狠砸了在木桌上,只震得实木做的桌子晃了两晃,险有提前报废的危险。

    另一个书生模样的摇摇头,也低嚷道:“灵照宫的人,太也嚣张。只是这阶前霜,乃灵照宫第一高手,以我们之力也无法与之争辨。师兄,你还是坐下好好吃饭吧!”

    那黑胡汉子吼道:“不吃!就他灵照宫的人是人,我们五虎断刀门的都是要饭呢?整条路那么宽阔,哪里不好走,偏偏要赶到我们身后叫让路!他奶奶的!”

    “其实让个路也没什么,师兄你也实不该太计较。那他也没做什么,你又何苦和他较真,再让他两分,也不过走个路而已。你也不必突然拔刀相向,对方毕竟是灵照宫的阶前霜,你骂他那个……什么狗的……实在……也难怪他会生气!”

    “呸!你现在意思反而是我不对了?他灵照宫嚣张到这地步,实在忍无可忍!”

    黑胡汉子本来怒火中烧,正骂得狠呢,忽然又长叹一声,眼中带泪,抚摸空空的剑把,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骤然垂泪:“我花了五个月时间才换回来的非卖限量品三头身版‘张三丰’泥像剑饰,就这么没了!”说罢哭得更凶了。

    书生面有尴尬之色,低咳两声:“师兄,算了,一个剑饰而已……而且,我们五虎断刀门的,用啥武当派创始人的三头身泥塑做剑饰……咳……”

    “你懂什么!这叫偶像!人总要有点儿崇拜精神,才会精益求精,剑法越来越高啊……”黑胡汉子说到这儿,似乎想到什么,骤然止了声,眼光一片迷茫,似回忆着什么,低喃道:“师弟,你说他……阶前霜那招,那招剑法……师弟你看到多少了?”

    书生抬头略为回忆了一番,摇摇头:“我哪里看得清,只觉得剑光一闪罢了。”

    “是了,剑光一闪……哈,剑光一闪,却将你我腰上配剑的垂穗和配饰都削了下来,连怎么出剑的都看不清,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剑气……灵照宫的第一高手,却不知江湖上有这等功夫能有几人?”黑胡汉子怔怔想着,失了先前的怒意,反倒败了三分沮丧。

    书生没答话,也低叹着含了一口闷茶,才道:“灵照宫如今日渐嚣张,倒也不是全无道理。他门下弟子,实力即使未及武当少林,只怕也绝不输给青城点苍等门派。”

    “哼,即便他们武功超群,也没有这般嚣张霸道的!阶前霜将你我二人当做无物,还夺了我的限量版小张剑饰,倒也罢了。可他们太过蛮横,但有任何帮派与他们稍有冲突,小帮小派立即满门灭绝,大门派便让门下弟子群涌对方门外,非要放火少了几间屋子,立了威势,才肯罢手。这等残忍暴虐,江湖上如何容得!咱们此次赴结盟大会,定要将灵照宫的种种暴行公诸于众,为武林求个公道!”

    “就只怕,灵照宫的人未必轻易妥协。”

    “到时武林群雄、各大门派结盟,不到他不妥协。非要他换了新的小张剑饰给我不可!”

    “咳咳……师兄,你未明白我意思。我是说,灵照宫向来行事诡异,你觉得我们这路上遇到阶前霜,真的只是巧合吗?”

    “师弟,你的意思是?”

    “就只怕……他们也是有备而来……”

    书生压低了嗓音,似在说一件非常隐秘的事。黑胡汉子一怔,也低头靠近,不再大声喧嚷,知道此事非同一般:“如何有备而来?”

    那书生略扫过四周,摇摇头,表示此事暂不可言。转了话题:“只不知此次结盟大会上有多少门派会赴会?灵照宫难道是好相与的?若没有一两个担得起头的支撑,只怕又是乌合之众,难以成事。”

    那黑胡大汉叹道:“此番去的多是与灵照宫有过纠葛的门派,估计大多为小门小派的,哪有什么支撑的人啊!若是阶前霜真的为此,如何抵挡都是……唉!”

    “师兄,我倒听到一个消息,据说枫红阁的南宫啄熙会出席同盟大会。”

    黑胡大汉看来智商明显不及自家师弟,凡事都要苦着脸思索半会儿才理解过来,当下又问:“南宫啄熙?难道他枫红阁也曾与灵照宫有过什么过节吗?也抢了他什么限量版的宝贝?”

    “师兄,抢宝贝这个……咳,应该不太可能,况且枫红阁乃江湖三大神秘组织之一,就算能有什么过节,也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但南宫啄熙武功超群,神出鬼没,如果他真要和灵照宫抗上,这下可就不只是乌合之众而已,大有好看了。”

    花素颜虽手脚乏力无法运功,但她到底是内力相当之人,小耳朵已将两人对话全数收入。也是淡漠无痕,只慢慢吃着那碗导致她火气过盛的面条。

    两人彼此对视,都感觉话题有些超过了,不禁摇摇头不敢再语。忽然一声响亮的询问自两人中间传来——

    “为什么难以猜测?”

    两人侧过头,只见两师兄弟中间钻出一个脑袋,妖气的美貌,盈盈笑容,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第一眼见到,竟有种分不出男女雄雌是灵是精的错觉。

    花素颜只大觉不妙,侧头一看,果不其然已不见了身边某个不太像凡人的家伙。只是他究竟何时偷偷跑过去的,自己只顾着听那二人对话,竟是全然没发现。

    “你……”那书生诧异地看着这个美得有些不真实的男子用充满天真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小兄弟……你是……”

    “我叫玲珑。”玲珑非常友好地主动奉上他那同样分不出男女的名字:“大叔,你们还没说完呢,为什么难以猜测?”

    书生瞪着玲珑,如此近距离的对视,才发现这男子与一般人很有些不同:“小兄弟……你……你的眼睛……”世间上有红色眼眸的人吗?不但从未见过,听亦未闻。

    玲珑笑着抬起头,眨眨自己那双血红色的大眼睛:“好看吗?你觉得漂亮吗?其实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说出来不免泄露天机,但今日看来也不得不说了……”只见他猛地收细一双赤眸,难得地露出严肃表情,面色阴沉地道:“其实我……”

    两人和旁桌的花素颜都不自觉地提高了耳朵,准备听他这个“天机”。

    “其实我——是一只可爱的兔子!不信你看,我还有小兔牙!”说着忙张开嘴,展示自己两颗大白牙的“证据”:“好了,你还没说完呢,难以猜测什么?”唇脚带笑,红眼闪亮,喜滋滋地充满期待地等着听他的小故事。

    书生和黑胡大汉面面相觑,脑袋中都闪着两个字:兔子?

    有这么分不清公母好管闲事的兔子吗?

    而目睹一切的花素颜,却在脑海中飞速考虑过是否要趁此大好良机逃离这只劣兔的念头,但让人扼腕地是,她还没有夺回解药啊!此处距离虎魄尚有相当距离,就凭着自己现在何止手无缚鸡之力简直连缚自己的力气都没有的状态,纵然逃离,也是从被活活气死换个其他的不智死法而已。

    于是她脑中浮现的几个字是:有这么心理变态的兔子吗?

    有的话明天她就进山打几只来吃了泄愤。

    众人正各有所思,忽然小店的门猛被推开,走进一个二十八、九岁模样的高大男子。一见此人,那两个侃得比吃饭还痛快的师兄弟便顿时止了声,不仅止了声,还面色苍白,呼吸困难,手脚抽搐,小心脏狂奔,忙低下头,拼命往自己嘴里塞茶水和花生瓜子罗卜香蕉的,总之,塞住塞住,赶快住嘴。

    塞着塞着,忽然发现身边似乎空了几分清静的空气,而面前的美食也神秘失踪了一大半。两人俯身一看,只见那个古怪美男子不知何时又窝到了桌子底,捧着一手美食,兀子吃得开心。那黑胡大汉低喝:“把吃的还我们!”

    玲珑扁起嘴,眨眨一双赤红眼眸:“不还!你们故事不往下说,我就把你们的食物吃光光!”

    书生隐隐扫了眼坐在角落的高大男人,低咳两声:“不是我们不说,而是……那人来了,我们不能说!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花素颜虽仍坐在原桌上,也不理睬那只妖兔子荼毒人荼毒到其他桌去的举动,虽然自己逃不了,但暂时耳根清静是没人会拒绝的好事。但两大汉的桌子不过相邻,三人对话自是全数收入耳中。此刻转而望向远处那高大男子,只见那人明明初春,却穿得厚实,肩上还裹着一块动物皮毛,面色苍白,自有一种孤芳自赏的气势。她正盯着那人腰上配剑猜测武功路数,却听黑胡大汉道:“哼!那人就是江湖第一大奇宫灵照宫的第一高手阶前霜!不想这兔崽子竟跟到这儿来了,倒真是和我们同路!”说话间,直恨得牙痒痒,估计还怀恨着他的限量版小张剑饰被夺之仇。

    这两师兄弟凝神盯着远处的阶前霜,满腔不忿皆展露在脸上,心里却又惊疑此人果真是跟他们同一目的地,莫非真是去结盟大会上有所图?不料玲珑突然蹙起眉头:“你污蔑我家兄弟!”

    两师兄弟诧然地回过头看向玲珑,只见他面露怒色,倒真是生气了,坐在地上狂捶地面以示自己此刻怒不可揭……唉呀,不料地面还满硬地,捶地有点儿痛耶,还是改捶桌脚好了。他喝道:“我看你一表人才,当然,可能是长得像熊了一点,不过这不是你的错,你别自卑!但感觉你人还满真诚地,却不想居然说出如此侮辱我家兄弟的话来!”

    两人更惊了:“侮辱你家兄弟的话?”两人不约而同瞟了眼遥远处的阶前霜,心中大惊:莫非这男子是阶前霜的……?

    只听玲珑道:“没错!你居然说那人是兔崽子!天啊!我们兔家族犯了你什么罪,居然要被你用来作为辱骂人的代名词!此恨绵绵无绝期,我以我们红眼兔族成员的身份,绝不原谅你!”

    两大汉和旁桌的花素颜一听,皆摔倒在地。昏死,居然说的是兔子!不同的是,两大汉是真的整张脸摔了在地上,而花素颜面色不变,冰寒依旧,脑海中却摔得不轻。

    当脑海中那个自己爬起身时,花素颜惊觉阶前霜似乎微微——非常微地朝他们这边瞟了一眼——只是瞬间的一眼,马上又回复到平静,继续喝茶,却叫眼尖的花素颜发现到了他眼中一闪即逝的惊讶。

    花素颜心中一凛,莫非他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不……不可能……

    以如此距离,除非有少林方丈大师那么深厚的内力,否则,不可能听得到。

    而却,那么他是发现了什么而惊讶?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不存在的。之前她已吃过一次玲珑的大亏,也见识到人外有人,变态之外有变态的真理。此次,她绝不会再认定只是一个巧合。

    那两大汉自阶前霜进了这小店,便如见了猫的老鼠,声音低了,胆量小了,呼吸不顺畅了,时不时抚摸自己剑上本来吊着剑饰的位置,此刻却无物甚是光滑,于是拼命催促店小二赶紧上正菜吃了好开溜。而阶前霜却状若无事,慢悠悠地喝着小酒吃着牛肉羊肝。却在此时,店里的门又呼啦一下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却是一个中等身高、身材削瘦的汉子,只见他面颊无肉,双目洼陷,面色阴沉,横看竖看剖开来看怎么看都像一匪类。而面上一道横跨过鼻梁的刀痕,更让他的模样再添三分凶恶蛮横,好比在脸上刻了“我是坏人,大大的坏人,别惹我”几个大字,顿时小店中的其他客人纷纷面上一惊,都不自觉地低下头,拼命吃自己面前的食物,假装看不到。面前没食物的,就拼命灌茶水,灌到呛着喉咙,只盼望此人别靠近自己三尺距离。

    店小二咽着口水,举步艰难又可怜巴巴地靠近,用几乎哭腔的音调招呼:“客……客官里面请……请啊……”眼睛拼命瞄削瘦男子手中的剑。天啊!好宽大的剑,比寻常刀剑还长了一节,宽了半分,该不会这人其实是山贼,来打劫他们小店的吧?

    那削瘦男子四处张望了一圈,每个被望到的人不是呛到茶水就是噎着食物,最后目光停顿到两师兄弟的桌面……不,是桌下,因为那两人早已俯到了桌下陪一只疯兔子而不敢起来。看到此,削瘦男子面色略有一疑,但很快又转向。再望去,却发现了角落里的阶前霜,不禁收细一双本来就细得溢满奸恶神色的双目,顿时店中又有不少人吓得跳起来想结帐而逃,却由于又担心此举更引人注目于是只好做了一下跳跃运动再次回归自己位置上老实地吃菜喝茶。

    削瘦男子盯到阶前霜后,就再没移开过目光,径直朝那边走去。停在阶前霜前面一桌,面对他坐下,手中长剑置于桌边易取处,比起剑置身旁椅上的阶前霜,更透出刻某种危险气息。

    阶前霜一直低头吃喝,视若无睹。削瘦男子则盯住不放,一边叫小二上酒菜,仍旧没移开目光,眼神中充满挑衅。

    “这下好了!”明明店中所有人皆大呼倒霉,那书生反而喜上眉梢,低声道:“师兄,咱们这次不用担心了。”

    黑胡大汉和吃得开心的玲珑一起抬头,疑惑:“为什么?”

    书生也懒得理这只莫名其妙凑到他们中间的兔妖精,忙解释:“你可知道,那脸上有疤的是何人?”见黑胡大汉摇头,又笑道:“师兄你武功比我高,可这江湖上的事儿啊,知道的可就没我多了。要知道江湖上的人,都是日日在刀口上过的,脸上受伤留疤实不出奇。但脸上疤痕如此深长,直从鼻梁穿过,将脸恰恰分成上下两半,且所用武器又是特宽特长的剑,却只有一人。”

    “谁?”黑胡大汉紧张地询问。

    只见书生面色一沉,几有说书人的天份,十分会捏抓说话的气氛时机,慢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呐道:“当然是——越天城的掌门,天道!”

    “越天城的天道?”黑胡大汉大惊。纵然是再不熟悉江湖琐事的,哪怕初入江湖不入流的小子,却不会不知道东北越天城。这座雄踞东北方的武林堡垒,是掌控整个东北命脉的重要支柱。而越天城的刀剑掌法,也以一个“快”字闻名天下。门下弟子的武功,个个精于练这个“快”,每每战斗,都于电闪雷鸣之间战出结果,速度之快,形如鬼魅,实在不得不叫人心惊。而天道,更是被称为快剑法的一大高手,当今世上,能与之在剑峰上斗快的,着实不多。

    书生点头道;“正是!据说天道长相极其凶恶,行事更是毒辣非常,在东北人人闻之丧胆。如果家里有小孩的,父母常以‘如果不乖,小心天道掌门抓你回去吃了你哦’来吓孩子,任何孩子听到了,都会立即止了哭声,不敢再任性。实为江湖上一大恐怖人物。你看他面孔的模样就充分暴露了他的本性!他脸上那长疤,据说是以前杀了九十九人后,杀到第一百人时遇到一位武林高手。对方虽然也惨死在他快剑之下,但临死前拼命在他脸上划下了一刀,说道‘以此为记,告诉天下人你的残暴’。所以才留下一道如此骇人的长疤,人见人惧,神憎鬼厌……”

    书生窝在桌下说得口沫横飞,异常凶险。那黑胡大汉也听得心惊胆颤,面露惧色。忽然一张桃花似的美脸挤进两人中间,只见他左看看,右看看,喊了一句:“你胡说!”

    书生愣了愣,望着眼前的玲珑:“我胡说?小兄弟,我说的可都是全江湖上人人知晓的事,什么胡说,全是有证有据的!”

    黑胡大汉正听到关键处,不耐道:“师弟,你别理他,继续说。这天道如此慑人,可和阶前霜又有如何瓜葛?”

    书生伸手翻到桌面上,左摸摸,右摸摸,摸到自己那杯茶水,拿下来补了一口,才继续道:“说到这里可精彩了。这天道据说行走江湖以来,从无败战,凡是他的对手都被他残忍杀害,杀得面目全非,刀光剑影,身首异处,惨不忍睹……可唯一一个在他剑下逃过一死的,就是这个——阶前霜!不但没死,还和他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打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据说之后两人每次见面都要干一架,大大小小,也斗了不下数十次,但一直没分胜负,你说厉害不厉害……”再喝一口茶,缓一缓。唉,说得真爽,干脆考虑以后退出江湖去当说书的,没准还更好发财。“师兄,如今这天道忽然出现,只怕啊……”

    “怕什么?”黑胡大汉倒是个好听众,每次到关键时都记得附和得漂亮。

    书生冷笑:“只怕,阶前霜就算真追我们两人或为结盟大会而来,但如今缠上这个天道,一时半会儿根本脱不了身!”

    “原来如此,师弟高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个……小兔崽子,你盯着我们干啥?”

    玲珑窝在两人中间,左右瞟瞟,鼓起一张美脸,气鼓鼓地模样更像兔子了:“你们胡说!哪只眼睛看到他的疤是杀人时留下的?不给他是为了泡姑娘给人家姑娘打的吗?”

    “泡姑娘?”黑胡大汉怔住,很快又拧眉道:“你小子怎么老来骚扰我们说话?前辈说话别乱插嘴,去去,谁带这麻烦家伙来的!真是!那可是天道啊,越天城的掌门人,可怕的江湖一大高手!什么泡姑娘,被姑娘打的,你以为是怡红院的登徒子吗?”说着提起玲珑衣领像提兔子耳朵似的就准备将这频频骚扰他们正经谈话的家伙扔出去。

    玲珑却耸耸肩,摊摊一双素手:“谁规定江湖人就不能做登徒子的?江湖人也要结婚,掌门也要泡妞,不然老婆怎么来?难道自己一个人能生出小孩?既然要泡妞当然难免有被姑娘拒绝的危险,姑娘要狠起来扇两巴掌砍两剑刺个青什么的,留了疤也很正常!”

    两人听他说完,互相看了一眼,忽然大笑起来:“泡妞?被姑娘砍?哈哈,你以为你说的是哪家的小少爷轻薄姑娘的糗事吗?那可是越天城的掌门天道啊!”

    玲珑却义正词严:“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嘛,你们都被他外表骗了,他其实最善良得发傻。一见到流浪的小猫小狗都忍不住捡回家,一听到有哪家卖身葬父母,或者哪处穷旱天灾的,他就眼泪汪汪,毫不犹豫立即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两都掏出来送上门给人家。结果现在身无分文,每天还要为家里捡回来的二十一只猫十四条狗四处寻觅工作养活他们。小道士真的已经很可怜了,可怜到连我都不忍心再作弄他,你们就不要光看他的外表就一再误传他的事迹了。”

    那大汉提着漂亮可爱的玲珑,只觉得他所言实在匪义所思,可看他说得有条有理,又似乎真有其事。两人再偷偷遥望了一下吃喝中的天道,一见到他那条骇人的疤痕,顿时全身打了个寒颤。捡流浪猫狗?眼泪汪汪?他确定他说的是那个人见人惧怕小孩听了也吓得不敢哭的天道吗?

    两人四条眉扭成了麻花状,却听一声冷冰冰的:“快趴下。”跟着便被一双柔嫩嫩冷颤颤的玉手压低了头,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冷漠异常的美女沉着脸靠近玲珑。再顺着她目光方向望去,才发现他们兀自说得开心,没发现天道竟然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阶前霜的桌子。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一触即发,这两师兄弟也顾不得考虑这美女是谁,当下立即收了声听话地压低身子,观察异动。

    玲珑却甜蜜蜜地靠近花素颜,一双红眼眸笑得如火似月:“小娘子果然是关心我的,一见有危险立即来保护我。”

    花素颜眼中闪烁过一阵冰霜雪雨,寒风颤颤,低声道:“别说话。”脑海中却在后悔——谁关心他了!她只是怕他莫名其妙死于音量太大,结果她的解药也跟着没了!到时候她找谁去分尸啊!

    暴风骤雨,呜呼呼地吹过。

    只见天道吃完了酒菜,又盯了阶前霜许久,才提起桌上的剑,缓缓靠近。他每走一步,众人的心就激跳加速一个马位。阶前霜却连头也不抬一下,天道亦没拔剑,而是在阶前霜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咫尺距离,神色危险。

    众人的小心脏都提到喉咙眼了,只不知道是马上要展开一场高水平的殊死搏斗,还是数不清次数地再次刷新二人的不分胜负记录。在这关键时刻,却见天道开口了,可距离遥远,他声音又甚轻,大家都竖起耳朵恨不得拉成兔子的听力,还是听不到所言为何。

    “今日……一遇……实有机缘……不如……再分胜负……看谁是……天下第一?”书生眯细双眼,从唇形艰难地猜测道。

    玲珑却轻摇摇头:“不对不对!他是说:上次送你的那只小猫养得怎样了?有没有调皮?你可不能打它啊,它实是我心头好,我忍痛割爱才给你的,如果你照顾不周,我不会轻易放过你,一定要把它接回来……”

    直到那书生和大汉恼怒地不约而同回过头,用“再胡扯就一刀砍死你”的目光放射超声波,才制止了玲珑继续破坏这紧张气氛的话语。可玲珑却甚委屈,转而向花素颜哭诉:“小娘子,他们欺负我……你要帮我出头……”

    花素颜冷眸一扫,视若无睹,继续观察那边空气中都闪着凛冽火花的局势。

    天道面色险峻,阶前霜却自有一派风清云淡。喝了半会儿茶,又让冷漠气氛凝聚了半晌,才低声道了几句。大家还睁大眼等着开战斗得天地失色乾坤变卦呢,阶前霜却忽然站起身,吩咐哆哆唆唆的小二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几文钱付了帐数,提起剑,离开了店子。

    瞬间,全店一片松口气的呼吸声。但马上又收紧——不对!最凶相的坏人还在呢!

    天道坐着没动,似沉思着什么,略一颦眉,面色越发显得凶恶。只不知此刻脑海中又想着残杀多少人,流多少血,才能满足他的嗜血天性。大家大气都不敢呼一口,冷峻沉默的气氛中,忽然一声欢盈盈的柔声叫喊,直把月亮都唤得骨酥了:“小道士!”

    花素颜大惊——莫非这小子会脱身神功?怎么一眨眼没注意到,又从自己身边溜出去了?

    这只惹祸精,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叫的是什么人啊!

    花素颜虽然身体乏力,但还是凭着江湖人的本能握紧了腰上软剑。

    远处的天道缓缓转过头,一脸阴森地看着这个笑眯眯走过来的男子。只见此人桃花笑颜,红瞳妖魅,长长乌丝上别着一根琉璃色月牙发簪,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只照得人眼前一片迷幻流光,被眩幻的琉璃色模糊了视线。

    天道双眼骤然一细,极是不爽。店中所有人顿时都在想:这位美男子可是死定了!他也太不长眼了,哪个不惹偏去惹个最凶戾可怕的人啊!阿弥陀佛!你小子早日超生吧!只希望这山贼杀了你后满意了,放我们安全离开。

    全店人抱着“牺牲了小你至少拯救了大我们”的精神注视着这不怕死的男子走过去,看到他像小狗扑骨头般扑到了天道怀里,笑嘻嘻地喊:“小道士,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守着你东北老家的小新娘子,也不怕她寂寞空虚含怨在心,给你戴那么三顶四顶或者九顶十顶的绿帽子啊?”

    天道低下头,看着冲进自己怀里的玲珑好半会儿,才缓缓道:“我不是小道士。”

    玲珑回了他一个“废话”的鄙视眼神,自他身上爬起来,竖起修长白嫩的手指摇摇,开始教训对方的没幽默感:“唉,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道士,你的打扮像道士吗?我只是叫你小道士而已!俗话说,道亦有道,道道道,非常道嘛!谁叫你要名字要叫小道呢,既然叫了小道,而不叫小道士就太对不起给你取这大名的爹娘了。不过话说回来,小道士你还没回答,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玲珑滔滔不绝地狠训了一道后,只见天道略为皱眉似有不满,而所有人都认为毫无疑问明年今日就是这只白痴兔子的死忌了。却不然地是,天道居然由得玲珑大言不惭,不但没发火,甚至连阻止都没有,只淡淡答道:“结盟大会,枫红阁的掌门来信邀请。”

    玲珑却很是不满意,蹙眉摇头:“小道士,你说话也太简练了。你知道人生张嘴是用来做什么吗?吃喝笑闹还是小事,最重要的就是说话啊,你一天十句话都说不到,还要句句精炼地跟写短文似的,踢几下屁股也蹦不出几个字,也真亏你那小娘子受得了你,要换了我,非休了你这哑巴老公不可!”

    天道阴霾的神色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就只管用狠毒的目光看着玲珑,听他说着什么“你最近又捡了几只野猫野狗野兔子啊”或者“是不是在东北实在欠债太严重,呆不下去所以跑南边来打散工”之类的。全店的人早已被他们两人的对话吓得一愣一愣,只觉得这……这满面凶悍暴戾之色的男子不仅不拔刀,还任得玲珑胡言乱语甚好脾气的,不怒不喝,简直好比见到一只凶暴的猛虎跑到你面前来不但不吃你,还问“你肚子饿了吗?冷不冷?我给你带点儿吃的,帮你暖和一下好吗?”那么不可思议。

    最后玲珑不忘再问叨一句:“送给阶前霜的小毛球他养的怎样了?他那大老粗养只雪白白的小猫,估计十之八九是为了骗小姑娘,例如说‘妹子啊,我新养了一只很可爱毛绒绒的小猫,可我不太会照顾,你能来我家教教我吗?’然后小姑娘就这么被可爱的小猫骗到了他家,然后就……嘿嘿……这小子看起来呆木头一个,想不到泡妞还有几分手段!”

    天道没有回答,不置可否。他静静地扫过了玲珑身后那一桌,望到了桌下的两大男人陡然一惊,又望了望立于旁边一脸冰寒之气的花素颜。忽然抬手提起兀自说得开心的玲珑的衣领,提拎了过去,来到花素颜面前。

    花素颜美眸冷凝,只见天道将玲珑甩到她面前,也不理会玲珑对这不礼貌待遇的抗议,轻道:“他是你带来的?”

    花素颜摇摇头,略一思索,回道:“是他带我来的。”

    天道笑了。传说中杀人不眨眼、比恶魔还恐怖上三分的越天城掌门笑了,笑得阴森恐怖,鬼见鬼怕神见神惧,人人看到这一笑,都吓得心脏漏跳了几拍。只听他似喃喃自语般笑着冒出三个字:“真可怜。”

    说完,转身走到掌柜面前,付过帐,离开了小店。

    花素颜瞅了瞅地上的玲珑:“你认识他?”

    玲珑还垂泪抱怨屁股痛,抬起头露出一双委屈的红眼眸,点点头:“认识啊。小道士嘛,谁不认识。”

    花素颜自刚才起,心中已有了万千念头辗转,只是此刻再按捺不住,深吁出一口寒气:“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两师兄弟也跳起,大叫:“是啊,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天……天掌门?”他们此刻倒不敢再称天道名讳。

    玲珑眨眨眼,一脸天真中带狡诈,狡诈中带纯真,纯真中带恶劣,恶劣中带玩笑……的笑容:“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嘿嘿,如果小娘子答应带我回家去,我就全部告诉你们。”

    花素颜还没回答,那一对师兄弟却先插了嘴:“小兄弟,此时关联甚重,又实在太可疑。别怪我们,你若不说,咱们可不客气了!”说着磨刀霍霍向白兔……当然,这只白兔可能是邪恶了点儿,所以花素颜也没阻止,不但没阻止,还非常主动地将脚下的玲珑朝那两人的方向踢了踢,以示很愿意配合这次解剖行动。

    玲珑看着两把白晃晃地大刀朝自己靠近,红眼一瞪,反应倒快,忙起身躲到花素颜背后:“两位大侠,欺负不会武功的弱小,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哦!哪,小心可怕的天道叔叔小道士来抓了你们去吃哦!而且我小娘子武功盖世天下第一,你们只是自己找苦头吃而已!”

    花素颜扭头望向身后人:“你不会武功?”

    玲珑呵呵一笑,艳胜桃花,眨眨媚眼:“是啊,小娘子。所以你会保护我吧?”

    “不。”可惜花素颜却不买他的美色帐,拒绝地干脆利落,而且自觉理由非常正当:“我此刻身中‘七里香’的毒,未解开前手脚无力,你不会以为我还有本事救你吧?除非你把解药给我。”

    玲珑左右为难,面上楚楚可怜:“可是若把解药给了小娘子,你会第一个举剑砍我吧?”

    花素颜淡淡一笑,犹如冬日树梢上的一朵清雅至极的冬梅,冷若冰霜中透着三分薄媚,说不尽的寒柔动人,轻吐出两个字:“没错。”

    玲珑垮下一张美脸,当两汉子的刀离他兔身只有发丝距离时,非常合时也非常冷静地喊了句:“慢着!我告诉你们就是!”听他这么一说,两人也放下刀。只见玲珑难得收起笑容,神色凝重,一幅死了爹娘的哀痛表情陈述道:“其实我认识小道士的过程嘛,相当复杂,若长话短说就是……话说那日天气晴朗,我还在森林里过着快乐日子,寻找着我美味的小红罗卜,结果没留意脚下,一脚踩到了猎人的陷阱,怎么挣扎都出不来。我心想这次惨了,肯定会变成兔肉褒端上桌。就在这危难时刻,小道士出现了。他身为全国小动物爱护协会会长,怎忍心看到可怜又可爱的我遇难?便解开了陷阱,将我抱在怀里带回家上药。我心想虽然他长得像妖怪多于像人些,不过心底还是好的,于是半夜时分就变化成人形,想爬上他床铺报答这救命恩情,心想长夜漫漫,他一个人多孤独寂寞,大恩难报,唯有以身相许,于是……喂,等等!我还没说完呢,你们怎么突然举刀?……我说的都是真的,刚才你们说故事我都老实听着,你们怎可以趁我讲的时候偷袭?太过分了,真不是好听众……”

    没理会他嘟起嘴连绵不断的抱怨,花素颜硬撑起无力的身体,拉起这欠揍的小子就逃。后面还追着一对怒火中烧的师兄弟,唉,都说人经历过一次生死劫难会性情大变,果然不假。看他们那火暴的模样,不就是遇到了一个阶前霜和天道,顺便和他们同一小店吃了个茶嘛,何必突然就要砍要杀呢!当然……好像也遇到了一只名叫玲珑的兔子……

    玲珑缩在花素颜怀里,面对后面的刀光剑影全然不惊,依然笑容灿烂:“小娘子真好,虽然平时对我凶,可关键时刻总保护我,正应了一句打是亲、骂是爱……”

    “闭嘴!不许再叫我小娘子!”花素颜没想到连逃跑都要气得发抖,真忍不住想把这小子扔出去任人□□。

    “那……”玲珑兔子眼一转:“光叫娘子?”

    杀了他!杀了他算了!

    玲珑还不忘顾前及后,转头招呼那两个追来的家伙:“喂,五虎断背山的朋友,你们还欠我半个故事,这次我大人大量原谅你们了,下次一定要记得补偿我啊!”

    背后理所当然的传来两声怒吼回应:“我们不是五虎断背山,是五虎断刀门……”

    玲珑倒相当洒脱,耸耸肩,不甚在乎:“没关系啦,五只老虎一起断背,比较有看头,劝你们就改名叫五虎断背山算了……”

    咆哮喷火,各种飞刀暗器在花素颜和玲珑旁边飞过,带着恨不得拨兔皮的怒焰。

    花素颜实则万分同情这一对追杀而来的师兄弟,难怪刚才天道会叹了句“真可怜”!是啊,遇到这么一个魔星,确实很可怜!这叫玲珑的小子似乎总能在胡言乱语中挑衅起别人的神经,刺激得人想将他砍死!

    当然,毫无疑问,花素颜是其中之最。

    恨到不想假手于人,非要自己亲手杀了这混小子不可!

    一边找地方躲藏起来,一边瞄了瞄手中这个妖异美丽又古灵精怪的男子。花素颜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他,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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