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面如此熟悉，她几乎本能地抬起头。树丫上倒挂着一个红瞳眩目的妖美男子，笑盈盈地道：“你们可不能这么欺负小娘子！虽然她比普通姑娘家厉害许多，不过其实也是很脆弱的，你们怎么可以八个大男人欺负她一个呢！”
玲珑！
他为什么回来？她不是已经推开他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玲珑翻身落地，尚未站稳呢，就被花素颜披头一巴掌扇过来，幸好他反应极快，忙后跃避开。上次挨过一回痛了，据说猴子都有学习能力，若避不开岂不表示他连猴子都不如？嗯，他可不能为他们红眼兔子家蒙上天大耻辱！
花素颜气得不轻，急促道：“你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回来？
玲珑摸摸鼻子——虽然现在不是摸鼻子的时候，因为那个被震得虎口破血的汉子已经气得又挥刀砍来。所以他只好一边闪避刀光，一边摸鼻子道：“我怎舍得小娘子就这么死了……”
花素颜急吼：“不要再叫小娘子了！那只是信口捻来的戏言！我跟你不过刚认识三个月而已，连朋友都称不上，你没必要为我们负上送命的危险！你……”她抬手架开旁边一记攻击，才吼出下半句：“快走！”
这是她的宿愿，是她为蓝轩大人可以付出一切的执着！
不是他的！
可在这刀光剑影、生死难测之际，她异常恼怒，恨不得一巴掌打昏了他，好将他扔离这片危险。玲珑望着她焦急的模样，望着这个被称为玄冰寒女的冰霜美人，突然收起玩世不恭的妖媚笑容。
真是天大的谎言。
她其实是一个无比温柔的人呢！
玲珑闪过哪些飞舞过来的刀剑，拉起花素颜，仿佛凭空在空无一物的天空上踏了几步，以不可思议的轻功离开被包围的圈子，将她拉进怀。
“你做什么……”
花素颜还没骂完，就被一张温温暖暖甜甜香香、泛着全天下独一无二食物香气的唇吻住。她惊地瞪大眼睛，看着那极近距离的细长睫毛。无法理解这么在这生死难料的战场上呆呆地被这古怪男子吻了？
玲珑双手捧着花素颜的小脸，像捧着一只美味可口的大包子般珍惜无比，眨眨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吐舌头：“现在我们有关系了，那我可以为你送命了吧？”
花素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纵然他曾做过无数件出人意料、异想天开的荒诞事，可这件也绝对是万中无一，最叫她惊诧失魂！
他居然吻了她？只为了证明他们不是毫无关系的外人？！
玲珑笑得很邪，可那种笑，和他以前的笑容截然不同。
那是一个心满意足的男人的笑容。
周子赎的手下又追了过来，一轮乱砍刺杀。玲珑在刀剑中大呼：“哇噻！大叔，你也太急躁了吧！这刀差点儿砍到我呀！冷静点，心情浮躁容易老啊！”
玲珑全然不懂攻击，这距离也无法再射弹珠，唯有在刀剑中左闪右避。也真亏得他轻功奇特，一边闪避一边将那些人都引到花素颜剑下。是以他虽然闪得狼狈，可人一被他引到花素颜面前，她惊讶发现对方招式中的破绽竟被玲珑这些古怪闪避通通暴露了出来，轻松一剑就能解决对手。
玲珑如法炮制解决了三人，剩下五人也被他的奇异轻功搅得疲惫不堪。玲珑晃到了花素颜身后，躲在安全地带得意道：“嘿嘿，我是不懂武功的，不过我家娘子武功天下第一，劝你们还是别浪费力气了！”
花素颜看着身后这相貌美艳的小滑头，又气恼又可笑又无奈。真不明白是怎样的父母能生下这么个活宝，相貌和性格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极品，偏偏叫她遇上！
那边厢的蓝轩就没这么好运了。
蓝轩本想从心理上控制周子赎，挑拨离间，叫他再无战意。这心理战最讲究精神损耗，可他一见花素颜有难，大为分心，再见到玲珑奇迹出现，心头絮乱，一时无法专心致志。是以叫周子赎却就这么逃脱出来，想起自己是为将功赎罪而来，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蓝轩！只是额头一片湿冷，刚才那两句简简单单的问话，实叫他惊心动魄。
他早该知道，不该小看蓝轩，纵然此刻身受重伤，不代表就无反击之力。
因为人的心，其实比武功更容易输！
周子赎这次说什么也再不敢让蓝轩有机会发话，招招狠辣直逼过来。
蓝轩那心理计本也是一尝试，不行就算了，他也不在乎。他虽无法使真气，但经验老道，心思高深莫测，一路避着周子赎的剑招，举手投足间仍不失风度。周子赎看着他精湛的闪避招式，也忍不住深深惊叹，此人重伤劣势之下还能冷静应对，如若没伤……
两人一退一攻，逐渐被逼到湍湍激流边。河流周围奇磷怪石，突兀而生，地势极是凶险，蓝轩再无可退避。
蓝轩自知凶多吉少，极难安全离开，可依然冷静非常，。他本便不在乎，又何来紧张恐惧。
可周子赎正正相反，若不灭了此人自己性命堪忧，不禁越斗越凶悍。猛然一记杀着，蓝轩反应虽快，可速度不及，眼看要闪避不了。
花素颜眼见蓝轩命在倾刻，避无可避！她猛然抽剑转身，直朝攻击蓝轩的剑扑去，手中剑飞快而至。
围攻五人的剑却直直刺向花素颜后心……她清楚感觉到背后那剑气的锋芒，冷寒交错。
她冷静地仿佛背后空无一物，冰冷的面孔如月如星，含霜目光有些刺眼，不顾一切要挡在那个要伤到蓝轩的利刃前，拿自己的背当作盾牌，哪里还想到自己的安危！
血花在她身后飞溅……
恍惚间，花素颜好像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小娘子……”
花素颜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某人拽入怀中，那温暖的感觉，她十分熟悉。思绪骤然便飞回到虎魄倒塌之时，也是她有危险，他就立即出现。
她以为她死了。
可没有。
她诧然扭头，只见周子赎扶着右臂，手臂上鲜血淋漓，剑摔在地激起清脆声响，煞是好听。
周子赎的面孔却是又惊又怒！
他本对自己武功极为自负，此处除了武功盖世的蓝轩能与他抗衡，根本没人是他对手！可蓝轩已经重伤，只要解决了花素颜就一切手到擒来，却说什么也料不到那个看起来武功很菜的红眼男子，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破了自己的绝招！心中气恨难奈，大吼一声，便要扑上去！
花素颜何尝不是诧异至极。
他根本不是菜鸟！
不但不是，还能一招伤了周子赎此等高手，那么武功实则相当不错，却为何从不施展，宁愿狼狈闪避？他可知道如此闪避，其实更加危险，天下没有不攻击敌人只躲避的战斗！
却发现玲珑额间一直在冒冷汗，抱着她的手也颤抖不已，竟似毒发时的模样！
花素颜没有任何犹豫，本能地深深抱住他。感觉到他喘息不断，冷汗如雨，玉啄般的一张脸苍白无色，连保持站着都困难。花素颜才明白，为何平日他从不施展武功——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他一运内力，就会催动毒发！
但此时此刻，为了救她，他竟然不惜引得毒发也要硬挡住周子赎这招……
她心痛又焦虑，恨不得能替他承受这掏心摧肺的痛苦。
玲珑缩在花素颜怀里，还死撑着一股甜笑，道：“没……没关系……你先走……他们又不是找我，不会……不会为难我的……”
不不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一个最狡猾奸诈的人吗？你不是一个最聪明古怪的家伙吗？怎么反而为了别人将自己弄成这样？我怎么能留你下来！我怎么能留你下来！
周子赎简单包扎住右臂伤口，左手提剑，再次扑向蓝轩，同时大声指挥手下：“你们去杀了那个红眼小子和花素颜！”
花素颜左右为难，那边是内伤未愈的蓝轩大人，随时可能毙命在叛徒周子赎手里；这边是毒发中的玲珑，别说施展轻功，他连站都无法自己站起来！
她只有一个人，不能同时救两个。
她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分别保护两个人。
没有犹豫的时间，周子赎已把蓝轩逼到林子边，玲珑也被几个枫红阁的好手逼向河流。
花素颜再不敢多想，直冲向周子赎。周子赎忽然使出曾经打伤过蓝轩的“红影绵绵掌”，若蓝轩再次被打中，绝对是必死无疑！电光火石之际，她做了一个一辈子的决定——她不仅仅是挡在了蓝轩身前，还出掌和周子赎硬硬对了一掌！
体内气血翻涌，张嘴就一口赤红色的鲜血喷出！
身体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却在迷糊抬眼时，看到不远处毒发的玲珑被其中一个汉子起脚，踢进了湍急的河流。
他就像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孩子，就这么坠入水中。
花素颜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在这瞬间彻底崩溃！自己受的那一掌红影绵绵掌根本没有半点痛楚！
她忘记了伤势，忘记了自己吐出来的血，突然回头，望着这个本是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男人，惨然一笑。
非常轻非常淡地，她说了声：“对不起。”
虽然很轻很淡，但她确实说了。
她本以为今生今世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这个人说出这三个字，她本以为她要和蓝轩大人死在一起，她本以为……
结果，全都错了。
非要到生死一刻，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才敢破壳而出，“呀呀”地攀爬探出头来。
她想起玲珑毒发时伸过来的手，那么脆弱，那么胆怯，皮肤全都青白无血色，可眼睛却红得狰狞。
——妈妈……我好冷……
对不起。
我真的，非常抱歉。
她连嘴角的血迹都没擦，就这么当着蓝轩的面冲向激流，纵身一跳，扑向被水流冲下的那个颤抖不已的男子。
悬崖上的人一片惊呼，连周子赎和他的手下都看呆了。
其实，她自己何尝不吃惊。
因为她做了一件玄冰寒女最不会做也不可能做的事。
但她丝毫不悔。
玲珑冰冷刺痛得无法保持脑袋清醒，只在迷糊间感觉自己被踢下水底，可当他被水流翻推上水面时，，却看到花素颜跃入水中，扑向自己，抱住自己，像一个保护者，将他抱得密密实实，不留一丝空隙。
他闭上眼睛。
完了。
他一定是死前产生幻觉了，而且是很可怕的幻觉——他竟然希望花素颜在生死一刻抛弃蓝轩抱住自己！
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个幻觉竟会那么温暖，温暖地太过真实……
蓝轩怔住。他这一生没为任何事谈得上惊讶，虎魄毁灭时，自己重伤时，重见到南宫卓熙时，或者此刻生死难定时……他都不曾动容过。
可现在，他清清楚楚地为眼前这一幕而动容。
直到那二人随着激流冲向下游消失，隐没奔腾不休的水浪中。
林子里飞出几只白鸟，在山崖上盘旋徘徊，不知在寻觅什么。无限苍穹中，碧山白雾，山林鸟鸣，一切都依旧淡薄轻柔，没有任何改变。可这动魄惊心的一幕却骤然将整个天下都缩小，浓缩到这小小的河流上，叫人震撼到忘记呼吸。
对于这个森林与这条河来说，这不过是数万年间的一小段极短的瞬间，即不能撼动天地，也无法改变武林。
但，也许所谓的生死相许。
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