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如果你的一生只有二十年时间,你会做什么?

    二十次春夏秋冬,二十次花开花落,二十次银雪皑皑。短暂得眨眼即逝,还没来得及爱上一个人,就已经成为回忆中的一颗尘土。

    很久以前,曾有人这么问他。

    那天风很大,吹得他衣袖乱舞。他站在山上,望着下面的农屋稻田,望着满地新翠嫩碧的绿色,望着那些勤劳又辛苦的人们,满满地生命,在他绯红色的目光下流动,全部都生机昂然。

    除了他。

    这是在他刚出生没多久就决定了的事。在他还没有选择权前,命运就给了他一个期限。

    他莞尔一笑,眼眸灿烂得好似温色正艳的红玉,流光溢彩,百媚横生。他笑道:二十年?

    前十年还是一个稚儿,天地茫茫,懵懂不知。

    再五年不过是一个天真少年,纵然想了,又如何能做到。

    他真正能用的,其实只有死前最后的五年罢了。

    他可以周游列国,可以游山玩水,可以吃尽天下美食,可以放纵堕落,也可以回到那个地方,想方设法向那个施毒的女人报。既然她因为恨他母亲而要让他受尽痛苦而死,他也一样可以回报于她,甚至更多!

    是啊,原来即使只有二十年寿命,也是可以有那么多的选择。

    那么,他该做什么呢?

    他蹲在山崖上,扁起嘴,歪着脑袋苦思暝想了许久,最后笑盈盈地起身,抖了抖眩丽的漂亮衣衫。

    嗯,他决定了。

    他要让全天下人都猜测错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他回到了那个所有痛苦开始的地方,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地方,帮助那个女人的儿子,让他成为天下武林的霸者……

    溪流奔涌激烈,水波一遍遍敲打着乱石,借助月亮的璀璨,在黑暗中激起阵阵反射的华光。水花晶莹亮丽,像一串珍珠,骤然激起,又骤然消失回水波里,刹那便破碎得无影无踪。

    花素颜猛地从激奔的溪流间抬起头,连咳了好几声,吐了不少水,勉强缓和过气息。她一边喘息着,一边拉起手中那个软绵绵的人,环顾四周,寻觅上岸的方法。

    好不容易前方有了一处浅坡,她努力游过去。这一路从上游冲至下游,她早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奋力好几次,才终于将手中那人拖上土坡。

    月光照得天地一片银灿灿的辉煌,照在这个冰雪面容的女子脸上。

    水滴从发丝滑落,经过光滑的面颊,游到薄唇冷瓣间,最后轻轻一跳,像清澈的徇情,坠落在地,悄无声息地觅路潜入尘土,再难寻觅。

    花素颜闭上眼,略一凝神,再次睁开那双柔冷黑眸。她提起玲珑的手微微颤抖着,踏着湿潆潆的步伐,一步步缓慢走入山林间。

    树林黑暗得像地狱的入口,寒风一过,唏唏瑟瑟一阵鬼哭狼嚎。银华的月光跨不过黑暗势力,只能在天空一角悄悄享受着孤独。

    明明累得喘息不已,步伐蹒跚,她也不肯放手,就这么勉强拖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儿。兜了三个圈,终于找到一个可供暂时栖息的山洞。

    洞中满地枯枝碎石,四处零乱,她放下玲珑。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清楚洞中景象。

    角落里,是一堆小动物的皮毛与腐烂血肉,还有骨头。

    花素颜掩了掩鼻子,忍住腥臭,将那些东西通通扔了出去,洞中气味顿时大好。

    她立即明白,这是一只肉食性野兽栖息的洞穴。还未观察完毕,忽然嗅到一股新的腥味,从洞口蔓延进来。

    一头灰黑色的野狼立在洞口,张着血盆大嘴,舌头悬吊,喘着血的气味盯着她和地上的玲珑。

    花素颜的剑在落水时已经失去,此刻手上空无一物,附近也没任何能作武器使用的东西。她也不惊,冰冷绝色的双眸与洞外一双野兽的眼睛静静对峙。洞里洞外,不过数尺距离,一人一兽互瞪着。她知道野兽的本能,只要稍微露出一丝恐惧,对方就会毫不犹豫立即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毕竟,她本就是在野兽堆般的虎魄中长大。

    殊死搏斗,战场对峙,她太熟悉了。

    寒光四射,冷艳森然,那是最清冷倨傲的目光,几乎在瞬息间便决定了谁胜谁败。野狼哈啦着大口,不禁退了一小步。

    花素颜的双眼冷得能结出十二月的冰霜,厉然望着洞外的野兽,喝道:“滚!”

    野狼哀鸣,低下头,夹着尾巴掉头跑了。

    花素颜深吁口气,坐倒在地。从结盟大会到以一敌八,从为蓝轩挡下那一掌到跳入冷河,这一天下来,她早已失去所有力气,如果那只野狼真的冲入洞中发狠相博,死的一定是她。

    她摸摸脸上的水珠,望向地上同样湿透的玲珑。他身躯瘫软,浑身湿漉漉,全无知觉。

    当这个男人睡着时,真的很美很诱人。即使看不到那双魅惑极深的红宝石,光是这张美若好女的面孔,便足以让人疯狂迷恋。

    湿湿的乌丝像絮乱的黑蛇爬在他淬玉似的面孔上,花素颜为他轻轻拢开发丝,才发现他面上烫得吓人。

    该死!

    他在发烧!

    他的身体热得难以想象,本来半昏迷时还缩成一团打颤,现在却连动都不动,除了轻锁的眉头张显着痛苦的力量,其他都无力抗拒!

    花素颜一生极少无助。除了十五年前那次,她再没试过如此绝望的感觉。

    枯枝搭聚在中心,她摸出怀里油布包着的火刀火石,点燃火光。那些光芒好像有生命般,照耀在岩壁和她身上,跳跃炙热,掌握不定。

    她看着地上那人。

    火光在他苍白的面孔上涂绘起金橙的色泽,轻轻跃动,仿若无数生命在他皮肤上攀爬,意外地温暖祥和,淡薄了他眉头上的痛苦,也淡薄了这寒冷湿潞的夜。

    她伸出冷凝的手指,解开他衣服上的系带。一层层,一道道扣,拉开他湿透的衣衫。火光将这个向来冰寒无比的女子照得很柔,柔得任何人都想象不到一个冰雪女神会出现如斯细腻的眼神,映着满满一壁的琉璃色彩。

    只为了一个刚认识三个月的男子。

    甚至在最关键的时刻,为他背叛了蓝轩,跳入河流……

    花素颜闭上眼,感觉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痛楚,险些呼吸不上来。她忙换了个打坐姿势,调整气息,疏散了胸口的闷痛,猛地一咳,便是一口赤红色的鲜血,沾染在素色的衣衫上,鲜艳夺目,像某双叫她始终无法忽视的艳丽眼眸。

    都一样,太刺眼,也太绚烂,如生命般辉煌,又短暂绝望。

    花素颜勾起一抹苦笑。

    其实身患巨毒又如何?武林中人谁不是天天在死亡边缘徘徊,刀口上舔血?也许今天她还在为他心痛不已,明日她就会死于这突然来袭的一掌,到时候谁生谁死,谁为谁难过,都还是未知数。

    何况这世间的人谁不是身在毒中?以为可以淡薄无情,以为可以冷若冰霜,结果身在红尘,谁能真正无情?谁能真正永远隔离出一片孤独的距离?

    只要是人,总免不了。

    她坐在火堆旁,静静望着玲珑美艳的容颜。当他跌落河中的瞬间,她看到半空中的他,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

    花素颜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她从玲珑眼中,看到满满一筐破碎零乱的红色绝望。

    如果蓝轩是不在乎自己生死的麻木,那么玲珑就是对死亡看得太过透彻,透彻到了绝望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在被踢入河流时,他扫视了崖上众人一眼——只是非常短的一眼,短到其他人都没有发现。

    除了她。

    没有嘻笑,没有得意,没有向来的鬼马精灵,那一瞬,她在他眼里只看到无限的——悲伤。

    他其实,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等死的。

    花素颜看着那张美仑美奂的面孔,细腻无瑕的肌肤,像月宫上的神话,不可人间浮现。

    在火亮的光芒里,在薄薄月色无法穿透的岩洞中,她轻轻解开自己的湿衣,全部,轻铺在火焰旁边烤干,和他的衣衫一起。那是很不可思议的一刻,她忘记了所有的矜持,也忘记了向来的冰冷寒意,将这个本让他厌恶不已的男子,抱了在怀里。

    只因为,她不舍得他露出如此绝望的眼神,不舍得他就此死亡,不舍得他从她身边……从这个世界消失……

    是他先在生死一刻冲回来,说:现在我们有关系了,那我可以为你送命了吧?

    谁要你回来送死!

    明明不能用武功,偏要跑回来白送这个命!你不是还藏了很多秘密,还要四处找人交易吗?既然你有你的目的,有你必须要做的事,又何苦跑回来白白送死呢!

    衣衫湿漉,没有被褥,她本便是一无所有的女人,绝世孤独的冷花,只此一株。没有任何的□□意欲,单纯想抱住这个寒冷绝望的男子,在这星月都照耀不到的角落,为他解冻。

    如果人的心,总归肉做,无法彻底地绝望寒冷。

    那么至少这一刻,她无限祈求:神呀!希望她这个所谓的玄冰寒女,至少还有那么一丝温暖!哪怕再冷,至少身体是热的。

    就像人的感情,装得再冷漠。

    总还有一丝摧魂断魄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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