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大又从兜里掏出来了什么东西。
黑夜之中，叶小满就看见，叶老大的手里出现了一丝的火光。
而那一丝火光，伴随着叶老大脱手以后，掉落在了地上。
紧跟着…
这仅仅一丝的火光，在掉到了地上以后，忽然就成了一条火龙，开始弥漫了开来。
火迅速蔓延，很快就将整间屋子，都给包裹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小桃瞪大了一双眼睛，才喃喃道：“他们竟然…竟然打算将叶大妞给…给烧死？”
“嗯。”
叶小满点了点头，道：“本来，我只是想吓唬他们一下。谁知道，原来他们的心，竟然是这般黑的。”因为一句莫须有的话，甚至不去证实一下，就直接要了叶大妞的性命。
这好歹，还是他们的女儿啊！
看着刚刚刘氏的样子，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想要阻拦。
可是，叶老大却依旧选择了坚持。
甚至早已准备好了锁，将门都给缩了起来，连一点儿机会，都不给叶大妞。
叶小满看着这冲天的火焰，很是心寒，显然那热度，无法传进叶老大冰冷的内心里。
“走吧。”
叶小满拉了拉小桃，道：“等回去以后，我们喊一声，着火了。”当晚。
村一道冲天的火焰，似乎能烧得半边天都红了。
叶小满坐在院子里，看着那火焰，看了大半宿。
先前，他们回来以后，小桃那里直接一嗓子喊开了，她的嗓门跟力气一样大，喊开了以后，一下子几乎就将半个村子的人都给惊醒了。
村里人发现着火以后，火急火燎地就过去着火。
宋大夫那儿也醒了过来，听说了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忙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这大冬天的，天气本来就干燥，还好不是起了山火，不然的话，肯定十分麻烦。
叶小满没有跟着去。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索性就留在院子里，坐在炉子前，配置一些烧伤的药。
叶大妞的死，其实说起来跟她脱不了关系，虽然说最后掐灭了叶大妞生的希望的，是叶大妞的父母。
只不过…
这一场大火，对于村里人而言，还是无妄之灾。
他们要是因为过去救火的时候出现意外，叶小满心里还是会非常不安的。
夜有些凉。
叶小满坐在火炉边，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
正好这时候，叶小满的耳朵边上，多了点儿声音。
楚云程推开门走了出来，他先是看了一眼远处冲天的火焰，看见院子里的叶小满以后，朝着她，就走了过来。
“着火了？”
楚云程有点儿惊讶，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也未必全然不知道，这时候稍稍猜测一些，也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嗯。”
叶小满也望了一眼那火焰。
火焰比起刚刚，似乎是小了一点了，只是现在村里四处都有声音，显然因为这一场火，以及刚刚小桃的一声喊，惊醒了好些人。
“那个…”
叶小满回过头来，看向楚云程，道：“你还病着呢，先回去休息吧。我这里要熬一些药，待会儿要是有人被烧伤了，用得上。”楚云程看着叶小满，眼神却有些深。
叶小满被看得有点儿心虚，似乎是担心自己在楚云程那里，会留下一个不太好的形象似的。
可谁知道，楚云程那里，却只是道：“我陪你吧。”
说完，楚云程就默默地坐到了叶小满的身边，摸了摸叶小满脚边上的小橘以后，柔声道：“我们，早就说好了的，不是吗？”
叶小满怔了怔，倒是想起来了。
他们说好了。
彼此是朋友，会互相信任。
“嗯，是的。”叶小满心里松了许多，便道：“以前我总想着，与人为善，别人也会对你很好。”
“只不过…这条原则，虽然对于大多数人适用，但还是有少部分坏人的呀。”
“没事。”
楚云程对此却不是很在意，顺手从叶小满手里将扇火的蒲扇拿过去以后，就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一晚过去。
等到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叶小满迷迷糊糊才醒了过来。
宋大夫那里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看到叶小满面前熬好的药，还有摆在一边的一些烫伤膏以后，愣了愣，立即就将这些东西，给拿走了。
“先带她去睡觉吧。真是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一晚上没睡觉呢？那边的事情，有我解决就好了！”
宋大夫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叶小满那时候困得厉害，只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抱了起来，而且还是…
曾经十分熟悉的公主抱。
后来，她就睡着了。
叶小满做了个梦。
梦见她成了宋大夫，给人看病的时候出了事，也不知道是她的疏忽，还是跟宋大夫一样，被人给害了。
总之，有个大官儿，说她害死了人，要把她抓起来。
她被关在了牢房里头，暗无天日，娘亲哥哥们都在想办法救她，可他们的力气太小了，无法跟那个大官儿抗衡。
就在这个时候，楚云程站了出来。
他提着一把长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将她给救走了。叶小满醒了。
她掀开被窝的时候，整个人愣了愣。
她想起了一句话。
我的心上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骑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这句话，挺中二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叶小满想起这句话的时候，却总感觉，这句话和她的梦境，竟然有点儿“不谋而合”了。
就在叶小满心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时候，忽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
“醒了？”
是楚云程！
叶小满遮掩住心中的慌乱，咽了口唾沫以后，就道：“嗯…我醒了。”
楚云程听见以后，推门就进来了，他的手上提着一个盒子，看起来端进屋子里来的，应该是饭菜。
除此以外，叶小满看着外面的天色就发现，天已经大亮了，看起来，像是到中午了。
看着晌午浓烈的阳光，叶小满回过神来，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本来是想要在这一场大火之中，为受伤的村民们做点儿准备的，却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现在看来…
竟然已经中午了。
“楚哥哥！”
叶小满忙问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有人受伤了吗？叶家大房那边…”
楚云程似乎是早就猜到了叶小满会问这个问题了，倒是没显得意外，便道：“你听我慢慢说。”
叶家大房的火，已经被扑灭了。
其实发现得还算挺及时的，就是他们去救火的时候，因为火油的缘故，那火烧得很是凶猛。
火虽然被扑灭了，但是那一间屋子，都已经烧没了。
自然而然，里头的叶大妞，也已经…
虽然如此，叶强在救火的时候，显然察觉到了什么，空气里的火油味，是骗不过人的。
加上…
火在被扑灭了以后，叶强要去现场检查，但叶老大那里却拦着。叶强是什么人？
在村里当了这么多年的里正，做事干净利落，二话不说，直接就让人直接将叶老大给先扣押住了。
显而易见…
叶老大昨天夜里，拿来锁住屋子的那一枚铜锁，也就被找了出来。
大火虽然猛烈，可铜锁却是烧不穿的。
叶强闻到火油味，就已经猜到有问题了，此时再找到铜锁，当然就要去质问叶老大。
只是…
叶老大仍然还在辩解。
他说，那铜锁只是凑巧放在那屋子里头的，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叶强险些就给气得背过气去。
这辩解，当他们是傻子么！？楚云程将事情说完，气氛就有点沉默。
叶老大的厚颜无耻，倒是和叶小满想象得差不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了，都还能将村里人，当成傻子。
“那现在呢？”
叶小满想了想，继续问道：“强叔那儿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村里，有人因此受伤了吗？”
“这到底是叶家的事情，叶老大那里这样，原本叶强想着去找刘氏和柳婆子的。可她俩却缄口不言，看样子是不打算为叶大妞做点事情了。”
楚云程道：“既如此，叶强再想坚持将事情弄清楚，也是不可能的了。至于村里人，有人受伤了。”
“不过好在昨晚宋大夫一直在那边帮忙，还有你的药和烫伤膏，情况倒是并不严重。就是这件事以后…”
“村里人对大房那边的风言风语，怕是多很多了。”
叶小满不可置否。
她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是怎么样的了。
加上叶强那里，他也一定心里有数，自然，村里人也都有自己的猜测。
从今往后，叶家大房那里，在村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的确都是他们自己作死的。
叶小满正沉思着呢，楚云程那儿就走了过来，坐到了床边上，就道：“好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
“你也大半晚没休息了，这事儿我都没敢给你娘说。你也不希望，她太担心你吧？”
叶小满一想也是，这时候看着楚云程，才想起什么，忙问道：“那个…你的伤怎么样了？你今天竟然跑出去了。”
听见叶小满的关心，楚云程嘴角倒是扬了扬。
这个小妮子，这才想起他来啊。
楚云程道：“早就没什么事情了，伤疤厚得厉害，我走几步路而已，不会裂开的。我只是去吴伯那儿打听了一下情况而已，也没有出去。”
“那就好。”
叶小满一听很是安心，虽然还有些困，但还是打着哈欠，先吃点儿东西再说了。叶小满吃过饭以后，坐在土炕边上，忽然就听见外面多了点儿风声。
刮风了，风将树上的树叶吹落了下来，在半空中打了个卷儿，然后落到了地上，紧跟着，空气也湿润了好些。
远处的云黑压压的，气氛也沉闷了许多，看来一场雨，已经在酝酿了。
伴随着雷声已经闪电，雨在半个时辰后就下了下来，淅淅沥沥的，果然是一场缠绵不尽的春雨。
看着屋外的雨，叶小满又想起了叶大妞。
她的悲剧，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呢？
除了原生家庭以外，其实也跟她自己脱不了干系，不过…在那样的家庭当中长大，想要不长歪，怕是也会很困难的吧？
这一场雨，如果昨晚就下下来的话，叶大妞的命，或许能保全。
毕竟叶小满对自己的药还是有信心的，叶大妞吃过药，第二天应该就会退烧，到时候，叶家大房的人也就能知道，她其实不是鼠疫了。
而一开始的时候，叶小满所说的，也仅仅只是“可能会有鼠疫”而已。
叶老大，却因为莫须有的可能性，烧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昨晚没下雨，大概也是天意吧。
廊下，叶小满看了一会儿雨，觉得有点冷，就回屋去了，现在已经正月，等到二月一来，天气就能逐渐暖和起来了呢。
这一场雨，淅淅沥沥，连绵着下了好几天。
叶小满不喜欢下雨，一下雨，她就没办法出门了，尤其是斜风细雨的时候，即使是打伞，甚至穿蓑衣都不好使。
眼看着这场雨断断续续了五六天，终于在正月十五那天，天空放晴了。
清晨，叶小满吃过早饭没多久，就见外头，叶大富那儿急匆匆地回来了，手上还拿着几朵小黄花。
“妹妹起来了？外面湿，有点冷，多穿点。”
叶大富进屋，将小黄花放到了桌上以后，就去一边的架子上，拿了一件袄子过来给叶小满。
叶小满接过袄子，看着湿漉漉的小黄花，就问道：“大哥怎么出去摘花了？”
“今天叶大妞下葬。”
叶大富解释道：“不过，按照规矩，也不能算是下葬。就是要找一块稍微好一点儿的地方，将她给埋下去了。”
叶小满一听，就明白了。
其实，这也不是他家的规矩，古来好些地方，都是这样的。对于早夭的孩子，这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他们往往不能被安葬进祖坟里，有的时候能有一口薄薄的棺材，然后安葬，都算好的了。
至于叶大妞…
她大概，还是剩了点儿什么东西下来的。
如今，应该是要被安葬了。
“妹妹。”
叶大富看着叶小满若有所思，便过来道：“人死如灯灭，死了什么都没了，送一束花，也没什么。”
“你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
叶小满沉默片刻，从随身空间里拿出来了一个小瓶子，就递给了叶大富，说道：“这里头，装了一些去杂草的东西。”
“只要将这些粉末撒在泥土里，就不容易长杂草。大哥你既然要去，就帮我撒一点儿下去吧，我就不去了。”
“嗯。”叶大富点点头，也无奈叹气道：“我其实也不太想去，不过还是强叔那儿发了话，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叶小满也明白。
叶强那个人，就是这样的。
只不过，叶小满不愿意去，也不仅仅是因为和叶家大房之间的那些矛盾，更是因为…
她知道，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
果然，当天叶大富和叶二贵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副闷闷的样子。
叶二贵见到叶小满，直接就咬牙道：“大伯娘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看到咱们过去，跟疯了一样的要扑过来。”
“跟狗一样，还好我们走得快！”
“...”
叶小满沉默一瞬，但也明白了。
刘氏那个人啊，是这样的。
她知道整件事的真相，知道放火的是叶老大，也知道说叶大妞有可能是鼠疫的，是叶小满。
她拿叶老大没有办法，可是心中却恨，却不甘心。
自然到头来，也就只能将这一份恨意，给转嫁到叶小满，以及叶家整个二房上面了。
叶小满不想去，也是早就想到，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唉。”
叶小满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些事。一时之间，不会消停呀。叶二贵那儿倒是没觉得什么，他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就连叶小满，也曾尽心救治叶大妞了。
他们，做到了问心无愧。
既如此，这回容忍了刘氏发疯，可下一次，如果刘氏那儿找上妹妹，他叶二贵可不会再放任了。
想到这儿，叶二贵给叶大富递了个眼色。
后者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郑重点了点头以后，两人就一道过去，拍了拍叶小满的肩膀，示意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这一天的晴朗，持续了一整天。
叶小满看着阳光，心情倒是好了许多，心中的阴霾，也已经被逐渐驱散了。
只是…
午后，叶小满将自己的草药拿出来翻晒时，院外来了个人，他看上去失魂落魄的，走路都有点儿跌跌撞撞了。
叶小满看清那个人后，激灵了一下，忙就到了篱笆边。
“大堂哥？”
“小满？”
二人同时出声，叶小满此时近距离地看着叶有才，能看得出来，他的眼眶有些红，看来叶大妞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小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有才年前去了外家，一直没在村。
今天，叶大妞要下葬了，才有人过去给他报信，他得了消息，几乎是一路从隔了二十几里路的村子，跑回来的。
回到家后，他发现他爹那里，一片静默，他娘好像疯了一样，不停咒骂着，骂的…正是叶小满。
可他不相信。
他听村里人说过了着火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们的一些发现，以及着火前，叶小满曾去看过叶大妞的事情。
“大妞用鞭炮炸我，还好楚云程救了我，不然的话…”
叶小满顿了顿，道：“强叔知道这件事以后，为我们主持公道。大伯那里，就将大妞关进了祠堂。”
“祠堂里有老鼠，大妞被咬了，有些发热。后来…就着火了。”
叶有才深深地看着叶小满。眼神里，有些探究，问道：“没了？”
叶小满没回答。
叶有才却想起了刘氏的话。
刘氏提到，都怪叶小满那里说大妞有可能是鼠疫，不然的话，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事情？
小满到底参与了多少？
叶有才只感觉自己的心很沉很沉，整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思考了。
就在叶有才想要往前一步靠近叶小满的时候，忽然叶小满的身后，有人推开门出来了。
“你还想知道多少？”
楚云程的语气不太客气。
他冷哼了一声，缓缓走到屋檐外，将叶小满往自己的身后拉了拉以后，忽然就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楚云程将自己的背露在了叶有才的面前。
那些狰狞的伤疤，一片的红，大大小小的一些疮口，都很可怕。
叶有才瞳孔略微收缩，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时，楚云程却又重新将衣裳套了回去，转身看向叶有才。
“你认为，如果不是我挡住了那鞭炮，鞭炮扔到小满的身上，小满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你认为，如果叶强不去给我们主持公道，以你爹爹，你娘，你奶奶的脾性，他们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你认为，即使是叶小满不说有可能是鼠疫，你妹妹变成了那个样子，她在你们家，以后又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楚云程语气很冷，可他这三个质问，却是铿锵有力的。
当楚云程问完了以后，叶有才的脸色，更加显得煞白了。
叶有才往后倒退了两步，更加显得失魂落魄，他抬眼看着叶小满，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不是傻子。
先前他也许因为叶大妞的死，一时之间被冲昏了头脑。
可现在被楚云程这么一番质问以后，却是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他的眼前，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楚云程没有一句话说错了。错的，似乎是他。
“对不起。”
这三个字，在叶有才的喉咙里哽咽了很久，他才说出来。
说出来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叶小满有些惊讶，同时心中也很翻腾，情绪有些焦躁，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就在叶小满准备伸手出去，安慰叶有才一句的时候，叶有才却忽然转身，垂着头，离开了。
看着叶有才的背影，叶小满往前走了两步，到底还是没有跟上去。
“傻子。”
楚云程追了上来，走到叶小满的面前，看着她，说道：“叶有才若是个有所承担的男子，会想明白这件事的。”
“我们没有错，他若是明白，也会理解你的。”
她刚刚其实面对着叶有才的时候，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还是楚云程忽然站了出来，帮她说话。
“嗯。”叶小满轻轻垂头，叹了口气，又道：“谢谢你呀。”
“…”
楚云程看着叶小满的脑袋，虽然也有点叹气，却忽然问道：“真的？”
？
这一下转折弄得叶小满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抬头看向楚云程时，显得迷惑，问道：“什么真的？”
“就是，你真的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