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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收获 二更!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有幸与会的考生们觉得简直能吹一年!
    后面散席时,每人都领了官府发放的文房四宝一套、书袋一只,另有四君子、岁寒三友彩印信笺各一沓,三五成群,热烈讨论着离去。
    来时被数人追捧的郭腾,此时却成了孤家寡人。
    怂归怂,能考入前十名的没有傻子,任谁都能看出今日郭腾输了个底儿掉,还是自己主动作死……
    而周县令更是摆明了看重秦放鹤,此时与他亲近,那不是公然跟县太爷唱反调么!
    徐兴祖素来圆滑,本想上前安抚几句,可眼见郭腾黑着脸像要吃人的样子,索性也不去触霉头。
    你第二,我第三,谁也不差谁甚么,若再来一次,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本也非亲近密友,算了算了。
    他故意落在后面,可眼见收拾场子的仆从们都来了,仍不见目标人物,忍不住找了管事的问:“劳驾问一句,案首小秦相公去哪里了?”
    “知县大人请他入内说话,您找他有事么?”管事道。
    单独说话?!徐兴祖的呼吸一滞,顿了顿才道:“啊,也没什么大事,原本想找他请教一回,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原本徐兴祖想着,席间毕竟有些开罪了秦放鹤,眼见对方对上郭腾那狠辣无情干脆利落的样儿,不由得有些后怕,还想散席后单独亲近,好歹转圜一二。
    可万万没想到,人家跟知县大人玩儿去了!
    离开宴会厅之前,徐兴祖忍不住又扭头看了眼,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失踪”的案首这会儿正在周县令下首吃点心。
    席间光顾着打仗了,饭都没正经吃,可把他饿坏了。
    周县令倒很喜欢他这般不拘束,笑呵呵看孙子似的,“够么?”
    他孙儿和秦放鹤差不了几岁,当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小小年纪就能吃自己两三倍的。
    秦放鹤端起茶来吃了两口,擦擦嘴,非常诚实地回答,“六分饱。”
    周县令就笑起来,又叫人上了一盘酥皮肉烧饼,“你们小孩儿家家的,肚里没有油水是不成的,不够就再吃,莫要拘束。”
    那肉烧饼做得十分精巧,象棋棋子大小一枚,两口就吃完了,非常方便取用。
    酥皮被烤成动人的姜黄色,中间点着红点,还撒了一层芝麻,一口咬下去,咔嚓嚓碎成一线,立刻就渗出来莹润的油脂。
    里头的肉馅儿约莫四分肥六分瘦,混了椒盐粉,烤制过后,融化的脂肪将瘦肉都泡软了泡嫩了,肥而不腻,直叫人满口生香。
    秦放鹤还真就不拘束,一口气吃了小半盘子,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真好吃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饿,感觉这点心完全能打败上辈子他吃过的绝大多数大牌糕点了!
    “吃饱了?”周县令笑呵呵问道。
    秦放鹤起身行礼,“谢大人款待,饱了。”
    周县令摆摆手叫他坐下,又唤了人来,吩咐他们将方才上的五样点心都装一匣子,让秦放鹤等会儿走的时候带着。
    听到这个,秦放鹤是真的有些受宠若惊。
    席间对方对自己的支持尚且可以视为欣赏才华,可给点心这样琐碎私密的小事,无疑带有极其浓烈的个人倾向。
    这足以说明,周县令对自己的喜爱已然蔓延到私交领域。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适当的放肆一点?
    紧接着,就听周县令以一种闲话家常的口吻道:“你今日说的,颇有几分可用,回头细细写个文章呈上来罢。”
    这还是他说得收敛了。
    秦放鹤给出的“一二三”条太具体太实际,完全是可以直接拿来操作的程度!
    他现在对秦放鹤的感官很复杂,既有伯乐遇到千里良驹的欣赏,又有长辈式的爱护,还有一点不可对外人言的对未来官场的希冀……
    秦放鹤应了。
    报告什么的,上辈子他写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完全没有问题。
    只是自己说的那些要点,周县令,或者说大禄朝的地方官员们真的想不到吗?
    未必。
    富人永远没办法想象穷人的生活。或许他们早已脱离“农”这个阶层,双脚离开地面,不接地气,自然无法从农民的角度思考问题。
    又或许想到了,可觉得麻烦,懒得去做。左右全国上下也不只本官一地未有轮作,大家都不急,我急什么?
    因为想靠种地增产创政绩,实在太难了!
    周期长,一切全凭天意,效果如何尚未可知,可能折腾个三四年,自己调走了!又或者天公不作美,换回的收益还不如同僚多收几家税的……
    但周县令愿意去做,肯去做,单凭这一点,秦放鹤就觉得他是个好官。
    然后又听周县令带着几分笑意怪道:“你这个性子啊,也该收敛收敛,不然只怕来日要吃亏。”
    说得是他今天差点把郭腾说死的事。
    秦放鹤自然能听出对方并没有真怪自己的意思,当即嘿嘿一笑,摸着鼻子,“一时没忍住,给大人添麻烦了。”
    说完,用力抿了抿嘴,好像因为回忆而生起气来,“只他欺人太甚!”又眼巴巴看向周县令,眼中满是浑然天成的孺慕亲近,“有您为学生做主,学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谁能拒绝一只对外张牙舞爪,对内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小狗呢?
    周县令也不能。
    想起这小子父母双亡,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过活,能有今日殊为不易,周县令心中不禁更多几分怜惜,干脆就此揭过另起话题,“如今你也是正经进学的人了,该好生拾掇拾掇,小小年纪却穿这样老气横秋的颜色。”
    秦放鹤低头看看自己的深青色老棉布长袍,小声道:“这还是学生新做的……最好的一件衣裳了。”
    放肆的效果很好,他决定继续放肆。
    周县令长长地叹了口气。
    “鹤哥儿!”
    在返程必经之路等了半日的秦山觉得自己快要站着睡过去时,终于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忙一路小跑迎上去,“你咋才回来啊?没出什么事吧?”
    几位眼熟的相公早就过去了,偏没有秦放鹤,秦山都给急坏了,生怕十一弟出甚么事被扣下。
    “还是一位姓徐的相公认出我来,说你得了县太爷青眼,留下说话了,叫我不必担心。”秦山拉着秦放鹤上看下看,确认没有问题才放心。
    姓徐的?
    徐兴祖?
    秦放鹤暗道好笑,那厮消息倒是灵通,也颇圆滑,惯会见缝插针卖弄人情。
    可惜啊,越是这样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最后越容易两头不讨好。
    两人一起往回走,秦山还在吧嗒吧嗒说个不停,“今天你走后不久,孔相公就打发桂生来传了话,问你明日可有空没有,若得空,去鸿云茶肆吃茶。再有齐
    相公也亲自来了一回,见你没回来就又走了。”
    “他找我什么事?”
    “哦,说是想找你吃羊肉锅子!”
    “……”
    不愧是你!
    两人不紧不慢回到孙先生家时,老远就见外头停了一辆陌生马车,进去一瞧,一位打扮体面的管事坐在上首吃茶,孙先生一家反倒束手缩在一旁,又惊又喜又惶恐。
    见秦放鹤回来,那管事脸上才有了笑模样,也不吃茶了,亲自下来指着旁边桌上的一大堆东西道:“这都是大人吩咐小人送来的,相公且看看缺了什么没有。”
    秦放鹤知道对方必然不会克扣自己这点玩意儿,只扫了眼就算,又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红封塞过去,“劳烦您辛苦跑一趟。”
    那管事来之前得了吩咐,哪里敢要?直接推回来,“替大人办差乃是小人本分,何苦之有?东西送到了,小人也要回去复命,小秦相公留步。”
    说完,竟一刻也不多待,径直带人走了。
    秦放鹤送了几步,转回来时就发现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闪亮亮的。
    “鹤哥儿,”秦山绕着那堆东西转了好几圈,满脸难以置信,“这些,这些都是县太爷送你的?你还连吃带拿啊!”
    素来只有老百姓想给县太爷送东西,还不一定送得上哩!
    如今,竟是县太爷给俺家鹤哥儿了?
    “什么连吃带拿……”秦放鹤正色道,“那是地方父母官对读书人的拳拳关怀之情!”
    读书人的事,能叫拿么?
    肤浅!
    他满足了需求,而上官满足了被需求,这是精神层面的相互成全,皆大欢喜。
    秦山傻呵呵点头,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秦放鹤有点没眼看,过去将那些东西简单分作几堆,“文房四宝、书袋、信笺是大家都有的,至于布匹、点心么,确实是单独与我的。”
    是的,周县令不光叫人给他装了满满五大匣子点心,额外还有颜色清雅的上等细棉布五匹。
    其中冬末春初用的厚实的灰色料子一匹,春衫用的月白、天水碧各一匹,还有一卷浅灰、一卷宝蓝,都是夏日用的薄料,可谓周道。
    府试四月,院试六月,正是从春入夏的时节。
    秦山替他高兴,喜得抓耳挠腮,语无伦次道:“天爷,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县太爷专门给咱家鹤哥儿的东西!
    独一份儿!
    旁人都没有!
    光宗耀祖啊!
    到底是孙先生在外应酬多年,能看到更多,欢喜之余不忘对秦放鹤道喜,“小人冷眼瞧着,县太爷这是有照看自家小辈的意思呢……”
    非亲非故的,谁会连做新衣裳这样的小事都想着?
    “以后这话不可再提。”
    秦放鹤微微蹙眉,对孙先生摆摆手。
    有的话你知我知,县太爷也知,但只能放在心里。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孙先生缩了缩脖子。
    是了,县太爷的心思岂是他们这些人能胡乱猜测的?
    传出去没得叫人嘲笑轻狂。
    秦放鹤知道孙先生是高兴坏了,故而只提点一句便罢。
    他单独将那些点心取出,“连日来多亏您照应,我不日也要家去了,布匹乃知县大人亲赠,实在不好与人,这些点心大家就分了吧,也沾沾喜气。”
    “使不得使不得,”孙先生与浑家连连推辞,“这样好点心我们哪里配吃,这几日沾了小相公的光,左邻右舍谁不高看我们一眼……”
    因考试前后秦放鹤都住在此地,放榜后的文书也送来孙先生家,前街后巷都来看。
    如今听说出了个案首,都羡慕得了不得,恨不得日日过来沾喜气,简直比过年过节还热闹。
    哪怕没刻意宣扬,白家商号的掌柜也听说此事,既惊讶于他竟意外与秦放鹤私交甚笃,如今都住到家里来,也多少有些嫉妒因此事能与衙门的人打交道,还特意叫了孙先生去问缘由。
    孙先生早有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眼见秦放鹤竟不费吹灰之力中了案首,更是信心大增,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拿出来应对:
    “……乃是故人之子,因小秦相公自幼聪慧,常往书肆来,小人难免照应……”
    这套说辞听上去无懈可击,白掌柜也无可奈何,倒是觉得孙先生是个有时运的,比以前尊重了些。
    多了尊重,但没有太多。
    案首么,听着风光,可哪年没有一个?也不见得人人出人头地。
    秦放鹤笑道:“一码归一码,你们若不收,就是瞧不上这些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孙先生这才叫浑家收下。
    到底不敢怠慢了,又亲自取了上好的杯盘碗碟,将那几样点心都装了,先奉过祖宗,这才自己吃。
    嗨,我们也算吃过县太爷家点心的人啦!
    次日,秦放鹤先去赴了孔姿清的约,二人闲话一回,又论了诗词文章,各有收获,分别时仍有些意犹未尽。
    一想六月院试也就结束了,秦放鹤再不济也是个秀才,照周县令对他的器重来看,入县学就读乃铁板钉钉。
    届时二人同在一处,自然多的是机会谈天说地,复又欢喜起来。
    当天下午,秦放鹤又去找齐振业做耍,后者果然请他吃涮羊肉,又约好四月一起去府试。
    “饿在府城有院子,到时候就住饿家,考试、说话都方便。”齐振业往嘴里塞了一大筷子肥嫩羊肉片,大呼过瘾,完了一拍大腿,“反正离府试还有一个多月,要不你干脆直接跟饿住到府城去吧,又宽敞又亮堂,也省得来回奔波。”
    听说这娃木爹木娘,家里也木个亲人,回去冷锅冷灶的多可怜!
    这狗大户……还真是房随人走,全国开花!
    秦放鹤幽幽看着他,“多谢美意,不过我回家还有点事要办,明天就要走了,过几天再去找你吧。”
    能提前住过去自然是好,但中了案首这么大的事,终究要先回白云村一趟,也替原身为父亲扫扫墓,告慰先人。
    再者还有秦松那个徒弟,也得瞧瞧功课进度,布置下一阶段……
    “明儿就走?”齐振业惊讶道,“这么快?饿还没好好谢谢你咧!多待两天吧!饿跟你说,阿财可是做的一手好羊肉面,你保管爱吃!”
    秦放鹤丝毫不为所动。
    自从中了案首后,每日来借口文会攀扯的,同科扎堆攒局的,多不胜数,后面竟然连媒婆都来了!烦不胜烦!
    要不是为了昨日赴宴,他早就走了!
    秦放鹤并不排斥社交,但很不喜欢无效社交,现在一想起那些人,就仿佛回到曾经被迫团建、为领导无偿加班当牛马的日子,便有十二分腻烦。
    走了走了,谁跟你们称兄道弟的!
    “朋
    友之间不必言谢,”秦放鹤举起杯子,以茶代酒,“况且你我同为考生,不过晚几天再见罢了,届时我可等着你的羊肉面!”
    齐振业喜他爽快,也端起茶碗,用力碰了下,“好,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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