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司命走进殿里时，玄卿还看着芝樱消失的方向。司命回头看了许久，都没明白玄卿在看什么。

    司命行了一礼道：“神尊，你让玉钏留下，是为了有人能和芝樱仙子作伴吧？”

    玄卿不置可否。司命只好继续说正事：“神尊，澜川神女的命薄并未改变。神尊作何打算？”

    玄卿淡淡看了司命一眼，似乎……没有什么打算？！

    司命急道：“神尊，总不能让澜川神女永远都做芝樱仙子吧？”

    玄卿依旧没说话，可司命偏偏从玄卿脸上读出了“也不是不可以”，这层意思。

    司命汗都要滴下来了：“神尊，澜川神女一日不能历劫成功，澜川一族就一日不会醒来。蚩尤之怨已有异动。如果没有澜川神女封印它，恐至三界劫难啊！”

    玄卿终于抬起了头：“你有什么好办法？”

    司命愁眉苦脸道：“澜川神女历劫失败，神尊你为了不让神女灰飞烟灭，硬是渡了三千年修为让她飞升。但她现在命薄却没改变。那就是说，只要照着命薄让神女渡过此劫，亦可归来。”

    玄卿垂目，对司命的话恍若未闻。

    司命心生一计道：“神尊若想让神女成功渡劫，也不是全无办法。神女这一世要在情意最浓时死于心上人之手，方可渡劫。神尊不如……”

    玄卿蹙了蹙眉头。

    司命壮着胆子道：“神尊……只要让芝樱仙子倾心于你，再……”司命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玄卿“啪”的一声把书扔在案上。

    司命扑通跪在地上，仿佛刚才抹的就是自己的脖子：“神尊，这都是权宜之计……在凡间男女欢爱，婚丧嫁娶都是大事。可九重天不比那凡间。若是等芝樱仙子自己的姻缘到来，恐怕蚩尤之怨已经焚了三界了啊！”

    玄卿愤而离席，一袭白衣消失在苍梧宫宫门外。司命犹不死心，跟着跑出去：“神尊，你去哪啊？”

    “澜川。”

    “神尊，我刚才说的你考虑考虑啊！”

    ***

    芝樱自南天门而出，到了南冥之畔。南冥在天之南侧，峰峦叠嶂之间南冥天池溶溶漾漾，烟波浩渺，一望无垠。

    南冥天池看似平静，天池之下却驻扎着三界最厉害的水师。除了南冥水族之外，这南冥天池下还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每一千年，鲲要迁徙至北冥。为了保护鲲迁徙，南冥水师在这一天会鸣金避让。也只有这一天，鲲离水之力可以打开天池底的巨门。

    芝樱躲在南冥之畔的玄武岩后。只听水底传来箜篌击奏的响声，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了涟漪。

    那涟漪越来越密，直至水波翻涌，数百只鲲同时跃出湖面。鲲跃出水面的一刹那化而为鹏。鹏双翼舒展，足有百尺。金翅扇动，带起湖水如逆流的瀑布飞入天际。鲲群几乎将数千尺的天池水都搅动上了天。

    就是此刻！芝樱服下避水丹，咬着一把匕首，穿越倒悬的飞瀑，一头扎进了翻涌的天池之中。

    芝樱急急下坠，湖底的暗涌几次将她掀翻。湖底影影绰绰，似幽冥之中开了一线天光。芝樱看准那方向在水里使了千斤坠，极速向那光亮处游去。

    千斤坠之力与翻涌的湖底相抗，搅得芝樱头晕眼花。忽然芝樱向下一坠，似穿透了一道结界一般，暗流终于消失。

    芝樱睁开眼向上看了看，头顶似有道门开了一条缝，那门外是汹涌的暗流，门内却是平静深潭。潭底卧着一条巨龙。龙身由碗口粗的玄铁绕了数圈。

    如果不是上一世误入涿鹿陵见到魁女青魅，芝樱也不会知道南冥天池底锁着应龙。

    芝樱轻轻靠近应龙，唯恐惊动了这位上古神尊。莫说他醒来。就算他动一动他的爪子，也能卷起漩涡将芝樱碾成肉饼。

    芝樱游近龙尾处。龙尾处的鳞片最脆弱，也最好拔下。她拿起匕首，插进鳞片的缝隙之中，用刀尖一挑，一片黑色泛着磷光的龙鳞就落入了她的掌心。

    芝樱心里一喜，调头往水门处游去。可刚回头，就看见一双斗大如灯笼的眼睛在看着她！

    芝樱一惊，险些把避水丹吐了出来。那双斗大的龙眼动了动。芝樱暗道不好，赶紧游向水门。应龙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将潭底的水都吸到了腹中。

    芝樱被水流裹挟着，眼看离近了水门，又被吸了回去。眼见就要葬身应龙之腹，芝樱万难之中生出急智，用腹语说道：“我受青魅之托，来取神尊一物。请神尊手下留情！”

    她也不算撒谎。上一世，青魅曾说如果有朝一日她大仇得报，可去南冥天池底替她看应龙一眼。

    果然漩涡消失了。应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青魅……她还活着？”

    芝樱暗自吁了一口气：“青魅神女仍在涿鹿陵。”

    千万年前，黄帝与蚩尤在涿鹿大战。魁女青魅与应龙助黄帝击败蚩尤。可那一战虽胜，却至天下大旱。黄帝驱逐应龙至南冥，封印青魅于涿鹿陵。

    应龙的叹息至水底幽幽传来：“涿鹿一战使我二人分隔千里，不得复上。我大仇未报，怎么有脸见她？”

    芝樱诚实道：“参加过涿鹿一战的上古神尊都已坐化。”

    “什么？”应龙怒道：“黄帝他死了？”

    芝樱点了点头。应龙那盛怒之意转而为深深叹息：“青魅她还好吗？”

    千万年的时间早已随着天池之水将他的怒意磨平。

    “青魅神女自涿鹿一战后，被拔除七情，封印在涿鹿陵。如果能取得神尊一物，或可解神女七情之苦。”

    “拔除七情？”应龙笑得悲怆：“黄帝老儿好狠的心啊！他活该被千刀万剐，怎么配坐化天地？！”

    芝樱又道：“即便是拔除了七情，青魅神女仍然记得你。只是她体会不到了。”

    应龙动了动，芝樱看不出应龙表情，但想来定是十分难过吧。

    应龙牵动着玄铁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他回过头咬住自己后背的逆鳞。龙的逆鳞是龙身最坚硬的鳞片，拔除逆鳞犹如抽筋刮骨。

    应龙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把逆鳞拔下：“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她神女了。至涿鹿一战后，已过了千万年。我也行将坐化，没机会再出天池了。她最爱的就是朝露酿的桃花醉。可否替我带给她。”

    芝樱郑重地接过逆鳞：“神尊请放心。”

    应龙重又闭上双眼：“你且走吧。”

    芝樱不敢有丝毫耽搁，越过即将关闭的水门，抓住鲲的尾鳍浮出天池。她又借着鲲化身的鹏，趴在大鹏背上，躲过南冥水师，回到了九重天。

    ***

    回到苍梧宫时，已是月盈天宫。除了南天门的守卫还在活动外，各处都静悄悄的。

    芝樱轻手轻脚地走进苍梧宫。玉钏的房间早已熄了灯，几只引路萤飞舞在回廊上。芝樱穿过天井，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正要推开门时，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芝樱背脊一凉，僵硬地回过头。玄卿坐在天井石桌旁，一只引路萤停在他的酒盏之上。

    他玉白的手指托起琉璃酒盏，引路萤惊得飞起，又飞上他身后的树梢，忽明忽暗地扇动着萤白的翅膀。

    玄卿未用仙术，除了这引路萤之外，周围没有半点光亮。连月光都好巧不巧的被树梢遮住了。

    也难怪芝樱没看见。

    芝樱腹诽，一个上神大晚上黑灯瞎火地饮酒，是不是有违身份？

    想是这么想，她的表情却无辜得很：“九重天太大，我迷路了。”

    玄卿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了芝樱一眼。

    芝樱努力笑得更无辜了些。

    玄卿拿出一个锦盒递给芝樱：“你灵力太弱，根基又差，资质愚钝，这玫青珑挂珠可助你修习。”

    芝樱接过锦盒，将青珑挂珠戴在脖颈上，还特意给玄卿展示了一下，以表示她听话：“师尊还有什么吩咐？”

    玄卿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芝樱。那眼神，让芝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表演得太过了。

    好在玄卿又把目光收了回去：“这枚青珑挂珠需得日日戴着，万不可取下。”

    呵，要是靠着这东西精进仙术，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不过芝樱表面仍旧乖觉：“徒儿领命。”

    玄卿蹙了蹙眉，好似实在看不下去芝樱这般做作：“既然不认识路，就不要在九重天走动了。明日把这院子扫了吧。”

    芝樱觉得玄卿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呢。芝樱微笑道：“徒儿领命。”

    玄卿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可动用仙术。”

    芝樱面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真想再把玄卿钉在诛仙柱上。

    终于玄卿饮尽了最后一盏酒，迈开他金贵的双腿，离开了天井。芝樱如蒙大赦，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她从怀里拿出千辛万苦得来的应龙逆鳞，心想果然在这玄卿眼皮子底下不好过。上一世就是因为自己灵力太弱，在九重天上受了不少罪。

    这一世，那些欺负过她的人，一个个都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