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贺若纤尘是第二个进入秘境的人。

    他脱掉鞋子迈进秘境那一刻,脚下是看着绒绒软软的白地毯,但踩下去却是又凉又硬,秘境之内扑面而来的熏香强压下淡淡的阴湿土腥气。

    各种奇珍就摆放在奶白色的地毯之上,高低错落的地毯就像天然的展架,衬得无数珍藏光鲜亮丽。

    抬头往上,高处点点细碎的荧光浮现在他眼底,层层结界幻术将这里装饰的如梦初醒,看上去似乎很大,大到没有边界,但感觉又似乎很小,小到眼前一亩三分。

    继续向前走,走上眼前这座似桥非桥又似廊非廊的一条木板路,尽头处一片开阔的空地,诡异孤立的杵着一座两层小楼,雕梁画栋。

    后面蓦然出现两人,擦着贺若纤尘下了台阶,向着二楼而去。

    他这才注意到两人的脚踩在地毯上时,地毯纹丝未动,他心中嘲讽自己大惊小怪,这地方除了人是真的,还能有什么是真的?

    突然感觉他自己像一只已经埋好的叫花鸡,就差生火,没有灵力只余悲。

    这里的一切,早已超出归魄境七重法术范围,虽然找不到大地精火,但是人们对于修炼有着变态的追求。

    就像他从没懒惰过一样,他以往只想证明自己,而他现在更多的是想保护别人。

    种种事端……

    一触即发……

    他眼神犀利的看向二层楼阁的窗口,只看见几个风姿各异的背影,只有一位美人垂手而立,身姿挺拔英气十足,虽未恼怒,却拒人千里之外。

    那美人身前站的正是王叔,老滑头果然有所行动,贺若纤尘走二楼,远远的看着王叔的背影,另外两人围在一旁,窃窃私语。

    他视线受阻,看不见姑娘容貌,只得见头上云鬓斜插一只镂空金色步摇,长长的流苏洒在素衣香肩之上。贴身的蓝色水雾绸缎裙,身披淡蓝色薄烟纱,一只仿若初雪般修长的手,沉没于裙摆皱襞间。

    一时间,心里面的喜悦横冲直撞,一遍一遍的画着肯定,就是这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昨夜在梦里还拉着他,递上一串糖葫芦。

    他日思夜想的人,终于来找他了……

    “大叔,我没空,要死要活的滚远些……”女子的声音随风潜入耳,卷起一身鸡皮疙瘩,心像压在万仞之下,每跳动一次都沸腾翻涌。

    贺若纤尘活这二十余年,从来不知道他难过的时候,哪里可以给他躲避依靠,伸出去的手握住的从来都只有冰冷的空气,只能一个人面对所有无助。

    自从遇见她,他伸出去的手,随时可以握紧一个特别安心温暖的,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开他的手。

    他什么也不顾的直接撞在姑娘的怀里,将人紧紧的抱在怀中,埋在那淡淡的檀香中,深深的一嗅,呼吸凝滞,久违的味道让他忘乎所以,越抱越紧。

    他从未觉得眼前的姑娘有多么美艳婀娜,相反她活的洒脱自然,姑娘家的东西她都不在行,一身华服都能被她穿出另一种气韵。

    他没办法不喜欢她,古灵精怪的小脸上偏有一股我宠着你的霸气。

    予不染微微一笑,双手慢慢攀上贺若纤尘的腰间,直到一口腥甜,冲向喉咙。

    “我好想你。”贺若纤尘轻轻的吐出一句话。

    予不染轻轻的咳嗽,翻个白眼:“哼,想我怎么还不来救你!”

    贺若纤尘微微松开手:“你受伤了。”

    予不染推开贺若纤尘:“嗯,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说你……”姑娘忍着胸腔里的一口血,瞬间煞白了脸,开始剧烈的咳嗽。

    王叔终于看不下去,急切的说道:“臭小子,他们跟着瞎参合也就罢了,你一上来,怎么就和我抢。”

    予不染却道:“他是聋子吗?竟然听不懂人语?”便拉着贺若纤尘向外走。

    “你们两个……”王叔第一次人前让个小姑娘拒绝的这么没有面子。

    他本来没报多大希望,没想到这姑娘脾气强硬正对王叔心思,能享齐人之福的同时正好压制家里的婆娘,没成想,被臭小子截胡。

    剩下的美人美则美已,但个个柔弱,实在降不住家里那个,自己还是不要找罪受,随便拿了一个别致的玉钗,喋喋不休的往外走。

    贺若纤尘安静的低头看向一旁的予不染,开心的手轻轻荡起来,而予不染嫌弃的想抽回手,抬头正对上贺若纤尘眉眼相盈而笑,唇齿相依而笑,笑容灿若朗月入怀,她的手却偷偷的握紧了。

    贺若纤尘刚出门便被拦住去路:“恭喜上官公子,获美人青睐,城主有请,烦请公子随我等一道前去。”

    他压下满腔的欢呼雀跃,面上依然端的文质彬彬,无处容身的相思爬上那只拉的紧紧的手,向着另一只栖身而去。

    正午的阳光丰沛鲜明,并不吝啬穿过所有可达的黑暗,将温暖抛洒的恰到好处。

    二人踩着影子,前往城主府。

    这条街……

    这里算是闲城一处老街,笔直深入闲城腹地,也是唯一一条贯穿南北的街道,被一条马路分隔的东西两旁景致完全不同。

    东街开阔平坦,屋舍高耸连绵热闹繁华,西面的房屋普遍比较古朴,全部是深宅大院。

    西街后面就是他们居住的那座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小山,说是山其实跟个大土堆没什么区别,贺若纤尘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走上去,光秃秃零星几颗营养不良的小树杵在那里,跟闹着玩似的。

    他一路走来跟平时没什么不同,原以为城主府会被结界隐藏起来,人在结界附近走动时,会有细微的结界波动,故而他拉着王叔在附近走街串巷却从未有所察觉,城主府就如此光明正大的隐藏在闹市中反而不会引人注意。

    相隔不远,就听到叮叮咚咚的捶打声传来,而他所停的地方正是东街尾一处铁匠铺,一面旗子上一个大大的屠字,字体金光闪闪圆润敦实,铁刃杀气重,如此一称却透着三分稚气可爱。

    未走店铺正门,他扫视一圈,店铺内摆放的大部分都是炊具,只有两柄长剑斜挂在一侧。

    从铺子侧面进门后,大大小小的铁器,摆放得有条不紊,熔炉还在煅烧,红的耀眼。

    除了匠人,护院都是深蓝色的绸面短褐,一侧护甲从肩部到胸口一直延伸到腰间,护腕和绑腿都泛着银光,坊间从无这些人的踪迹,来请贺若纤尘的人连门都没进。

    越往里面走越觉得潮湿阴冷,走过一处浮雕影壁,里面是一处较为开阔的广场,广场四周都是人手大小怪异的箭靶。

    格局宽敞,就是有一点他很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出奇?

    护院带着二人走进第三进院落内,这里与外面天壤之别,开阔的草坪上就只有一座小木屋,纯木结构没有一处石墙砖瓦,显得十分别致玲珑。

    这木屋与秘境中的二层楼,像是出自一人手笔。

    走进小屋同样要脱鞋,屋内目之所及,空空如也,没什么装饰物件,只有一地的白色羊毛地毯,踩在上面连个动静也没有,看着就舒服。

    虽然不知道这城主什么怪癖,但也并不意外,一个人尚有几副面孔,有些许爱好也不足为奇。

    护院停在门外,没在跟来,房间里面的一扇门自动拉开,屋子正中坐着一个人,带着黑色的手套,拿着细软的白布,擦着手里的短镖,侍女则是安静的跪坐在角落,素雅的白色衣裙,带着白色的头纱,将头发和嘴巴全都遮盖起来,只余一双细长的柳叶眼。

    予不染和贺若纤尘自从进入屋内,便没有感觉一丝寒气,一片夏日景象,环顾四周,除了一些绿植,挂在高处,这屋子真可算是一眼望到头,一只蚊子怕都藏不住,许是有些不太自在,予不染发现贺若纤尘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屠门羽见予不染二人走进来,放下手中的东西,示意侍女拿出两个羊绒垫子给她们。

    予不染拉着贺若纤尘坐下,目光转到屠门羽身前仅有的条案上,那九只飞镖整齐的排列在小桌的白布上,颜色由深到浅,就连那方白色帕子也叠的整整齐齐,等距离的放在飞镖一旁。

    予不染见屠门羽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四肢健壮,肩膀宽厚且胸肌高挺,如此粗狂的男子,却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童心未泯?到底是细致还是洁癖让人看不清楚,想必心魔比贺若纤尘还要夸张。

    予不染打量着屠门羽,屠门羽也同样打量着予不染。

    这时门口响起三声叩击声,侍女稳步而出,回来时手中捧着两节折断的飞镖,整齐的放在折好的手帕之上:“城主,顺意在靶场附近找到的。”

    屠门羽仔细看上一眼:“还好没有丢。”

    贺若纤尘表现出几分倦容,端着脸说道:“不知,城主叫东篱前来,所为何事?”

    “今日本不该扰公子雅兴,但听说公子的酒很厉害一杯即倒,所以想见识见识。”侍女已将飞镖收走,换上一壶茶,屠门羽说着便脱下手套执起茶壶,给予不染和贺若纤尘各到半盏花茶。

    予不染细长的手指捏着杯盏,旁若无人的咕咚一声干了,抄起茶壶自顾自的又喝上两杯,才顺下嘴中的铁锈味。

    屠门羽颇有些意外的看着予不染,好奇她怎么会选这个书呆子上官东篱,这世间的姑娘皆是喜爱身材伟岸,孔武有力,眼前的上官东篱虽说容貌惊人,却略显手无缚鸡之力,面色苍白一卷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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