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冬天格外冷。
付卿卿在讲台上都站不住，只能装作巡视考场的样子，在考场走道慢慢走，走到教室最后面，轻轻跺跺脚。
坐在讲台上的主监考是一位快要退休的老教授，抱着个保温杯目光和蔼的看着刚进校的小教师。
卿卿在教室后面和她对上视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两个小时的监考总算结束了，这是卿卿这学期需要监考的最后一场，学校里好些学生已经提前考完放假回家了。
冬天白天太短了，才六点天已经黑透了，天上飘着小雪。
卿卿戴着围巾，脚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一眼便看到等在楼下的孟宴臣。
他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黑色大衣，里面还是成套的西装，身姿挺拔地站着，看不出一点急躁。
直到看到付卿卿，男人才从雕塑一样的严谨板正的状态解放，伸手接住扑过来的女孩子。
卿卿好些天没见他了，年底工作太忙了，孟宴臣作为国坤掌权人，这一个月几乎都是飞往全国各地分公司。
偶尔回来一趟也是深夜，卿卿已经睡了，等她第二天醒过来，人早就走了，如果不是床头柜上的小礼物，卿卿都不知道他回来过。
她把脸埋在男人怀里不愿起来，声音嗡嗡的糯糯的：“先让我解一解相思之苦，好想你的……”
孟宴臣笑着收紧手臂，克制的吻了吻女孩发丝中露出的润白的耳尖。
他也很想她，比以往两人心意未通时还要想。
好几次深夜，他坐在女孩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蛋，都忍不住想将她弄醒，想听她说话，想听她喊他哥哥，想用力亲吻她……
这些不理智的欲望，都终止在第二天行程表上，怕她醒来之后又要因为分开难过，强行压下了。
只亲了亲女孩脸蛋，甚至都不敢呆久，生怕夜晚放大某种情绪，让自己失控。
两人安静拥抱。
大学情侣本就很多，只是孟宴臣明显不同于校园男生的气质，让不少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明明两个人都没有亲吻，却比女生宿舍楼底下亲得难舍难分的校园情侣们显得更加亲密，甚至让人都不好意思多看。
尤其是男人身形高大，将女生完全拥在怀里，密不透风……嗷~这体型差，真的好绝！
卿卿感觉周围人似乎变多了，而且——
那个穿着明黄色羽绒服的女孩子，你已经是第四次“路过”了！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老师身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孟宴臣。
“哥哥，我们快走！”
孟宴臣抬眸看了下周围，笑着摸了摸卿卿的脑袋，撑开一把黑色的伞，拥着捂着脸的女孩子，往另一个方向走。
身后似乎还能听见年轻女孩子可惜的呼声。
卿卿忍不住笑出声，她抬眸看了一眼，正好撞上男人垂下的目光。
雪似乎越下越大，落在黑色的伞面上，发出簌簌声响。
人声已经走远，路边只有一盏不甚明亮的路灯。
卿卿听从心意，细白的手指攀上男人的臂弯，踮起脚尖，亲吻男人的微凉的嘴唇。
孟宴臣托住女孩的腰，一手撑着伞，两人在黑色的伞下安静拥吻。
*
年关将近，街上都挂起了红灯笼，商家的玻璃门上也布置了喜庆的饰品，越来越有过年的氛围。
付卿卿给家里发了条信息，两个人都不准备回家吃饭了，没想到下一刻就接到付闻樱的电话。
她接起电话：“妈妈，我和哥哥在外面吃，不回去了。”
付闻樱站在小露台上，骤然从温暖的室内出来，寒风刺骨，她拉了拉身上的披肩。
她声音和平时一样，温声嘱咐女儿：“让你哥哥带你好好玩一玩，你们也好久没见了，今天可以晚些回来。”
听到小女儿乖乖应好，她挂断电话，推开露台的玻璃门，重新进入室内。
脸上挂起商业性微笑，“不好意思，可能又要让你们白跑一趟了，卿卿今晚工作聚餐，要很晚才能回来。”
她坐回孟怀瑾身边，和他一起面对对面三人。
对面两个中年男人互相看了眼，一起看向旁边那个一直沉默着，看上去十分温软柔弱的女人。
那个女人保养得很好，皮肤雪白，面色红润，看不太出年纪，顶多三十来岁的样子，是富足且无忧无虑的生活蕴养出来的。
和卿卿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她没有说话,只是无助的看了看身边两鬓斑白的更年长的男人一眼。
江宏放心一软，回头看着孟怀瑾夫妻：“我们再等等吧。”
他不是不知道孟家对他们的不欢迎，已经来两次了都没见到人，这次如果还见不到，妻子回去恐怕又要伤心了。
付闻樱脸上笑容淡了些，孟怀瑾叹了一声，握住妻子的手，无声安慰。
另一个男人几次想要说什么，看看这人脸色，又看看那人脸色，最后都咽了下去。
一直到将近十点，门口才又传来声音。
卿卿怀里抱着一个好大的兔子玩偶，另一手被孟宴臣牵着，两只手牵在一起，开心的晃来晃去。
明天不用上班，开心！
孟宴臣也不用上班，更开心！
这种开心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看见客厅站着的几人。
卿卿几乎第一时间就将人认了出来，明明已经过了二十年，那个女人却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卿卿脚步顿了下，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糟。
牵着她的孟宴臣第一时间感受到女孩情绪变化。
他看了眼卿卿，牵着脚步变缓的女孩往客厅走。
他目光在那个和卿卿有几分相似的女人身上顿了下。
“有客人？”
没人应声，甚至连本该介绍双方的孟怀瑾夫妻都只是沉默。
“卿卿，你先回房。”
付卿卿看了眼哥哥，孟宴臣松开她的手，将她往楼梯那边推了推，“去吧。”
卿卿抱着玩偶往那边走了两步，然后突然回头，拉着孟宴臣埋头就往付闻樱那边走。
“妈妈……”
她躲到付闻樱身后。
听见女儿喊她，坚强如付闻樱突然就红了眼。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另一道女声，带着柔软又夸张的哭腔哽咽道：“卿卿……”
江宏放心疼地抱住妻子，看着那个眼熟的小姑娘，忍不住开口：“卿卿，你还记得江叔叔吗？”
付卿卿看着他和那个女人拥抱，沉默着没有说话。
另外一个男人也忍不住了，明明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模样了，但声音却很活泼。
“卿卿，我呢？还记得我吗，我是大象叔叔呀！”
他眼神激动又热情，卿卿仔细看了看他，微笑点头：“记得的。”
那个唯一一个会在她进了孤儿院还抽时间跑来看她的人。
向鸣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真的好久好久没见了，我后来出任务，回来就听说你被收养了，养得真好，一下子就这么大了，你爸爸要是看到了肯定老欣慰了。”
卿卿其实不太记得生父了，他很少回家，只记得他每次回家她都要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距离。
她不敢对他撒娇，也不敢要抱，甚至在他主动要亲近她这个女儿的时候还要作出抗拒认生的样子。
没有人告诉她，这个人是她可以依赖信任的，她年纪太小了，她看到的就是这个人回来后，她会经历几天短暂又虚假的疼爱，然后等他离开，接受惩罚。
为他这几天对她的亲近接受惩罚。
她被锁在笼子里，稚嫩的身体熟练的蜷在角落，听那个女人一脸甜蜜的讲自己被英雄救美的爱情故事。
她深陷这样的英雄情节无可自拔，无视自己对年幼女孩造成的困苦磨难，她甚至是敌视这个被她视为介入她家庭的对象，反复打压训诫。
“你爸爸是我的，他喜欢的也是我，你不过是因为运气好投生到我肚子里，他才喜欢的，有点自知之明，别想对他撒娇要他抱你，都是女的，我知道你什么心思。”
“卿卿……你是不是还怪我？你记得妈妈的对不对，你不认我是不是怪我？”
温柔的嗓音响起，卿卿抬眼看向那个伏在男人怀里哀哀哭泣的女人。
“你是生病了吗？”
女人哭声一顿，泪眼朦胧的抬头。
卿卿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语气非常平静。
“白血病还是尿毒症？是需要骨髓移植配型还是肾脏移植配型？”
对面女人哭不下去了，脸色也不太好看。
江宏放有些尴尬的解释：“……卿卿，你妈妈她身体很好，没有你说的那些病。”
“她不是我妈妈！”卿卿语气强烈了些。
女人又开始哭了，哀哀切切的，将自己置于一个弱者的位置。
卿卿听得有些烦，勉强压下不耐：“既然没病，来找我做什么？”
付闻樱和孟怀瑾一开始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卿卿生母，卿卿是因为受到生母虐待才进了孤儿院的，但是他们不确定她对生母是不是还有感情。
现在感受到卿卿的排斥和不喜，孟怀瑾才开口：“都坐下说吧。”
付闻樱拉着卿卿的手坐下，“他们是为了你和你哥哥的事情过来的。他们担心我们对你不好，想给你一个娘家。”
“对我不好？”卿卿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对面的那个女人，“这世界上应该没有比你对我更不好的人了吧？”
江宏放搂着柔弱可怜的妻子着急忙慌地解释：“卿卿，你别怪你……生母，你父亲当年突然去世，她一个女人又要照顾你那么大点孩子，又要应付她自己吸血鬼一样的亲戚，精神一下子就垮了，才对你……她那个时候是生病了……”
卿卿第一次将目光长时间放在这个人身上。她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但是既然他问她记不记得他，应该也是她小时候见过的，最有可能是他生父的队友，现在却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了。
“您有孩子吗？”她问。
江宏放愣了下，“我有一个女儿。”
怕卿卿误会，他又赶紧解释：“是和我前妻的女儿，我和你生母没有任何孩子，她爱你，不愿意有其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