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有一个自己专门的训练室。场地不大，灯光很暗，与其说是拿来训练，不如说是个自我拷问的牢房。每当他自认为任务完成得不够完美时，就会默默把自己关进这个房间，几个小时后再伤痕累累地走出来。

    同一层训练的成员们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分给这个平日里就阴郁寡言的少年。芥川龙之介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态度，打开门之后，普通地走去医疗部就好。

    只不过，今天有些例外。

    “诶，芥川？”刚从公共训练场出来的少女讶异地看了过来，“怎么伤得这么重？训练不是要求点到为止吗？”

    他不喜欢这个女人。除去初见时她对港口黑手党出言不逊之类的理由，他只是本能地排斥着这个人出现在自己身边。

    不要过来、离他远点、别来搭话。

    只要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睛，心底就会不知缘由地涌起强烈的耻辱感。

    是因为这个人太强了？他在恐惧？

    “这只是在下的个人训练而已。”

    芥川龙之介垂着眼睛，淡淡回复了神原杏的话之后转身就朝着走廊另一端的电梯走去。

    “这个强度也太过了，”这几天被港口黑手党上上下下称赞的少女像是读不懂他的排斥一般跟了上来，“训练要量力而行，明白吗？你现在的做法只是在盲目消耗生命力而已。”

    喉咙传来了细微的痒意，芥川龙之介却不愿意在她面前咳出声。轻轻吞咽了一下之后，他哑着声音回答：“这不关你的事，在下自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少女反问，“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然后去浪费医疗部的资源吗？”

    虽然想逃、虽然不想靠近，但是无法对这个人生气。芥川龙之介埋头向前走着，困惑地剖析着自己。她明明这么越界，他却生不起丝毫的斥责之心。

    “在下……在下完成的任务自然可以将那些医疗资源补回来，”他反驳，“不过是些绷带药水罢了。”

    “那你的身体要用什么补回来？”神原杏叹了口气，“是想变强吗？变强不是这个路子啊。”

    “……钢铁要经过成千上万次地锤炼方可成材，”他说，“人也同样。”

    步入电梯，神原杏依然没有放弃的意思，就这样跟着走了进来，甚至先他一步按下了医疗部的楼层按键。

    “歪理，”她轻哼，“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他。芥川龙之介想，太宰先生从不会跟他说这些没用的道理，那个男人只会用最实际的疼痛来让他明白他是个什么程度的废物。

    “哦，是你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少女叹气，“你这样下去不行的，变强之前身体就倒了呀。你的异能力，我上次注意到了，是远距离攻击的类型？太过于依赖远程的话，近战会吃大亏哦。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训练吧？”

    “……咳、没必要，”令人难堪的、代表着虚弱的轻咳冲出喉间，芥川龙之介一手掩面，垂着头回答，“在下不明白你这么做的理由。”

    他的话让身边的人陷入了沉默。芥川龙之介压下了那一阵咳嗽，低低地喘了两声：“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们确实经由你教导之后，战斗技巧有了显著的提升。你的才能更应该用在那边，在下不是值得关注的对象。”

    “唔……”少女苦恼地说，“我看起来很像是无偿教学的那种好心人吗？”

    芥川龙之介一愣：“你的意思是……”

    “我这么殷勤地自荐，当然是有所图谋啦，”少女大大方方地笑着说，“芥川龙之介君，你只要接受我的教学就好了。至于报酬，我自然会拿到。”

    “首领支付给你的工资……”

    “啊啊，不是那么无聊的东西，”她挥了挥手，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芥川，你身上有我更需要的东西。只不过现在……你自己也还一头雾水呢。”

    芥川龙之介顿了顿，跟着她走出了电梯：“这是利益交换？”

    “这样说会让你好接受一点吗？”神原杏侧头对他笑了一下，“就当是吧。你从我这里学到战斗技巧，我从你身上得到我想要的。嗯~严格来说我亏本的可能性更高，但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让你停止那种自毁式的训练，也算行善积德喽。”

    他的沉默持续到了医疗部包扎室门口。快他一步的少女没有拉开门，而是转头问他：“还有问题？”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算了……

    “你想要什么？”他问。

    神原杏眨了眨眼，弯起眼睛笑了：“我暂时也不知道呢。总的来说，是真相吧？”

    真相？芥川龙之介自己主动拉开了门，在医疗部成员“又来了啊”的目光中走到老位置坐下，心中斟酌着这两个字。

    与他毫无交集的神原杏，要在他身上寻找什么真相？

    悄悄抬眼看去时，陪着他走到医疗部的少女已经离开了。心中产生了些微的陌生情感，就像小时候看到银饿肚子时一样，一种心脏要沉到胃里的幻觉，缓缓抓住了他。

    利益交换。他想，也好，如果一无所有的他还能拿得出筹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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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宰治坐在吧台前，听到楼梯传来声响之后连人带椅子转了方向，不等看到人就大声抱怨了起来：“呐呐！织田作，你听我说啊！小杏这次真的很过分！”

    「过分的人是你。」他的系统无感情地说。

    “神原？”织田作之助走到自己的平时的位置坐下，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居然自作主张去当芥川君的老师了，”卷毛少年泄气地趴在了吧台上，枕着手臂嘟囔，“完全没跟我商量，如果不是部下跟我汇报，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还是没把“神原教导芥川”和“告诉太宰”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于是他率直地问：“为什么神原要跟你商量？”

    “噗啊，一击必杀，不愧是你啊织田作……”太宰治更郁闷了，“对啊，为什么呢。因为我是芥川君的导师？”

    “但是你一天都没尽到过老师的责任吧？”织田作之助锐评。

    太宰治把头往手臂里埋了埋：“我知道。这一点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但是有必要吗？就因为我不管所以她就去管？难道她以为这是丈夫捡了流浪狗却置之不理之后由妻子负担起责任的温馨剧场吗？”

    虽然一言难尽，但他的形容还挺精确的。

    “织田先生，刚才那里要吐槽的，”坂口安吾也走了进来，而且一进来就听到了“绝不可能从太宰治口中说出的话TOP1”，此刻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太宰先生，擅自妄想女性跟自己的婚姻关系可不好哦。”

    “有什么关系，感觉对了不就好嘛……”

    织田作之助顿悟：“太宰，你喜欢神原啊。”

    比太宰治更先做出回应的，是除了太宰治本人之外没人能听见的系统。

    「噢，织田必杀！」电子音情绪格外高涨，「要怎么回答？怎么回答？否定、承认？」

    “……”太宰治缓缓抬起头来，一直声情并茂抱怨着的他此刻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眼前的那杯酒轻声说，“夏天都结束了，就不要讲鬼故事了呀，织田作。”

    系统兴致勃勃地评价：「被你喜欢上的话，的确是恐怖故事。」

    “是吗？我还是蛮认真在说的，”织田作之助端起老板推过来的酒，“你不喜欢她的吗？”

    “……哈，来这种问题啊，”太宰治轻叹一口气，“织田作你还挺坏心眼的。”

    红色短发的青年无辜地眨了眨眼。坐在另一边的眼镜男子像是终于受不了他俩这个对话氛围了，忍无可忍地问：“太宰先生，你对无辜的女性出手了吗？”

    “安吾这个说法更讨厌，我可是纯爱派，”坐在三人中间的少年戳了戳酒杯中的冰球，“衷心期盼着对方能幸福而自己怎样都无所谓的那种。”

    坂口安吾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而织田作之助盯着自己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想起太宰跟神原对话时的神态来。

    片刻的思索后，他说：“那也挺好的。”

    太宰治猛抬头：“诶诶？什么挺好？只有对方幸福的结局？骗人吧织田作，你喜欢那种结局吗？”

    “是你自己先说的。”坂口安吾提醒道。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对方能幸福的话，自己也会感到幸福了吧？”

    “出现了，真正的纯爱派……”那一丛黑色的卷毛塌了下去，少年恹恹地说，“为什么会幸福？会痛苦得想要死掉吧？嘛，我平时就挺想死掉来着……”

    “不会幸福吗？”织田作之助困惑地问，“太宰你不会开心吗？”

    这一次，太宰治沉默了很久。久到坂口安吾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冲着另一边的红发青年猛做手势：难道太宰先生真的坠入爱河了？好恐怖。

    “会有一点点吧？”太宰治抬起头，出神地喃喃，“只有一点点。然后立刻就会想要死掉，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地憧憬着死亡。感觉……就算最后拥抱了死亡也不会安心，直到三途河边都还想问为什么。”

    织田作之助问：“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去幸福呢？”少年坐在高脚凳上，微微缩了缩身体。这让他看上去更像一只失落的猫咪了，他睁着鸢色的眼睛，酒吧暖色的光依然刺得他双目发疼，但他没有闭上眼睛。像是跟谁较劲一般，重复道，“抛下我，自己一个人获得幸福，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织田作之助低头喝了口酒，低声说：“神原不会抛下你的。”

    从太宰治将神原杏牵到他面前开始，他就这么想了。某种与他的异能力极为相似却又不同的预感出现在那个瞬间，织田作之助无端地相信，神原杏绝不会抛下太宰治。

    “是吗？”话题的最后，太宰治露出了一个算不上笑容的笑，“她可是现行犯哦。”

    那个人正在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地，抛下他。

    而他只能站在这里，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永远没有追上去的勇气。

    已经够了。太宰治想，那种事，经历一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