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家在一条小巷子里，年久失修的小路石板已经松动破碎，下面积着今天上午下的雨水，稍不注意踩上去就会被溅满一鞋的污水。

    神原杏上门拜访时，伏黑女士并不在家。

    “对不起，姐姐，妈妈不让给陌生人开门……”小女孩打开了门上那个投递信封的小窗口，只露出一双眼睛，怯怯地说，“姐姐找妈妈有什么事吗？”

    “你妈妈不在家？”神原杏诧异地问。她会选在这个时间来，当然是提前做了准备的。伏黑女士在一家酒吧当招待女郎，工作时间是晚上六点到凌晨三点，现在才刚到下午，按理来说应该在家的。

    她的问题让女孩更害怕了，她往后退了退，小声说：“妈妈说要去打柏青哥……”

    三岁的小孩子，恐怕连柏青哥是什么都不知道吧。神原杏头疼地想，虽然也不是不能改天再来，但她毕竟都答应了甚尔先生，能早点解决的话还是希望尽量早解决……

    神原杏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再留在这里吓小孩子了：“那，我把电话号码给你。等你妈妈回来了，告诉她姐姐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可以吗？”

    伏黑津美纪嗫喏着回答：“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搞的啊。神原杏正在便签本上写号码的手一顿，垂头看向了伏黑津美纪的眼睛。虽然之前在高专时就听五条家的人调查说伏黑女士非常没有责任心，但把两个小孩子丢在家里归期未定也太过分了点。

    “姐姐，”津美纪小声问，“是妈妈又欠钱了吗？”

    不，伏黑女士的债务应该在跟甚尔先生登记结婚之后就由甚尔先生付清了啊？神原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简单的衬衫长裤，看着并不像讨债的。

    难道说是躲债的日子还没结束太久，津美纪心里还残留着恐惧吗……神原杏叹了口气，把便签纸撕下，通过小窗口塞给了津美纪：“不是。我并不是讨债的人，也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跟伏黑女士谈谈。”

    禅院甚尔和伏黑女士的重组家庭，建立在两个条件上。第一，禅院甚尔一次性付清伏黑女士的全部欠款。第二，两个孩子的日常生活由伏黑女士照料，禅院甚尔只负责打钱。

    一方面，神原杏可以理解甚尔先生出于自己职业的危险性而尽量远离孩子的做法，但另一方面，她非常不赞同他这种随便选了个有结婚需求又刚好有孩子要养的女性结婚的态度。

    这种做法会出现的问题就是，无法确认这名女性是否有足够的责任心去抚养孩子。伏黑女士显然就是没有责任心的那一类，大概是觉得只要没死就都没关系吧。

    “跟妈妈一起生活，开心吗？”神原杏蹲在伏黑家门前，轻声问。

    小女孩瑟缩了一下，小鹿一样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她，犹豫了好久才回答说：“妈妈开心就够了。”

    “她多久没回来了？”

    “一天……两天？”大概是见她始终态度温和情绪稳定，津美纪又靠近了门一些，犹豫着说，“姐姐，我会给你钱，你可以帮我买药吗？”

    神原杏一愣：“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是惠，”提到这个刚来到家里没多久的弟弟，津美纪的眼中迅速蓄起了心疼的眼泪，“小惠从早上开始就热热的，我怕他发烧了……”

    “好，好，津美纪你先别着急，”神原杏劝到，“那你先把门打开好吗？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小惠得了什么病，如果买错了药，害得小惠更难受就糟了，对不对？”

    “但是妈妈说……”

    “小惠的身体更重要，小惠现在很难受对不对？”神原杏想了想，给进退两难的小姑娘出了个主意，“家里还有手机吗？这样，你把姐姐的样子拍下来，姐姐叫神原杏。然后发给妈妈，就说这个姐姐带着小惠去看病了，这样可以吗？”

    伏黑津美纪认真地点了点头，咚咚咚地跑着进屋拿手机去了。

    还真的有手机放在家里啊。神原杏站起身，把便签纸和笔装回包里。最开始那个态度果然是在警惕她是债务人吗……这么小的孩子活得也太累了点。

    从信封投递口探出来的手机摄像头咔嚓一下，津美纪把这张照片发给了大概正沉迷于柏青哥的母亲，还用柔软的童音发了语音消息作为补充。

    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伏黑津美纪才给她打开了门。

    “小惠在哪？”神原杏也联系好了司机，鞋子都没换就踏进了房屋中，“现在就走，我带你们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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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肺炎……”神原杏姑且给伏黑甚尔发了条消息提醒他，然后在自己现在能联系的人中想了一圈，最后给织田作之助发了消息：【虽然还没到下班时间，但能请织田先生来一趟综合病院儿童科这边吗？】

    织田作之助的回复言简意赅：【没问题。需要我带什么吗？】

    【如果可以的话，请带一份清淡一点的食物过来吧，小孩子吃。】

    医生给出的建议是留院治疗，小孩子肺炎很凶险，一不小心就会发展成大病。伏黑津美纪很自责，她虽然听不懂什么病，但她能从医生和神原杏的表情中看出小惠并不是单纯的发烧。只有三岁的小姑娘趴在弟弟的病床边，难过地一言不发。

    “没事的，津美纪，”神原杏收起手机，拍了拍小女孩的发顶，“医生也说了，小惠送医很及时，只要住几天院就能好。别太难过。”

    “我刚刚听到医生叔叔说了，大人吸烟也会导致这样，”津美纪小声说，“妈妈有时回来，会在屋里抽一整天的烟。虽然小惠在别的房间，烟味还是会飘过来。”

    神原杏沉默，手指轻轻梳理着伏黑津美纪缺乏打理而干枯凌乱的头发，心想：不能再拖了。

    必须快一点。哪怕早一刻都好，一定要从伏黑女士的手中，把这两个孩子要过来。

    织田作之助来得很快，大概是有了照顾那五个孩子的经验，他很快就获得了津美纪的信任，带来的食物也被接受了。

    神原杏终于能腾出时间来，给伏黑女士好好打个电话了。

    不过在通电话之前，考虑到她姑且也是甚尔先生的妻子，她还是问了一下伏黑甚尔。

    “行啊，你随便吧，”男人懒散地回答，“不过，你想拿到抚养权？你才多大？”

    “比起闹到法庭上打官司，对待伏黑女士这样的人，当然是用钱私了最快，”神原杏靠在应急通道的墙上，望着黑暗中那一抹紧急出口的绿光，语气冷淡，“而且也不能结束这段婚姻关系，否则津美纪还是会算在她那边。”

    “你说离婚？我才不会，”伏黑甚尔嗤笑，“谁知道你这位大小姐什么时候就玩腻了，把所有赌注都压在你身上的话，赔个底掉都没处诉苦。”

    “你还想着把小惠给禅院家？”神原杏说，“你缺那十亿？”

    “哦，大小姐好大的口气。”

    神原杏长舒一口气，低声说：“我的同期里就有御三家的人，虽然不典型，但我也多少了解那边的规矩。小惠在那里不会幸福的，那种地方不会培养出健全的人。”

    “前提是那小子有术式，”男人倒没她这么严肃，语气依然很随意，“有的话，对于咒术师来说，安全比幸福要重要多了。”

    男人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来自父亲的心意，在这句话中冒出了头。

    “啧，说过头了，”伏黑甚尔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迅速结束了对话，“总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至少在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我信你会好好对他。”

    电话被挂断了。

    神原杏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愣愣出神。刚才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那个已经死在慕尼黑雪夜的养父。她不常想起他，虽然心中认定那是自己的父亲，但印象总是很模糊。是威严的、沉默的，还是亲切的、和蔼的？她一无所知。

    烙印在心中的，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声枪响。

    大概是她父母缘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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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伏黑女士的谈话，以结果而言非常顺利。她还是个年轻女郎，更年轻一点的时候懵懵懂懂怀上了孩子，连津美纪的生父都不知道是谁，就过早地承担了孕育的责任，这让她对津美纪有着莫名的敌视。

    她觉得，是津美纪的生父和津美纪毁掉了她。

    说那个男人的话还算合理，但孩子是无辜的。

    “我会跟那个男人登记结婚，只是因为他愿意还清我的债务，”伏黑女士那边有混乱的欢呼声，大概还在柏青哥的店里。她的嗓子因为抽烟而有些哑，说话的语气很冷淡，“债务也不是我的，是前男友嫁祸给我的。说实话，我那时候也是走投无路，所以，就算我自己知道我不会好好养他们两个，我也依然答应了他的条件。”

    “你想要就拿去好了，”伏黑女士最后说，“没有了那孩子的话，我的人生会更幸福。”

    无法苛责她，但也无法认同。神原杏挂了电话，有点泄气。

    严格算起来，她今年也才十六岁。最近跟小孩子接触太多，总觉得自己是多了了不起的大人了，结果一查收养法自己都还是可以被收养的未成年人呢。

    跟孩子们的相处，其实也是托了织田先生的福才那么顺利。现在轮到跟没有监护人帮忙介绍的伏黑惠相处，她还真的有点紧张。

    津美纪和惠的房间也要准备起来了，都承诺过咲乐的房间是她自己的，那就肯定不能让津美纪再跟她一起睡。至于小惠……两岁半的孩子肯定不能自己睡一个房间的吧？难道要跟她一起睡？

    沉重的责任感，在此刻清晰地压在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