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家二楼，深夜也依然亮着灯。

    “先喝口水，”沢田纲吉把水杯塞进少女手中，看她手指颤抖的样子大概也握不住，干脆包着她的手扶住了水杯，“不要想了。”

    从横滨回来之后小杏就已经是面色苍白的模样了。回家之后冲进厕所干呕了很久，但因为她今天只喝了两杯咖啡，最终也只吐出了些液体。

    “那个人……一切都很恶心，”少女的喉咙已经因为呕吐变得嘶哑，她茫然地低声说到，“气味，目光，语气，动作，都很恶心。”

    沢田纲吉轻轻抚着神原杏的后背，一言不发地听着。

    “明明在感觉上就只是个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却比下午那只咒灵还要可怖，”神原杏依然在喃喃，“她背后有什么，不对，是脑子里有什么。”

    那双红宝石似的眼睛又从脑海深处浮现，带着令人胃痛的压力。神原杏只感觉胃部一阵痉挛，攀着马桶边缘勉力想把那双眼睛从胃中吐出，却只吐出了些胆汁。

    “别想了！”沢田纲吉忍不住攥紧了她的手，抬高了声音想吸引少女的注意力，“小杏，别再想了！”

    少女虚弱地摇摇头，低声说：“不能不去想。我还会跟她再见面，难道每次回来都要露出这幅惨状吗？”

    她在强迫自己脱敏。沢田纲吉无力地垂下头，看着被两人一起握住的那杯水，一句“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在嘴边绕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被咽了下去。他轻声说：“先喝口水漱漱嘴吧，我去给你切个苹果。什么都不吃还是不行。”

    说着，他抬了抬水杯示意少女喝水，而少女垂着头沉默许久，小声说：“……对不起。”

    沢田纲吉一愣：“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想让你担心的，”少女哽咽道，“如果我再坚强一点就好了。只要好好忍耐下去，时间长了总会习惯。但是我……我太没出息了。”

    “一见到阿纲，就怎么也无法忍受了。”

    神原杏潮湿的面庞上，分不清那是冷汗还是泪水。沢田纲吉抽出那杯水放到一边，凑近了些，轻轻抱住了她。

    那天以后，小杏对他越来越亲近了。哪怕在上周目他也极少见到她掉泪，神原杏似乎坚信着泪水会成为亲密之人的间隙，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把脆弱的一面给他看。

    这一次却变得坦率了呢。

    “请让我担心吧，”他抚摸着少女的长发，低声说，“请允许我我时时刻刻为你忧心，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吧。那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那根本不是。”

    “对我而言那就是幸福，”他抱紧了些，神原杏看不到他表情的当下，他终于可以放松一些，任由复杂的感情流露，“不要为了我好而把我推开，求求你。”

    让我注视你的伤痕，你的痛苦，你的狼狈。哪怕对彼此的忧心会成为利刃刺伤这段关系也无妨，唯有看到你的真实时，我的爱才能活着。

    “没关系吗？”少女在他怀中问，“良好关系的要诀是不成为彼此的负担，阿纲，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想永永远远和你要好下去。”

    “从哪看来的理论？”他笑道，“才不是那样。对我来说，能让你把重担分享给我是我的荣幸，是我的幸福所在。看着你孤身一人负重前行的样子才会让我痛苦不堪……小杏，请别把我留在那种地方。”

    少女抵着他的胸膛，良久无言。

    “要吃苹果吗？”他问，“很甜哦。”

    “……要，”她轻声说，“要吃兔子形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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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条悟迟疑地看着镜子里那张长相平庸毫无特色的脸：“就不能捏张好看点的？”

    “潜入任务要什么好看的脸？”旁边同样换了一张脸的夏油杰无语到，“差不多得了，适应一下，神原应该快来了。”

    “杏看到这张脸的话肯定会幻灭啊！”五条悟愤愤不平，“同期明明是超级无敌大帅哥来着，突然变成一点特色都没有的路人男，积累的好感值都要清空了好不好！”

    熟悉的少女声音对着开门声一同响起，带着笑意：“不会的不会的，五条在我眼里还是超级无敌大帅哥，不会变的。”

    说是这么说，神原杏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似乎又在脑子里跟五条悟原本的那张脸对比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话虽如此……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划时代的变装啊！”

    “杏……！”五条悟不满地三两步走到少女面前，伸手捏了捏那盈满笑容的脸颊，“不许笑了！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啊？”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她笑眯眯地说，“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哦，昨天跟那个疑似幕后黑手的家伙见了一面，除了恶心也没什么。”

    五条悟没答话，托着她的脸凑近了看，那双幻术加持后呈现黑色的眼睛竟透出些许苍天的蓝来。少女眨眨眼：“怎么，六眼还有测谎功能了？”

    “能测也测不出你的，”五条悟撇撇嘴，“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对神原杏和芥川龙之介的那一战有所耳闻，港口黑手党的狂犬虽然可怕，却也不至于把神原杏伤成这样。浑身都是药水的味道，而且绝不是一天两天了。

    “跟我的异能力打了一架，也是小事，”少女云淡风轻地说，“倒是你们，就这么跑过来的话夜蛾老师那边怎么交代？硝子可还在学校呢，压力肯定不小。”

    怎么可能是小事？五条悟没回答少女的话，望着她的脸感到了一丝陌生。一段时间不见，她变了不少。眼神更坚定了，咒力的运行也更高效了。最重要的是，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理所当然地转移话题？

    “杏，”他问，“你在横滨，还有这段时间在并盛就经历了什么？我想听你说。”

    少女眨眨眼，然后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这一系列神情变化十分流畅，一点都不像是在躲避他的视线，然而五条悟就是知道，神原杏在躲他。

    “就是那些事情，现在说来都没什么意思，”她说，“每一件做得都不够好，每一件都遗留了不少问题。比起那些，现在更重要的是那个幕后者……”

    “杏，”五条悟打断了她的话，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决定？”

    他又想起上周目最后少女倚靠在床头的模样，那时的她也是这副模样，嘴上说着跟心中想的完全不同的事，眼神却依然真诚透亮。五条悟从不会怀疑神原杏，他只是想知道这个遇到事情喜欢先牺牲自己的女孩到底又做出了什么决定。

    是不是又要自己一个人承担？一个人作出决定，一个人走上那条道路，怕得要死也不会说出口，无数次想放弃也只是想想，义无反顾地走向了终局。

    “悟，”夏油杰拽了他一下，看了一眼被问得手足无措的少女，低声提醒他，“差不多一点，神原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

    如果杰还记得那些事就绝对不会这样说。五条悟想，神原杏消失之后，最崩溃的就是夏油杰。那天上午夏油杰问了他十一遍“为什么我没意识到”，他知道对方并不想要他的回答，夏油杰在问那个无知无觉的自己。

    “我不会干涉你，”五条悟执着地问，“但你要告诉我你的想法。杏，你究竟想做什么？”

    面前的少女侧着头沉默，良久才叹了口气：“我还只有个初步的想法，一切都要等待验证。如果最后证实那个方法真的可行，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难道他还能说不好？五条悟撇着嘴，一转头看到挚友那不赞同的眼神，心里更憋屈了。明明就是神原杏前科累累，他警惕一点怎么了？

    “那么，你们又是来干嘛的？”神原杏打量了一下他们两个，“虽然咒力和样貌特征都靠幻术蒙混过去了，但一出手立刻就会暴露。特意跑过来是有什么想法吗？”

    “既然你这边已经有了初步进展，我们俩也不能坐享其成啊，”夏油杰代替今天有点不对劲的好友回答了问题，“至少悟有六眼，那个你认为是幕后者的家伙，让悟看一眼的话会保险不少。万一是那个人搞出的烟雾弹，提早警惕也比中计之后在弥补要强。”

    “其实我们两个也不能出来太久，”夏油杰回答了少女之前的那个问题，“这次是接了个九州的任务才有时间来并盛这边一趟，任务已经完成了，明天就得回去。”

    “其实就是来见你一面，确认你的安危的，”五条悟接上话，还有点在为神原杏那一番说了等于没说的话赌气，“顺便验证一下幻术能不能对咒力起作用。虽然一出手就会暴露，但在出手之前能潜伏在目标附近也不错。那种做了成百上千年计划的家伙都狡猾得很，不是一发苍就能解决的。”

    神原杏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五条悟猜她大概还以为他们两个跟总监会起了矛盾跑出来了吧？肯定也想着她自己脱离咒术界无所谓，但咒术界还需要他们之类的。

    明白少女其实也一直在为他提心吊胆，五条悟的心情好了一些。他抿抿唇刚想说什么，少女背后的门就又被推开了。

    “聊得怎么样了？”棕发少年走了进来，自然地站到了神原杏身边，笑着看向他们两个，“幻术的效果如何？这可是我们幻术大师亲自布下的，很神奇吧？”

    啊。在这个瞬间，五条悟终于意识到了他从进门起就一直隐约骚动的焦躁究竟源于何处了。根本不是因为神原杏有了新想法，也不是在意神原杏遮遮掩掩的说话态度。

    他是察觉到了杏身上那微妙变化了的气场，以及带来了这种变化的人很可能就是沢田纲吉。

    他只不过是想问一句——

    “你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