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是普奇开的，邮政车这种非农用工具的普通车辆他驾驶起来没什么困难，再者，他也是唯一能在「时间加速」中保持对非生命机械正常操作的人。

    天上的云像特效摄影画面般翻涌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看得人眼晕，你不一会儿就放弃了计算路程的尝试，闭上眼缓解晕车的恶心感。透龙说着躺下会好受点将你按倒在自己腿上。你实在晕得厉害，没有反对由他摆布。视野被腰部衣料的花纹填满，有了稳定的参照物，他身上岩间山风般的自然清香笼罩住呼吸，取代了车厢内无可避免的汽油与机油味，晕车感确实减轻了。

    谨遵医嘱多少还是有用。

    先是一丝一缕，随后逐渐浓烈到无法忽视的血腥气从道路前方吹来，越接近目的地越浓郁得化不开，最终达到叫人难以正常呼吸的地步。

    普奇说开不动了，下车步行吧。

    落地后你们才明白所谓的“开不动”是什么意思——道路已被断肢脏器、头颅尸块堵塞得水泄不通，延伸至你们目力所及的全部城镇街道。

    你想吐，这次不是因为晕车。

    “喂喂，太夸张了吧……”瓦伦泰用手帕捂住口鼻：“为什么有这么多倒下的路灯路牌？”

    迪亚波罗左手搭在枪套上，预备着突发事件：“死了没？”

    “没。”普奇和迪奥的星型胎记出自同一位乔斯达的血脉，他们能互相感应到彼此的大致方位：“在那边。”他指向右侧的街道，淌过尸山血海朝信号源前行。

    其他人杵在原地没动，他们并不是乐于助人的性格，不过是临时性合作而已，扶危济困不符合他们的作风。再者，普奇也没请他们帮忙。强者们彼此对之心照不宣，既然他们都是不到最后一口气绝不求人的类型，自然也就养成了不轻易出手相助的习惯，甚至将「帮助」一词衍生理解为「对实力的贬低和不信任」。他们不愿被「帮助」贬低，当然也不会主动用「帮助」去贬低跟他们同一层次的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矛盾。

    迪亚波罗问吉良吉影能不能把尸体炸了，清出条路，他想去找个有网线的地方把谷歌地图加载出来。卡兹负责拿摄像机航拍街景，方便一会儿跟卫星地图进行比对。

    这属于合作范畴，而且与共同目标相符，所以他们开始各忙各的。

    你发现透龙一直没说话，四下转着眼珠面无表情，他认真思考的时候就会这样，脸上不再有模仿人类时刻意的生动活泼，而像无机矿物那样清冷淡漠。

    “怎么了吗？”

    “呐，小九酱。”他说：“这里，可能是我生活过的世界哦。”

    厚厚的尸块踩上去是肉质的韧性触感，但表面的血浆和其下的骨骼很容易让人磕绊打滑、行差踏错。普奇走得很小心。

    “迪奥——”他已经到达感应最强的地方，可附近除了一望无际、层层叠叠的尸体什么都没有：“听到请回答——迪奥——”普奇对一切不符预期计算的事务都感到反常的焦虑。为什么找不到呢？明明就在附近……他默念着质数边喊边在尸体的汪洋中艰难穿行。

    这时候他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放眼望去，有一片地方的尸体看上去比其他地方更……白？他走上前，发现那里的尸体都被吸干了血液所以呈现出苍白的状态。迪奥吃的？他站在那堆尸体上环视四周：“迪奥——你在附近吗？”

    脚底传来闷闷的声音：“你踩到我了……”

    普奇一惊，慌忙挪开，但并没看到迪奥。

    “还记得我们之前读的一本书吗？主人公把香槟灌满泳池然后在里面畅游。”迪奥紧绷多时的神经骤然一松，语气不由得慵懒起来，闲闲地聊开陈年往事：“我跟你说过我一直想试试在血池里游泳。”

    现在普奇知道迪奥在哪了，多半是因为伞坏了所以把自己埋进了尸体堆里，他松了口气，顺着对方半开玩笑似的口吻问道：“实现梦想的感觉如何？”

    “还行，就是喝得有点撑。”迪奥说等太阳落山了再把他挖出来。停顿片刻，突然闷声笑道：“我对阳光过敏。”

    “透龙的世界？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这地方我看着有点眼熟。”

    “曾经来过吗？”

    “不……”他迟疑地垂下头摇了摇，暗自思索一阵，随即斩钉截铁道：“如果我来过，我会把它存在记忆里的。”

    你想起他繁复堆叠、仿若把此生经历事无巨细复印出来的楼层，无法反驳：“那……”

    “应该是我某个手下来过。”透龙两眼斜向左上方——搜寻记忆时的表情，这点倒跟人类一样：“在某次视频通话时无意间瞥到的背景……啧，记不起来……”他懊恼地把手指伸进头发卷里绕来绕去。

    人类夜视能力不佳，不利于团体中大部分人行动，加之担心迟则生变，普奇扯下附近商铺的塑料纤维顶棚裹住迪奥把他拖了出来。

    “你就不能给我找把伞吗？”迪奥无奈地在塑料布中闷闷地叹气。

    “抱歉，这附近没有卖伞的，我不敢走太远，万一发生意外就麻烦了。”普奇边回答边顺带着扫视了一番街边各类商铺的招牌：“暂且忍耐一下吧。”他依次读过去，用英文字母拼写的……吗？这些词在英文里都没有实际含义……

    普奇知道除了英语，全世界还有许多其它语言在书面上也是靠字母拼写单词，所以这应该是门受外来语种影响很深的……舶来语？热带，亚热带，不发达，第三世界国家，英语普及率广……有殖民史？等等，那个字母……N上面的“~”是？

    “我知道了。”普奇喘着气把迪奥拖到你们所在街道附近的屋檐下，声调不知因激动还是劳累有些变形：“我知道了！”

    迪奥迫不及待地掀开那看起来让他显得十分掉价的塑料布：“你知道什么了？”

    “这个地方的语言。”他指指附近商铺的招牌：“我认识，他加禄语。”

    “他什么……语？”迪亚波罗英语基础较差，没听清。

    “他加禄语。”普奇边说边掏出一块手帕，像给猫擦脸似的揉搓起迪奥挂满血浆的脑袋：“菲律宾的官方语言。”

    “菲律宾？”吉良吉影看了你一眼，觉得你不像菲律宾人，虽然他长得也不怎么像亚洲人：“可这些招牌看起来是英文字……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小众的语种？”

    “菲律宾有很多天主教堂，被誉为东方梵蒂冈。”普奇已经把迪奥从红色搓出了一些本来的金色：“我之前一时兴起学过一点，只是很久没用，所以记忆模糊了。”

    卡兹提起上次用摄像头拍到的路牌确确实实写着英文：“一个国家为什么会有两种通用语？”

    “很好解释。”瓦伦泰替普奇答道：“因为菲律宾自1898年美西战争后就是我们美国的殖民地了。”他笑笑：“美国的属地自然要把英语列为官方语，嘛，不过我们很好心地没有完全废除他们的土话。”

    “切，肮脏的帝国主义，从语言到文化全是偷的。”

    “哦呀，轴心国的人居然好意思说呢。相信我，只要对国家发展有利，任何一位负责任的领导人都会这么做，就看有没有相应的国力。”瓦伦泰清清嗓子，仿佛身处演讲现场般慷慨激昂：“这里落后、贫穷、蛮荒，说着110种语言的土著散布在7000多个岛上，是我们带来了统一、文明和科技进步，无可指摘！”也不知他是真相信这套说辞还是表现得很相信想以此说服听众。

    迪奥问能不能先别管该死的人类发展史。他吸收了过量血液而体能充沛又因长时间战斗而精神力衰竭，产生了一种又躁动又疲倦的奇怪感觉，挺不好受。“够了，老兄，你快把我头重新搓掉了。”他让普奇停下：“所以菲律宾跟我们到底有什么关系？”他转向你的脸难得地带上一丝茫然和心累的表情：“你是菲律宾人？会说菲律宾语？”

    你摇头，虽然不确定自己是哪国人，但招牌上的他加禄语单词你一个都认不出来，如果是母语的话不应该这么生涩。

    “这地方，倒跟我有点关联。”透龙总算从他漫长的思考中回过神并用一句话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东南亚群岛是洛卡卡卡卡的产地，我也曾叫手下来菲律宾进行过收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