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言茶语

    迪亚波罗探了探你的颈动脉,晃了两下把你摇醒,然后一手托着像麻布袋似的挂在小臂上的你,一手去开门。他半拖半抱地把你揽在胸口,趁你被完全遮蔽在自己身影下的瞬间不动声色地探出手摸进你的领子往你内衣里塞了个冰凉的金属小零件。在你反应过来并做出抵抗前,他抽出手,把那仍带有你皮肤余温的食指抵上你的唇瓣轻按一下示意你不要声张。整个过程迅捷非常,丝毫没有耽误开门的时间,在旁人看来他只是拉开门把你推回了屋内。

    随即,门扉在刚刚进房的你身后“嘭”地砸上,从那力度就可以听出关门人多半动了气。隔着门板和嘈杂的风雨,你听不清外面的状况。

    内衣里硌着你的小玩意从形状上的感觉猜测应该是发信器,你这才彻底从缺氧中恢复清醒,意识到刚才混乱而短暂的半分钟里遇见的人是迪亚波罗。他是正巧路过且正巧带了发信器还是专门找来想把发信器给你呢?

    他虽然脾气暴躁,做事却一向冷静周密,滴水不漏。再怎么皱眉板脸嫌你烦却也出于理性考量一次又一次地救你。

    等你恢复记忆而他也拿到需要的信息后就再也无法享有这份特殊保护待遇了吧?看他每次跟你相处时那不自在的态度,应该早就极度不耐烦地想摆脱你了。

    自己变强才最安全。

    你本打算练一会儿波纹,可想想这帮执掌时空、逆转因果、强得简直不讲道理的替身使者又觉得灰心丧气。

    资质平庸的人练上一辈子也比不上天赋异凛者,世界总是不公平的,有人登峰造极,有人出生就在峰顶,更多人连登峰之路都摸索不到。

    思绪最终又回到你失去的记忆上。

    失忆前的你很强吗?恢复记忆的你会变强吗?他们都说世界的现状很有可能是你与JOJO决斗造成的,能造成这种后果,那你应该很强吧……你为什么要毁灭世界?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把世界搅成这样的我……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你打了个冷颤,发觉不仅是他们和这个世界,就连自己也是很陌生的。什么都抓摸不到的未知感让你害怕。

    你很荒唐地恐惧起自己——过去的自己,过去那个、很可能跟他们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加强大而残暴的自己。普奇说你恐惧着过去的记忆所以才出于自保回想不起来,这份恐惧包含着对于过去的你——那个「她」的恐惧吗?你突然很想逃离那个存在,但「她」是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绝无可能逃离你本身并与之划清界限。

    那份记忆,会让你变成「她」的「多比欧」吗?

    一只手在黑暗中摸到你,吓得你尖叫起来。

    “是我。”透龙抓住你的胳膊让你冷静下来,然后扶起跪坐在门口地板上的你搁到床上,你后知后觉地感到腿麻。“没事吧?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他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叫了你的名字,可你一直不回答。

    “抱歉,我走神了。”你想到自己刚才慌乱中打了一下他的手:“对不起,那个……”

    “没关系。”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发出弹簧的咯吱声,他在你左侧坐下:“不用为这种事道歉,谁都会有走神的时候。”

    黑暗具有粉饰太平的效果,看不见表情和眼睛而光听声音,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男孩,而且是相当温柔体贴的类型:“小九酱经常心事重重的呢,遇到什么吓人的事了吗?”

    “没什么,我胡思乱想而已。”

    “说谎。”透龙声线委屈:“小九酱只是不愿意跟我分享而已吧?”

    是,但又不完全是,你既不可能对这个猜不透的生物敞开心扉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清楚那些一团乱麻的复杂事情与多余心绪。

    “呐。”他的声音突然紧贴在你耳畔响起:“刚才背着我干什么去了呢?”

    “哎?”问法好像有点怪怪的,而且:“为什么要离这么近说话……”是因为看不见吗?听觉好像更灵敏了,耳廓痒痒的。

    “户外的雷雨声很吵啊,靠近一点交谈会比较轻松吧。”他说:“回答完毕,轮到你喽。”就算看不见,他也能想象你耳朵变粉的样子。那里很敏感,只要对着说话就会变色,他早注意到了。

    透龙知道你又在纠结他是无心还是故意的问题。要是被你发现了可怎么办呢?万一演不下去……哈哈,根本没什么好纠结的吧,演不下去的话直接向你暴露本性不就好了?不知道你会是什么反应……挣扎和抗拒是肯定的,眼睛会哭得红彤彤的吗?真期待啊……

    但是你没发现,你任由他保持着这种极近的非一般距离磕磕绊绊地解释自己没有背着他做什么,只是去廊道透透气而已。

    算你躲过一劫,在你意识到真相前,他愿意继续暂且保持现状的游戏。

    “如果只是透透气的话,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呢?”他步步紧逼。

    没有人掐你的脖子,但缺氧的感觉似乎又缠了上来。

    你就是希望不被他们任何人打扰才单独行动,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算“背着他”,你感觉自己这么做并没什么错,可又不知为何不敢这样跟他解释,总觉得会被曲解出奇怪的含义然后引发叫你无法招架的问题与矛盾。

    说到底,你自认为进入荒木庄后从没冒犯过他们中任意一位,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被迫做不愿意做的事情的人是你,被逼问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的人是你,整天把“对不起”挂在嘴上的人也是你,你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们呢?

    没有,但弱小是你的原罪。

    每天每时每刻都要揣摩他们的心思,顾及他们的情绪,考虑他们的感受,好累……可是……不得不……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行吗?”你生硬地说了句任性话,短暂地发泄了一点积压的情绪,随即理智地恢复了讨好的口吻:“对不起,擅自行动是我不对,下次一定提前跟你说。”就算再不情愿也必须继续,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除了依附他们没有别的选项。

    你是个无能的弱者,所以你活该没得选,活该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什么都活该。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丧成这样还想活下去,好像对活着这事有什么执念一样——又一条缘由不明的枷锁,形成于过去不知名时期的自己养成的性格。

    透龙沉默着,没有再逼问你,良久,他在蜂蜜里浸泡过的嗓子甜美又忧伤地开口:“对不起,你明明已经很累了,还问这么多让你心烦的事。”一点光线在黑暗里亮起来,是他随身听的屏幕,你看见他洗过的墨色卷发温顺地垂落在脸侧:“我以为你倾诉一下心里会好受一些,没想到你不愿意跟我说,看来我不是小九心中最好的倾诉对象呢。”忧郁的外眼角是恰到好处的失落弧度:“是我不自量力了,抱歉。”他就着屏幕的荧光检查你脖子上的掐痕:“我实在太担心你了才会问那么多,你一离开我就会遇到危险不是吗?”光滑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起那些伤:“很疼吧?”

    你愣愣的,半晌才道:“疼……”

    “这样啊,真可怜。”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凑近颈部往红肿的指痕吹气:“舒服一点吗?”

    你感觉自己的眼泪很不争气地往下掉了几颗,不像感动,也不像难过,只是说不好为什么眼睛酸酸的难受。

    “弄疼你了吗?对不起。”他放轻了力道。

    “没……”你眼泪掉得更厉害。

    真是的,这些人,每次决定要讨厌他们的时候又做出这种……叫人下不了决心的举动。神经绷久了的人稍微尝到点甜头便这样,你觉得自己要被驯化得不正常了,却又怎么也摆脱不了这种几乎从心理固化到生理层面的影响。

    “为什么不肯全身心地依赖我呢?依靠你自己的力量只会身心俱疲吧?”他挂着诱人的微笑:“待在我身边的话,一切伤害你的厄运都会消失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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