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启示找来了顾凌，她声称是书生之妹，书生离家半年，毫无音讯。她跋山涉水，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寻来，却得了丧兄的消息。她既怕家母伤心欲绝，又怕受人责骂，不敢归家，但又不能不将兄长的骨灰带回。
故要临阳昇随她同行，一为护得安全，二给亲属解释。
这样听来，夏至十分疑惑她对临阳昇的亲近似乎与说来表现不同。
而顾凌不以为然，她说，娘说了，女子有了夫家就是泼出去的水，她便不会再管的。
闻言，夏至皱眉，这就是顾凌亲近临阳昇，一副恨嫁的理由？
三人驱了马车，朝西北前行，本欲上大道，但顾凌说自家地处偏僻，只识得来时的小路。故依照着顾凌的指示，马车在山路上颠簸，曲曲折折，走走停停，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
这日，天空灰蒙，薄雾四漫，使人略感寒栗，马儿嚼起晨露青草，停在原地。
地势陡峻，山路难行，将马儿寄在一处人家，三人徒步而行。
山顶之上雾气更甚，向下望去，几片山岭，峰峦起伏，倒像是一口大井，暗绿树木之间，隐约看见几处瘦庙依山而建。
顾凌指了一处山腰，说是家也近了。
两山间夹深谷，挂条瀑布，化作过山溪，溪水叮咚，清澈见底，山雾拂水，飘几落花，淌过青石。
三人翻坡下山，顺着山溪走了一段，终是在谷岭相间之中看到了一处村庄，村屋错落，炊烟袅袅。
只见路边紫红繁花簇拥，开了一路，尽头是块龟蛇石像，最后便正式进入那人烟处。
这村庄倒是不小，白墙黄土，山路平整。村民来来往往，路上更是有几辆牛车拉了大木箱子行驶，倒是没人发现陌生人的到来。
顾凌领着两人到一村屋，小院木门，挂了一盏灯笼，模糊写着墨字。介绍几句后，蹦蹦跳跳的进了其中一间卧房。屋内颇为寒凉，顾凌和谁人交谈，那人声音很小，还不时发出咳嗽。
“知道了娘！”
过了不久，顾凌走了出来，朝内喊了句话，关上卧房的门。
“大娘在里面？”
“是，”见夏至往门边走了几步，顾凌忙道：“娘病了，也不大喜欢见外人。”
闻言，夏至反问：“你不是想让人向你娘解释解释你哥的事吗？这就不见了？”
“我刚刚跟娘说了。”
顾凌随口答了，转头朝向临阳昇：“临哥哥，娘让我把哥的后事办了，你帮我！”
说完，顾凌就拉人出门。
夏至看了眼旁边的木桌，上头还摆放半盏茶水，有些疑惑，她又向前走了几步，抬手搭在门板上。
“你想干嘛！”
夏至被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差点将门板给推倒。
“凶什么？！”
门后传来一声怒喝，中气十足，跑到门旁的顾凌顿时停了动作，不敢言语。
门后又言，是个柔弱女声，咳了两下，长长喘了口气：“女孩子家家这么没礼貌，谁敢要你？”
“娘，我知错了。”
顾凌的身子抖了抖，赶忙向夏至道了歉。
道了句无碍，夏至还想交谈几句，可卧房内再无声响。
按照顾凌的意思，寻块地，将书生的丧礼简简单单举行了，骨灰撒了一路，全随风飘着，落在紫红花上。
礼毕，三人折柳而归。
下了稍微荒僻的山坡，平坦窄小的街道上人烟稀疏，再往前，便有嘈杂欢呼之声。只见一大群人，黑压压的，高高兴兴的朝着村里走去了。
顾凌上前拉了一人，交谈几句，满脸惊喜的回来。
“说是今夜要社火大耍！”
听顾凌一番解释，夏至才知道前几个夜里的嘈杂从何而来，原是这几日是斗社火的日子，村中东南西北四处各耍一夜，而后四处一齐耍来，绕着村庄三圈，表演不停，斗个热火朝天。
顾凌家居村庄正中，前几晚的表演都未曾听闻，而今夜这最后一大耍，可是绝不可错过的！
很快，日月交替了位置，薄雾漫天，一片朦胧阴暗，看不见星辰。而藏于深山的村落却火光大作，热闹非凡。
家家门前火把，照得村屋亮堂，照得村民灰暗的脸通红。
枣红大马拉着车辇开路，前有铜锣鼓声，几座高亭竹屋抬过，有的木门贴着红联，有的敞开了刺绣小窗，有的雕刻绘花，造型奇特，色彩绚丽，后行一群妆者，排了两列，队伍极长，行的缓慢，像个花色地龙。细看妆者，剪子、铁锥、菜刀，各种利器插入脑、门，浑身是血，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围观的村民看得瞪目结舌，有惊讶，有害怕，但更多的是赞叹连连。
顾凌吓得拿手遮面，又露出一双眼睛，直直看去，一会惊讶，一会兴奋。
夏至看了那血腥场面的第一眼便吓得闭了眼，连连后退，撞上谁人的胸膛，又一下轻呼。
他握住夏至的肩，抬手遮住她的眼：“别看。”
吓跑的神好一会儿才收回，夏至反应过来，后怕：“……好吓人。”
手心里痒痒的，热热的，临阳昇想起夏至长翘的睫毛，水灵的桃花眸，那眼眸奇异清澈，很是漂亮。
跟队的村民很多，人群拥挤，谁人堪堪擦肩，临阳昇伸手一拉，将人护在怀中。
明明铜锣、大鼓、鞭炮、赞叹、惊讶，甚是嘈杂，可耳边的心跳声却十分纯粹干净，有力的，一下一下的。
闭着眼，聆听那声音，像是回到了初见的时候，夏至心想，许久没有这么……
围观者众，被撞到的又怎会只有夏至一人？
顾凌惊叫一声，感受到手被握了握，夏至眯着眼，躲在临阳昇的背后，随他牵着手，一齐去寻顾凌。
顾凌被撞了跌去，人海中娇小的身躯更加难寻。
临阳昇左手握住夏至的手腕，右手在前开路寻人。见状，夏至也抬了头，半眯着眼，在人群中找那抹粉桃色。
哪呢？在哪呢？
眼前，花花绿绿，色彩奇异，不经意还会有些恐怖的东西闯入视线，真是要将眼睛看花。
猛然间，夏至瞥见那粉桃裙子，指给临阳昇看，却没得到回应。眼见那衣裙就在不远处，随着人海往前拥去，探出手臂，下一秒又要混入人海，夏至朝那方向呼唤着顾凌的名字，伸了手。
“顾凌！”
“！”
两手相握，不知何力作用，夏至被拉得向前跌去，还来不及作声，便埋入人海。
而临阳昇刚从嘈杂的欢呼声中辨得顾凌的声音，拨开人群去找，倏忽觉得不对，左手用力，却什么也没抓住。
“夏至！”
临阳昇猛然回头，身后男人女人小孩妆者，就是不见夏至的身影。
心里焦急、害怕，仿佛有什么甚为重要的东西悄悄流走，几种情绪交杂，临阳昇慌得一面大喊，一面人海中疯寻。
逆流而行，却被拥着退回，断流开路又很快恢复……
夏至陷入人群，怎么也挣脱不出，喊声被掩盖，人也不知被拥着带到了哪里。等四周静谧，人海已退，她梦游似的停下脚步，天色甚深，薄雾露月，透出些许光亮。
原地蹲了会儿，整顿身心，观察环境，夏至发现这条路倒有点眼熟，似乎……过个三两街道就能到达顾凌的家！
念此，夏至捶了捶酸疼的腿，站起，朝着勉强想起的方向走去，四下很静，空无一人，她不敢走得太快，亦不敢走得太慢。
突然间，规律的脚步声中多了一份，一个声音传来，是一个男人在发泄般的大喊：“啊……啊……”
一遍又一遍，夏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听着，紧了紧衣裳。
“啊……啊……”
“啊……啊……”
奇怪，这片巷子夜深寂静，屋舍皆熄灯火，大抵都入睡了，可这男人喊得这样大声凄厉，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出抗议？
那人还在大喊，一遍两遍，而后有人发问：“你喊什么？”
终于有人抗议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家都睡了，你别喊了，会吵到人的。”
男人的喊声停止了，他带着怒意：“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嫌弃我？”
“我没有嫌弃你！我只是说你别喊了。”
“你为什么要嫌弃我？你为什么要打我？”
男人大喊，一遍又一遍，女人无奈的反驳，有了哭腔。
吵了两句，一阵怪声，女人的声音停止了，男人没得到回应，又开始大喊，又继续大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嫌弃我……为什么？”
声音，一遍一遍，在路的另一头传荡，光线阴暗，有些诡异。
快了，还有两个街道。
夏至加快脚步，再看一眼巷口，确认路线。
路的另一头，些许光影，映照着人，一个手拿斧头的人，脚下倒了一团什么。
“！”
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心下焦急，脚步却不争气的定住了，她不敢发声，放缓呼吸，调节。
她想，装做个瞎子，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也许可以逃过一劫，可是。
“啊……啊……为什么要嫌弃我……”
可是想到刚刚的对话，想到刚刚的声响，想到刚刚那人影画面，夏至站不住，根本站不住。
短短几秒，身体终于能动，她赶忙撒开脚步，不再回头。
快跑！
快跑！！
快跑！！！
脚下麻木，夏至踉跄一下，撞到什么，疼的呲牙咧嘴，停顿一下又立即跑起。
小小的动静，还是引起了注意。
男人的喊声停了，巷子很静，慌乱的脚步声尤为响亮。
快跑！
快跑！
别停下！
千万别停下！
夏至听到了那另外的脚步声，缓慢，毫不焦急，甚至还有破空之声。
她心底害怕极了，恐惧四处叫嚣。
她跑啊跑，跑啊跑，腿脚酸痛，心神疲惫。跑啊跑，跑啊跑，周围的屋舍都在倒退。跑啊跑，跑啊跑，那熟悉的木门就在眼前！
“临冬哥哥！临！”
寂静的夜里，喊声太过嘈杂，一只手伸过来，替她捂了嘴，掩住声响：“嘘，不要吵到别人。”
一阵夜风，淡淡腥味散漫，墨字的灯笼被吹的摇来晃去，清秋绿裙的身影隐入夜色。
……夏至还清醒着，双手仅仅抓了别在背后，眼睁睁的被拖回刚刚的巷子。闻到那浓厚的血腥味，粘稠尚有热度的液体被那手掌一齐按在脸颊嘴唇之上，意识到那是什么，夏至恨不得被打晕过去！
恐惧至极，她无法思绪，更不会发现男人的胸膛毫无温度，甚至很冰很冰，也没有心跳声。
被拖着走了几步，脚下踩到什么，软软的湿湿的黏黏的，凹凸不平的，她被绊倒在地，眼前是双眼睁大，全是惊恐，满脸鲜、血，一动不动的女人。
“啊！”
夏至不由得失声尖叫，手脚并用的后退。
“救命，你放了我！啊！”
她退着，后退的路被挡住，被人一脚踹来，趴在了地上。
双手被抓着，狠狠别到背后，紧紧绑住。
痛！好痛！
可这疼痛完全不及心里恐惧的万分之一，夏至敛了声音，死死抿唇，见那男人又伸手过来，夏至趁了时机，用尽全力的咬了上去。
“啊！！！”
男人痛得大喊，疯狂甩手，夏至也使劲咬着，咬紧了，绝不松口。
男人发狠的摔了巴掌过去，将人狠狠的打得头偏，这才将手收回，那上头的皮肉紫红，几乎快被撕咬掉。
“贱、货！”
男人啐了一口，又扇了一巴掌上去，将夏至打得失了神，阵阵耳鸣。
男人抓着夏至双手绑住的绳，提猫一般将人提起，然后捡起落在地上的斧头。
夏至好半会儿才回了神，脸颊火辣辣的疼，月光下的斧头，闪闪的红红的。
夏至屏住了呼吸，闭上眼，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倒是被人拖来拉去好一折腾，再睁眼，那斧头在男人的另一边，刃上挂着鲜血，旁边一条腿毫无生气的晃着。
呕……
看那画面，闻那气味，夏至胃里翻腾，无声地呕吐。
不知为何，男人没有将她打晕，而是清清醒醒的拖了一路，像是毫不在意夏至将路记下。夏至虽然对自己识路没有信心，浑身疼痛无力，但此刻也努力睁大眼睛，誓要记下沿途所有。
她以为男人不怕她日后逃走，才这么肆无忌惮，却不知，男人根本没想过让她有逃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