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晖

    弦月像一只冰刺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直直落在不远处的山洞处,有山洞,能御寒,就还能活。

    她拼命站起身,掰掉了身上的冰棱,把太子强硬地扶了起来,向山洞蹒跚而去。

    一个玉佩悄然落进雪地,弦月拾起玉佩,藏入袖囊。

    行至山洞门口,太子终于受不了地晕了过去,他一摔,弦月也被他带着摔了一跤,最后几乎是爬进山洞深处的。

    弦月从空间中取出修复液,自己喝了一半,身上立刻回暖。再取出干柴,在上面泼洒了些酒精,而后用打火机点燃,火很快燃烧起。然后,他才把剩下的修复液喂给太子。

    太子悠悠转醒,目光定格在某个白花花的背影上,而后猛地闭上。

    弦月把衣服全脱了,一件不剩;脱完自己的,他又来脱太子的。察觉到弦月的意图之后,太子闭着眼睛抓紧了自己的衣裳领口,恨道:“你这女人......”

    “不脱,要死?”

    太子岂能容忍商弦月来扒他衣服,扭捏道:“你转过去,我自己脱。”

    弦月不管他,将自己的衣裳放在篝火旁边架着烤了起来。

    这处山洞十分安全,刺客不跳下来,根本找不到第二条进来的路,因此两人都稍安了心。

    弦月眼神扫过太子的裸/体,目光触及到他心口处的一块云状胎记时,瞳孔紧缩。谢伦的身上,同一个位置,有相同的胎记。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

    太子闭着眼睛,非礼勿视,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弦月看了个光光。假寐时,嘴却没歇着:“你功夫倒是了得,难怪乐鸢总受了你的气。”

    来自谢伦的光环和好感在太子说出这句话时,全部散去,弦月冷然道:“你便认定了是商弦月欺负她。”

    太子有些不满弦月的语气,责怪道:“难道不是吗?你为何如此厌恶她,她不过是你继母所出的一个女儿,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妹妹。”

    “是商乐鸢告诉你,商弦月欺负她?”弦月心有几分好奇,商乐鸢是以什么样的语气姿态来塑造商弦月总是欺压她的形象的。

    “我自去相府几次,次次见她躲在相爷身后,期期艾艾地哭泣,说着都不是姐姐的错,求相爷不要怪罪姐姐,难道她口中姐姐不是你还有旁人?”太子靠在石壁上,眼眸阖着,老神在在,语气里带着些隐藏的心痛。

    弦月在心里默念南无阿米陀佛我佛慈悲,最后还是没忍住:“总有一天我要杀了那毒妇,谁敢拦我,我连他一起杀。”

    太子对这恶毒的话惊讶不已:“她可是你的亲妹妹。”

    “我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哥哥。”弦月冷道。

    “你如此,是连你的父亲也不想认了吗?”

    弦月想了想商弦月同她说过的话,母亲过世前,父亲对她很好,母亲死后,父亲便变了。

    “父亲早已同母亲一起死了,如今这个,是大楚的丞相,是商乐鸢的好爹,是我的仇人。”

    太子如何能听不出弦月所言何意,他好似突然就想明白了,偌大的相府,怕是只有商弦月一个外人,她又如何欺负得了备受父兄宠爱母亲呵护的商乐鸢呢。

    看着太子脸上的三分明白三分同情和四分不改的痴情,弦月轻嗤:“你不会突然就想清楚了,开始同情我了吧?五殿下找你去求皇帝你为什么不去?因为你也不想商乐鸢跟着去吃苦是不是,好巧,我那仇人也舍不得,据说他的原话是,弦月既受得了青灯古佛寺庙清冷,自然也受得了流放地的清苦,总比乐鸢过的好些。我倒是不知,我哪里就比旁人轻贱些了......”

    太子打断了他的话:“够了!这些也不过是你一面之词。”

    弦月闭了嘴,将麒麟玉佩掏出来扔给他,往篝火边挪了挪,靠在石壁上闭了眼。

    太子接过麒麟佩,冷冷的声音传来:“欺君之罪,九族遭殃,灭顶之灾。”

    弦月没有睁眼:“你大可以去告状,便让你那乐鸢妹妹给你陪了葬。”

    “你!”太子终是没有再说重话,说到底,能活着到现在,多亏了商弦月的足智多谋。

    麒麟佩有两瓣,太子和皇帝各持一瓣。此物能证明太子身份,十分重要。

    夜里,太子醒来,发现不见了弦月,架子上的衣服也不见了。

    这家伙不会负气难平,半夜跑了吧。太子边想着,边穿上了已经烤干的衣服。

    不多时,弦月带着寒气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大捆干柴,手里还拎着一只雪兔。弦月将东西放下,双手放在火上烤了一会,而后捧着脸暖和着。

    如此,倒是太子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了。

    “方才就想问你了,外头冰天雪地的,怎么找到的干柴?”

    这些干柴当然不是捡来的,连同雪兔一起,都是她从空间里拿出来的。

    “天无绝人之路,仔细着些,总能找到。”反正太子也没自己出去找过,应该比较好骗。

    太子跑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弦月担心他冻着,特意留出了一件棉外衣给他,却见他没穿。他自然而然地起身,拿过那间外衣,披在了太子肩上。有点小,袖子套不进去,但也总比没有好。

    太子被他触碰时,身形顿了顿,有些不自然,但也没有拒绝,道了声:“谢谢。”

    “殿下客气了。”弦月说着,抽出军刀,开始杀兔子。

    太子看着他娴熟的手法,又想起他杀人时的狠绝。这样一个有武功傍身,又运筹帷幄的人,怎会与商乐鸢结下那么大的梁子,甚至要取人性命才能解恨。

    “你曾经杀过兔子吗?”

    弦月不仅杀兔子在行,杀什么都在行,末世怪物居多,她什么都杀过,如果下手不干脆利落,可能会送了自己的小命。

    “杀过,困在野外的时候,抓过兔子。”

    太子有些好奇她怎么会困在野外,但见她没有想详说的意思,也就没再追问。

    太子斟酌片刻,起身拱手道:“先前是我冒犯,你救了我,我该感谢你才是。”

    商弦月看着山洞外的大雪纷飞,这壮丽的雪景,寂静了整个雪山。回首再看太子殿下身姿卓越,眼尾那一点红痣,像极了冰天雪地里锦上添花的那一株红梅。如此好看的人,她自然舍不得叫他就此死去。

    “殿下客气,我救你,也只是不舍得这倾世的容颜就此消损。”弦月说着,已经将雪兔处理干净,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你既不是因为我这太子的身份救我,以后便不必尊称我为太子殿下,我名贺颂,表字祈宸。”

    “宸,是君王的意思,你便对得起皇帝的期望了?”太子本不必有表字,因为表字多为长辈或同辈亲近之人称呼之,然而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何人敢称他名讳?皇帝赐予他表字,是对这个儿子打心眼里的疼爱,此表字,便只有皇帝皇后二人唤得。可见贺颂不只有高贵的身份,同时也有皇帝的宠爱。

    可他还是因为无能被流放了。

    今日之前,弦月还觉得这位太子可能是藏拙,然而经过下棋、相处、谈话看来,这位太子是真拙。

    贺颂没有说话,靠在石壁上,静静看着弦月。

    他不知道刚刚弦月给他喂了什么,喝完之后,他觉得身体好了很多,但多日风寒未愈留下来的咳疾,此时又要发作。他闭上眼睛,憋了好一会,喉头的痒逐渐化去,他缓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猛地咳嗽起来。

    弦月听那咳嗽声越来越急促,只怕他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去了。

    贺颂也没想到,这病来的如此猛烈,他喉头一甜,直直吐了一大口鲜血,落在地上形成一滩,带着黑褐色的血块,弦月见他仰面要倒下,来不及震惊,赶忙接住了他。贺颂沉重的身体差点把她压倒。

    弦月把人放平,摸了摸他的脉,眉头狠狠皱起。

    她并不精通中医之道,但这乱中有序的脉象告诉她,贺颂大概率是慢性中毒,持续时间已久,甚至已经到了不可扭转的阶段。毒性蔓延他的身体,让他的身体养成了另一套运作节奏,如果想要治愈,需要长期调理。至于怎么调理,弦月无从得知。

    是因为弦月将修复液喂给他,这才导致他的身体应激吐血。

    修复液治不了这毒,但却与此毒互不相容。

    篝火劈啪作响,烤兔肉的香味弥漫,弦月把外衣脱下,盖在贺颂身上。她搓搓冻红的手,跑到山洞外弄了些雪回来,用从空间里取出来的合金容器烧了热水,喂给贺颂,然后再把容器收回空间。

    这一夜贺颂没有再醒过,弦月握着他的手,靠在他身边的石壁上睡着了。

    第二日,大雪依旧。弦月探头望去,渺渺万里云层,千山暮雪,不知归路前途。

    刺客或许扔在找他们的踪迹,此时出去,危险至极。但弦月不得不出去,她的半吊子医术救不了贺颂,此时不走,贺颂就要死在这荒无人烟之地。

    四下无尘,雪飞云起,天寒梅瘦。

    弦月单薄的身体承担了贺颂的重量,背着他,步履瞒珊地走在雪山梅地。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此情此景,弦月不由想起这么一句诗,雪与梅皆是傲骨之花,梅生在最严寒的季节,不与百花争艳,独自在万物凋谢的荒芜里,绽放自己的芬芳,用独特的香铺满整个冰天冻地。

    弦月觉得这是一种鼓励,为了让困于此处的人有毅力用勇气走出去。

    望着陡峭的山脉,弦月心下一片寒凉,刚刚燃起的斗志被现实击碎,她要如何才能背着这么重的男人,爬上山顶。

    一筹莫展之际,身后人有了些活人的动静。

    他咳嗽几声,声音微弱,吐在弦月颈边的气息是热的。

    “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

    弦月见他醒了,从怀里掏出尚且温热的兔腿,递了过去。

    贺颂接过那用棉布包着的兔腿,眼眶唔得红了他知道那块棉布是弦月里衣的布料:“为什么救我?”

    弦月将人往上掂了掂,道:“吃点东西,别死了。”

    冷天里,人体为了分解更多的热量来维持恒温,需要更多的能量摄入,弦月不敢马虎,催促贺颂吃东西。

    “这山再难爬,我也是要爬的。”弦月仰头望着触不可及的山顶,眼神里满是坚毅,“你抱紧我。”

    贺颂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勉强拿稳兔腿。

    弦月无奈,扯烂衣服,把长布条用水浸湿,将贺颂绑在了自己身上。

    贺颂嘴唇冻得发抖,勉强地笑着,把兔腿递还给弦月:“放弃我吧......我不化成厉鬼找你麻烦。”

    弦月倔强地让他吃,声音清冷固执:“你就是再难救,我也是要救的。”

    陡峭的山崖上,飞雪似杨花,两人的存在是那么渺小,好似随便一朵雪花就能将他们砸的滚落下山,贺颂最后还是没能拿稳兔腿,啃了没几口的兔腿掉下山崖,深不见底,他的头歪倒在弦月的肩上,轻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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