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时非意识到，季遂乐与徐聈清对他们的关系呈现的都是悲观态度，没有主动去设想未来与其他可能。徐聈清会是这个想法他能理解，他亲眼目睹了宋菲与徐时正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是几乎贯穿了他整个成长期间的记忆，不会因为一句轻描淡写的不介意就抛去脑后，徐时非一直担忧徐聈清彻底不相信感情与婚姻。

    徐时非不禁怀疑，倘若没有车祸这一契机，徐聈清会想到跟季遂乐试一试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少，到最后对彼此的定义，也只会停在一个曾经要好的高中同学，仅此而已。

    上天的每一个手笔都有着自己的寓意，就连一场灾祸，也是命运指引。

    今天徐时非来见季遂乐，其实只是想确定季遂乐对徐聈清的态度究竟如何。倘若只是纯粹报恩的心态，那么徐时非不会看好他们俩的未来，当一方把自己的位置放低，两人变成了施恩与受恩的关系，那么这一段感情必然不会长久。

    但现在他看出了季遂乐对徐聈清并不是毫无感情的，只不过他们俩都是慢热型，想要擦出火花得靠时间堆积。但所幸他们俩都是有耐心的人，还年轻，日子还长。

    压在徐时非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些，对于徐聈清的车祸，他一直是自责的。宋菲回宁城的事他比家里所有人都提前知晓，他也知道这次宋菲是跟她新一任男友一起回来，他私心不想让徐聈清跟她见面，所以家里谁也没告诉。结果反而弄巧成拙，若是徐聈清有了心理准备，或许哪天就不会分神了。

    他与季遂乐正式交换了联系方式，得知季遂乐过几天就要搬家，还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他可以找到优惠的搬家公司。

    季遂乐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然在付燕那儿没办法解释。

    国庆假期结束，乔迁吉日那天季遂乐请了假，陪付燕跟季至诚搬家。从市中心搬到了城南，位置是偏了些，但好在交通也算方便，又是大学城附近，配套餐饮和商业也算完全。只是季遂乐上学远了些，宁中医跟现在的一南一北，车程约等于跨越了一整个城市。

    季遂乐回家的频率也变得没有大一那么频繁，毕竟每周在路上折腾这么久实在不值得。

    程柯羽却怀疑她是为了留下来谈恋爱。倒也不能怪程柯羽多想，曹呓跟于嘉希就是两个鲜明的例子。俩人成天不见人影，不是出门约会就是在去约会的路上，除非遇见国庆这种时间久的假期，她们都不会回老家，留在宁城跟男朋友腻歪。

    能让季遂乐这样恋家的人都不常回家，除了男朋友程柯羽找不出第二个理由。

    季遂乐解释不通，干脆作罢。

    “不回去也好，这样社长就不用找人顶替你啦。”

    她在大一时加入了一个烹饪社团，做过几次西点，但大家都是小打小闹，她的烹饪水平没什么显著提高。假期结束后她被程柯羽拉着去了广播社，程柯羽热爱听广播剧，广播社的社长也是个“行家”，社内前两年都有做过自制小短剧。程柯羽觉得季遂乐的声音温温柔柔特别好听，连哄带骗把她拐去了广播社，但广播剧要求情绪饱满，季遂乐第一轮就被刷了下去，最后还是程柯羽好说歹说，把季遂乐留到了晚安广播栏目组。

    事实证明程柯羽慧眼识珠，自从季遂乐去了晚安广播，这个节目广受好评，在校园论坛上引发了一阵热议。广播的时间是晚上饭点前后，漫步在校园中，听着广播剧柔和的声音娓娓道来，夜风迎面吹拂，实在是一种绝妙的享受。

    季遂乐第一次被人以如此“梦幻”的形容讨论，热度与初中的佟溪，高中的乔鹿近乎不相上下。

    有人慕名而来，见到了季遂乐真人，还向程柯羽与广播社长打听她是不是名花有主。

    这些事季遂乐最开始并不知晓。

    直到有一晚她与徐聈清在宁中医食堂吃过晚饭，广播里蓦然响起了她的声音。为了不耽误社员的学习生活，广播节目都采用的是连续录上好多集，然后到了时间直接播放录音的形式。校园随处可见的喇叭里响着熟悉的声音，身边走着的是声音的主人，徐聈清不自觉放缓了脚步，最后甚至停了下来，驻足聆听。

    通过媒体传播的声音与本音多少有些差距，季遂乐已经听习惯，平日里浑不在意，但眼见着徐聈清这般认真听着，心里还是多了几分窘迫。

    她伸手推推他的胳膊：“不好听的……走、走吧？”

    徐聈清冲她笑了笑：“很好听。”之前来过几回，他听不清广播的内容，也没有太在意，今天喇叭里变成了季遂乐的，他才觉得悦耳，“你加了广播社？”

    季遂乐赧然点头：“对……柯羽拉着我去的，社长说晚安广播这个栏目学姐去实习之后就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我就顶上了……”

    “原来你还有这种天赋。”徐聈清认真想了一会儿，“高中那会儿学校来招人，你怎么没报名呢？”

    “以前我……”

    那时候她恨不得躲开别人的目光，也不太敢说话，声音又细又小，并且她潜意识里觉得，这种文娱工作背后的人应当是美丽大方的，与当时的她完全不符。初中时候她尝试过参加这些活动，甚至跟谷灵云组了临时乐队，可得到的都是别人在背后的嘲笑，她自不量力，以为丑小鸭也能去比肩天鹅。

    人的改变不是一蹴而就，哪怕如今她已经不再害怕别人投来的目光，她也不喜欢曝露在人前，躲在幕后的广播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她仍旧会担心，别人对她不厌其烦的夸赞，在看见她本人之后会不会再度收回，

    徐聈清默了默。

    眼前的姑娘变了很多，但她的内核仍旧没变，她还是胆小的。

    若说曾经的他是处于怜惜与友善想要帮她一把，那么现在他心里就多了几分心疼。他不了解她的过去，但可以确定她的初中并不美好，否则入校时第一面她不会是那么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厌倦。徐聈清很熟悉那样的眼神，他曾在镜中见过自己的眼中也流露出类似的情绪。

    在他对所有人说他不在乎徐时正与宋菲之后。

    只是又如何能真的不在意，他们都只是把一些情绪藏在了心底，他藏得比季遂乐好，不是因为他的适应能力有多强，而是徐时正与宋菲对他的伤害渗入心扉，在内里，而季遂乐伤在外壳，是污蔑。

    他是经历过青春期的男生，是听过那些闲言碎语的，他清楚地知道那些人非议起女孩子时会用多么刻薄的形容。他不能苟同，甚至是愤怒的，为何会有人欺负她，怎么会舍得欺负她？

    他闭上了眼睛，片刻后才睁开：“别想了，是我不该问的。”

    季遂乐懵了一下，摇头：“没……”

    “你们这个晚安节目，都做一些什么内容？”

    “嗯……就像我们小时候听过的电台那样，会读听众来信，会分享一些名著选段名人名言之类的。”季遂乐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下，“我才加入不久，读的还不多，我听他们说，以前学姐替人读过一封告白信，结果那个人忘了落款，对方还以为是学姐自己告白，闹了个误会。”

    徐聈清好奇问：“那后来呢？”

    “后来当事双方在一起了，还请学姐吃了饭。”季遂乐眨眨眼，摸出手机，“学校论坛上有这个帖子来着，我找一找发给你。”

    徐聈清对别人的感情历程兴趣不大，但也没拒绝。

    两人找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下，季遂乐认真找着帖子，徐聈清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灯光映照，在她的脸颊落下阴影，苹果肌泛着浅浅的白，晶莹得让人想要触碰一二。有的人不需要美艳惊人，在柔暖的灯光下，依然可以熠熠发光。

    季遂乐终于找到了帖子，转发到了徐聈清的企鹅号上。她猛一抬头，正要提醒他查收，却猝不及防望进了他的眼睛。

    亦或是，他眼睛里那个自己。

    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抿了抿唇，试图湿润一下干涸的地方。

    他的目光因着她的动作下移了一寸。

    她不自觉向后一缩：“你……”

    徐聈清泰然收回视线，站起身：“送你回宿舍？”

    季遂乐慌乱地跟着站起来，平复着不听使唤的心跳：“好、好的。”

    徐聈清这么镇定，她刚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天呐，他会不会觉得她的样子很傻，她刚刚还躲了他，她要不要解释？

    季遂乐心里一团乱麻，不安地搓着指尖，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不敢抬头看他。

    自然就错过了徐聈清已经红得发烫的耳朵。

    徐聈清把他送回了茯苓院宿舍楼下，两人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季遂乐从他手里接过背包，道别后就想溜进门。

    手腕忽然被人捉住，只是极轻地贴着她的皮肤，只要她一动就能轻易挣开。她惊讶地看着“不轨之人”，眨巴着眼：“怎么了？”

    “有人在看你。”他忍着笑，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旁边。

    季遂乐看过去，是同班一位男同学，叫……叫……陈理？班上的人她没怎么说过话，这个人的长相又没有明显的辨识度，她有点脸盲了。

    但不管怎样，一个男生出现在茯苓院女寝楼下，目的显然不单纯。

    季遂乐本能地躲到了徐聈清身后。

    陈理是最近看到了论坛上关于季遂乐的热议才注意到她。季遂乐并不起眼，虽然白净可爱，但为人实在低调，上课之外基本上见不到她人，陈理最初对她也毫无兴趣。但宿舍这几天也都在讨论季遂乐，大家才猛然意识到他们都有点不识好歹，这么个沧海遗珠就在身边，却不懂近水楼台先得月。

    宿舍其他几人都想着先跟程柯羽打听一下情况，可陈理是个心急的，脑子一热就跑来了茯苓院。

    谁知道看见季遂乐跟一个陌生的男生一起回来。

    陈理心碎了一半，又带了点侥幸，怀疑地盯着两人，问季遂乐：“季同学，这位是……”

    季遂乐没反应过来，顿了好几秒之后才开口：“他是我高中……”

    “我在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