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聚会季遂乐都有些食之无味。

    她们这一桌基本都是女生，佟溪跟她的几个朋友长得都标致好看，来串门献殷勤的“醉翁”不在少数。成日盼着脱单的班长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人又多又吵，烧烤店本就闷热不通风，季遂乐觉得仅剩不多的空气都要被他们给抢光。

    万般无奈之下，她借口去了一楼，上过洗手间出来也没急着回去，在楼下大厅的沙发上坐着。程柯羽还被人堵在位置里喝果啤，她酒量不好，低浓度酒精也能让她醉倒，季遂乐发消息劝她少喝点，程柯羽没回，估计已经在兴头上无暇关心消息。

    她呵出一口白气，叹了叹。

    佟溪就是在这个时候下了楼，上了大学之后她遇见过许多奉承，宁中医的这位班长显然段位不够，只会打直球。佟溪只是来跟老同学聚会，没有要联谊的意思，听多了夸赞的话心里也有些烦，选了跟季遂乐一样的理由遁逃。

    不过季遂乐是真的，她却是撒了个小谎。

    佟溪走到季遂乐身边，用了个不出意外的开场白：“季遂乐，我是佟溪。”

    季遂乐抬眼看她：“嗯，我知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佟溪顿了顿，盯着她的脸，“你的变化很大。”

    这两年总是听见同样的话，季遂乐已经学会了对这几个字脱敏。她理了理发尾，唇角微抿：“嗯……人都是会变的。”

    佟溪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你跟初中的同学……还有联系吗？”

    “跟灵云联系过，假期也会约着吃饭。”季遂乐没觉得她们俩是可以寒暄的关系，也不想说太多，“我的朋友不多。”

    像是在意有所指，佟溪的表情里多了些裂纹。她沉默半晌，然后才道：“当初我们集体孤立你……对不起。”

    季遂乐第一次跟“当事人”说起这件事。

    她在南源的遭遇其实算不上完全的孤立，谷灵云苏宿还有个别的同学没有加入那个阵营，他们都对她不错。但除了谷灵云之外的，也只能止于“不错”，苏宿没有那个精力去帮忙调和人际关系，其他人也更倾向于当一个旁观者。佟溪对她没有说过任何恶言恶语，但她当时站在邢何野那一侧，本就是在助纣为虐。

    这么多年，季遂乐从日复一日的痛苦到了今日的平和，时间改变并消磨了很多，可她依旧不懂，邢何野对她的恶意究竟从何而来。

    仅仅只是因为外表吗？她从未得罪过他，甚至躲着他走，他为什么还要招惹她？

    面对邢何野的“老相好”，季遂乐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质疑，问道：“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很讨厌吗？”

    佟溪愣了一秒，立刻否认：“不，你并不讨厌。甚至当时音乐节上大家也很欣赏你的音乐水平，你会唱歌、拉琴，还有英语文化节的舞台剧，你的口语非常优秀。”

    “所以，为什么？”

    佟溪也说不出理由，哪怕是当时她跟邢何野暧昧不明，她也不知道邢何野欺负季遂乐究竟出于何种缘由。那时候他们都还小，感情与喜好都很单纯直白，也许邢何野就像其他同龄的男生一样，把欺负、贬低女生当做一种乐趣。那时候佟溪是季遂乐的对立面，她一直被人捧着，感受不到别人的恶意，所以并没有察觉到这是幼稚又恶劣的举动。

    那时的同学喜欢抱团，喜欢享受着他们之间所谓的集体主义。认为只要站在一处去针对某一个人，就能享受到小团体的集体荣誉感。邢何野是风头正盛的领头人，他帅气幽默，人缘好，人气高，跟在他身边格外拉风，一两个人围上去，三四个人向他靠近，远离他的人反而成了异类。

    也许他们本性不坏，就像隐翅虫趋光，他们在追随一种潮流，哪怕这是一件不好的事。

    那会儿的他们连社会性是什么都搞不明白，更不会在意他们的行为是否会对别人造成伤害。成长后的佟溪知道了自己错得离谱，社会对于女生的凝视如此严重，而身为同性别的她，居然还去嘲笑季遂乐的肥胖与普通。

    她动了动唇，咽下喉间的酸：“我不知道……对不起。”

    季遂乐失望地注视着她：“我不需要你们的道歉了。佟溪，你知道吗，曾经……你也是我的阴影。你光彩照人，美丽夺目，同样的演出服，别人穿上就仿佛东施效颦，只有你才值得被人关注。”

    “我……”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我不必在乎你在你的世界里如何光鲜靓丽。我听灵云说过你跟邢何野之间的事，上个月她与我发消息，说你们俩又打算复合了，对吗？”

    佟溪表情一僵：“那是他们传的谣言，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

    “是吗，那恭喜你脱离苦海。”季遂乐缓缓起身，低头盯着呆坐着的佟溪，“下来太久，我舍友该担心我了。”

    她转身要走，佟溪忽然喊住她：“你恨他吗？”

    季遂乐没有转身，只摇摇头。

    “他不值得。”

    程柯羽喝得半醉，被季遂乐拖着出了烧烤店。夜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往季遂乐身上靠，像没有骨头的树袋熊。

    两人一步一停地往学校方向挪。

    “遂乐……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唔，佟、佟什么溪？”

    “嗯。”季遂乐眼眸低垂，“她是我的初中同学。”

    程柯羽打了个嗝：“哇，她又是舒晏婷的同学，又是你的……果然本地人也是个圈子，你们宁城人都互相认识的啊。”

    季遂乐笑笑：“巧合而已，宁城这么多同龄人呢，我也不是人人都认得。”

    “也对。她长得真好看啊，你看班里那几个笑得跟不要钱一样。以后中医跟西医吵架了，看他们站谁！”

    季遂乐没接醉鬼的话，握住她的胳膊颠了颠把她扶稳，又给于嘉希跟曹呓发了消息，她一个人可实在没本事把程柯羽运回去。从堕落街走到学校门口，又拖了个人，季遂乐有些后悔多加了一层衣服，现在后背汗湿了一大片。

    好在于嘉希正跟男友从校外回来，没多久功夫就赶到现场，跟季遂乐一左一右架着程柯羽，一个人的包都交给了于嘉希男友背着。

    曹呓去楼下水房打好了水才出门，于嘉希的男友没法进宿舍，把包交给了曹呓，又叮嘱了于嘉希几句才走。曹呓嫌弃两人腻歪，正要嘘声，又想起自己现在也打得火热，两人半斤八两，不能给于嘉希抓到以后嘲笑她的把柄。

    季遂乐照顾醉酒的人有经验，季至诚以前爱打麻将喝酒，她放寒暑假的时候，付燕要去上班，那会儿季至诚没有稳定工作，白天也会出去跟人打牌，但没忘记家里还有一个闺女，买了熟菜回家给季遂乐下面，季遂乐吃了半个假期的面条，也习惯了季至诚回家之后倒头就睡。

    程柯羽酒品好，醉了之后除了话多了点倒也不闹腾，季遂乐哄着她喝了杯热水漱口，程柯羽嚷着身上全是烤肉味要去洗澡，季遂乐又怕她醉醺醺地在浴室里不安全，一直立在门外等她冲完。程柯羽洗完了澡一身轻松，季遂乐在外面被热蒸汽熏得又出了一次汗，把程柯羽交给剩下两人之后她拿了衣服就冲进浴室，生怕耽误一秒，明天起来要感冒。

    曹呓一脸感慨地目送程柯羽爬上床躺下，同于嘉希说：“我觉得她们俩好像母女。”

    于嘉希忍笑道：“你这话可不能让程柯羽听见，她是咱们宿舍最大的。”

    “哎呀就是一种感觉嘛，季遂乐好像挺会照顾人的。”曹呓顿了几秒，又道，“不过上次偶遇她跟她那个……高中同学，感觉季遂乐还挺依赖他的。”

    于嘉希啧啧两声：“这不是很正常的嘛，难道你在师兄面前不示弱的？”

    曹呓红了脸：“我跟师兄是在交往啊，那不叫示弱，叫撒娇好不，师兄就喜欢我这样。”

    于嘉希抖了抖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哎哟哎哟，我要酸死了。”

    “你又不是没秀过恩爱！”曹呓顺手捞起靠枕扔过去，“我们是在说季遂乐好不好！”

    “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高中同学就是她的借口，她这是谈着恋爱而不自知！”

    于嘉希摸着下巴琢磨了一番：“要不是我见过他们俩，你这形容我都觉得她像是被人骗了感情对方还不负责的道德事件了。人家说不定确实没在谈，在培养感情的阶段咯，她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光是入学那会儿跟我们交朋友都用了一个多月，她就是温吞慢热，我觉得不奇怪。”

    “你有看论坛上关于她的那个帖子吗？一堆人听了广播看了照片就对她起了心思，我觉得他们都没机会。”

    于嘉希忍住吐槽“这不是废话”，看着曹呓转得格外灵动的双眼，虚心求教：“怎么说？”

    “他们一看见他们班陈理说可能有在接触的高中同学之后就纷纷说要放弃了啊，一点儿耐心都没有，怎么可能打动她。”

    “你是觉得……那位高中同学是在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

    曹呓白眼一翻：“你高中阅读理解是不是不及格！”

    于嘉希哼道：“怎么可能，我可是我们班总分第三！”

    季遂乐洗了澡吹完头发出来，看见曹呓跟于嘉希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愣着没敢继续往前走：“你们俩这是……”

    两人这会儿默契十足：“没事！”

    季遂乐被噎到，耸了下肩：“好吧，我去洗了衣服就睡，你们也早点休息。”

    曹呓眨眨眼：“你明天不是还有约吗，反正现在是冬天，衣服隔一天洗也不要紧，你不累啊？”

    是挺累的，现在胳膊还酸着。

    但不把事情做完，季遂乐觉得晚上连觉都睡不踏实。她笑了笑，拿了洗衣液，轻轻出门，没吵醒床上酣睡的程柯羽。

    于嘉希与曹呓对视一眼。

    果然还是像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