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聈清请她吃了小笼包，又外带了一袋高庄馒头回家。季遂乐吸着鼻子拎着馒头被徐聈清送上地铁，感觉自己不像是回家，更像是外来打工的人，搭着春运的列车，带着仅剩不多的口粮。

    就……很接地气。

    付燕一开门，看着季遂乐手里的塑料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脸无语地接过去，问她要煎着吃还是蒸着。

    季遂乐正准备回话，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你看看你，让你上次多带件衣服，冻着了吧？”付燕顺手去拢她的领口，手搭在她的围巾上，觉得有点眼生，“你新买的？”

    季遂乐愣了愣，先前分别的时候她忘记把围巾还给他，居然直接给带回家里来了……她只慌了一秒，又迅速镇定下来：“嗯……新买的。”

    “这个咖色不错，挺衬肤色的，就是花纹老气了一点。”

    季遂乐心想，是奶奶辈的人挑的，眼光可不就老气了。

    这个话题谈得太深容易暴露，她跟徐聈清的关系暂时还不想让付燕知道。她摘下围巾，慢悠悠地晃进厨房参观，付燕也跟在她身后，见季遂乐弯腰嗅着案台上的西红柿炒蛋，敲了下她的背：“先去洗手！你不是吃过饭回来的吗，难道饿了？”

    “没，我就看看我错过了什么好吃的。”

    话题成功转移，季遂乐见好就收，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家里她就没有什么大事要做，把带回家的衣服放到阳台的洗衣机里后就坐到了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家里的游戏客户端没有更新，下载更新包的功夫里她顺便去官网研究了下活动，临到年末，节庆活动纷至沓来，奖励列表就占了满满一页，不过大多是时装，背部装饰之类的，一直用着门派默认装扮的季遂乐对它们并不是很感兴趣。

    翻了一会儿，她只看中了最基础的奖励，一根背在背后的桃花枝条，尽管她也不懂为什么冬季的奖励会是桃花。

    她上大学，待在家的时间短，付燕只包了最基础的电信套餐，网速慢的惊人。游戏还没更新完，她只能先登录企鹅，后知后觉的曹呓已经在群里刷起了屏，顺带吐槽了程柯羽酒量真的不行，她本来体质就差，睡醒起来头疼得厉害，还发了低烧，被于嘉希架着去了医务室。

    【呓呓呓语】：以后我们四个聚会坚决不能碰酒了！哎对了，我师兄说要请客吃饭，你们说定在什么时候好，平安夜？

    【JIA】：怎么忽然要请客？

    【呓呓呓语】：之前我生日的时候不是正好赶上小测嘛，我忙着复习，我们俩就在食堂小小聚了一下。他的生日在元旦，我们都要回家，凑不上，干脆就提前，帮我补生日，也提前给他庆祝了。

    【JIA】：行吧，理由虽然牵强但够用了。我没有意见，柯羽应该也没有，你问遂乐。

    【始终】：我可以啊。

    【呓呓呓语】：真的可以吗？你确定没有约？

    【始终】：……

    她应该……有吗？

    于嘉希说等季遂乐回去学校之后再商量，季遂乐自觉无视了曹呓的两连问，关掉了群聊天。游戏已经更新好，她登录上线，游戏越更越卡，本来玩着很流畅的台式机也开始掉帧。季遂乐调低了一档画质，有点后悔今天没有顺道也给自己的电脑更新换代，正巧徐聈清在，她买配件还不会被宰。

    她忙着处理没交付的订单，把日常任务搁置在了一旁，专心坐在家园的锅炉前做药——来订花的人偶尔也会附加一份丹药的订单，季遂乐做生意比较大方，不会刻意抬价，如果订购的产品多她还会打个折扣。褚利丰总说她这样做生意赚不了大钱，她却觉得虚拟的游戏世界玩得舒心最重要，现在名声也打出去了，薄利多销没什么不好。她要是仗着寄货可居哄抬市价，转天就会被挂上贴吧。况且有那个时间计较虚拟货币的一分一角，她还不如多看两页书呢。

    一管体力做药得十来分钟，她刚刚去给家园仓库每一页截了图，这会儿可以一边做药一边整理道具的具体数目推算比例。网络游戏的仓库收纳显示ui自然比不上单机游戏，可以有独立的统计数据，毕竟像她这样偏向生活的玩家是少数，游戏公司还是更倾向于把技术力放在画面优化跟战斗动作上。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更新统计表格，然后确定下一段时间要改种哪个品种的花，省得花到用时方恨少。

    这一统计才发现，她的稀有花库存已经快要跌破两位数。她有些纳闷，之前就隐约觉得数量对不上，明明印象里上个月才收获了一组，最近的订单数目也算不上多，不应该消耗这么快才对。

    会动仓库的人除她之外就只剩下褚利丰跟徐聈清，褚利丰这人还算规矩，每次借用东西都会跟她说明，她还是相信他的人品的。家园的钱本来就是徐聈清出的大头，她负责打理，他们俩的道具一向都是混用，所以也没特地分清你我，他拿了什么季遂乐也不会去问。

    可是他拿这些花做什么？拿去卖了？季遂乐下意识看了一眼截图里的家园储备金，好像没有什么变化，那个稀有花市价还挺贵来着。

    季遂乐脑子里忽然弹出三个大字——“私房钱”。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甩甩脑袋，决定直接去问本人。

    徐聈清早就回了宿舍，把硬件更新之后顺道重做了系统。电脑进度条在走，他翻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找到了之前季遂乐分享给她的论坛链接。宁中医的学校论坛不是内网限定，外校人也可以浏览，只是注册流程比较繁琐，没办法用学生号登录，得等待管理员审批通过。

    之前分享给他是为了看八卦帖子，他没兴趣就没有点开。他先去申请注册，然后点开了校内逸闻这个板块。深夜电台的讨论度高，他很快就找到了关于季遂乐的那个帖子。发帖人本意是觉得新来的这位主播声音好听，就发帖来打听究竟是谁。结果谁知道这个帖子一歪再歪，关于电台本身的讨论已经所剩无几，全都在说季遂乐的事，从班级到生日星座，到照片跟生活八卦，就差在她身上装一个监控，实时更新。

    他不适地一页一页翻着，帖子的画风从陈理的留言开始突变，有人开始说她没有外表看着单纯，故意吊着人，朝三暮四。更有人把她高中的事也扒了出来，不知道从哪一位“见证者”那儿听说了她被美国修学退货的事。

    退货，这个词用的十分恶意。他没有讲原因，但所有人都在猜。每个人都知道商品不符合预期或是质量出现问题才会被退货，那么这个词用在一个人身上，意味着什么？

    当人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时，那个人发了一张模糊的照片，是他们高中时的合影，应当是高二左右的春游。那时的季遂乐身材不好，打扮土气，与身边的女同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后他随意引用了某一层楼，回道：“付不起去美国的钱呗。”

    徐聈清捏紧拳头，指骨都有些发疼。

    当初他猜到了一点，如果不是家境缘故，没有人会舍得放弃那样一个机会。徐聈清偶遇过季遂乐的妈妈，他看得出这位母亲非常爱自己的女儿，她是个愿意付出一切奉献给女儿的人。所以不去美国，最终拍板放弃的人，只可能是季遂乐。

    她做出了无比艰难的决定，她知道她的放弃会引发多大的热议与猜疑。所有人都拿她与乔鹿相比，他们说乔鹿比她更适合，那是乔鹿才应该踏入的领域。

    他们怎么能……这样草率地断定……

    乔鹿拿到了这个名额，徐聈清会对她表示恭喜，这是她得到的机缘，也是她的实力，没有人可以否认。但为什么，当一个人得到追捧时，另一个人就必须被踩在脚底，这世间为何非要比出个高低贵贱，才显得出价值与意义？

    乔鹿有错吗，没有。季遂乐活该吗，不是。

    只是一个徒有其名的噱头，除了结识了几位外国友人，他没有其他收获。影响不了高考成绩，年度评优，甚至在漫长的求学路上，那短短一月不到的行程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它能够成为戳穿一个人脊骨的凶器。

    凭什么？

    一个人被迫承受的舆论压力，反而成为了她的错处，甚至于连“修学也要看颜值啊哈哈”这种并不幽默的玩笑也随处可见。

    这世上哪来这么不讲道理的道理？

    她一直面对这样的讨论吗？

    徐聈清想起分别前她的笑，想起她说自己只会生三分钟的气，还有那一闪而过牵强的神情，心里的疼愈发强烈，就像被人抛入深海，闭塞而窒息。

    遇见宋菲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感受。

    疼得听不见任何声音，疼得四肢麻木，疼到开始埋怨这世上的诸多不公。

    宋菲出轨，徐时正躲避情伤逃去美国，这件事徐家人瞒的很好，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邻里街坊久不见这两人，加上宋菲行事向来大胆，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不被母亲爱着的孩子，窝囊自私的父亲，没有父母的教育迟早要走上他们的老路，关于他的非议，他也从未忘记。

    他知道，自己不能胆怯，他需得坚强勇敢，他不能再辜负爷爷奶奶还有爱着他的徐时非。

    就像他也知道，季遂乐不能胆怯，她需要蜕变，她必须撑起付燕，撑起她的家。

    他们都做到了。

    他们都是不该被嘲弄的人。

    站内信还没有回复，徐聈清按住胸口平复了许久呼吸。

    手机在此时响起一段旋律，是他给季遂乐设置的专属短信提示音，理查德的四季组曲，他给季遂乐和他的几位家人都设置了不同片段。

    她问：“你今天会上线吗？我想问你一件事。”

    紧缩着的心脏骤然放松，他像是卸下了某种重担。

    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抬手，打字。

    “会，但是你要等我一会儿。”

    她很快回：“好。”

    附上了一个笑脸表情。

    和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