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

    第二日,司马昭下朝后刚走出宫门,就看见了夏侯妍。她原本在自家牛车上张望,见他过来,立刻跳下车跑到他面前。

    “阿妍,可是有要紧事?怎地来此处寻我?”

    “有的有的,子上兄长快来。”

    夏侯妍说着,引司马昭到自家牛车处,惜悦见他们过来,便打开车门,抱出一个青瓷盘口罐,热气从罐口弥漫,司马昭只觉得一股清甜之气充斥鼻间。

    夏侯妍取出一个青瓷双耳碗,从罐中盛了汤水递给他。

    “子上兄长,这是川贝梨水,还热乎的,你快喝了吧。”

    司马昭长眉微挑,像是要说什么,随即又笑了笑,不再言语,接过那青瓷碗,一饮而尽。

    “怎么样?好喝吗?为了压住川贝的苦味,我可是放了不少石蜜。”夏侯妍一脸关切。

    “很甜。”司马昭轻声回答,得到肯定的夏侯妍高兴地又给他盛了一碗,“那就再喝一碗吧,对你的咳嗽有好处。”

    司马昭点点头,接过夏侯妍手中的青瓷碗,又饮了下去。

    “在吃什么好东西?怎么只有昭弟的,就没有我们的吗?”

    爽朗健阔的声音响起,夏侯妍循声看去,身着绯色武官服的司马师走了过来,他身边,是夏侯妍的胞兄夏侯玄和何蓉的胞兄何晏。

    “为官十几载,今日可是头一回见我家妍儿来此候着,却是为何?”夏侯玄温和的声音响起,望向妹妹的眼神带有三分不解。

    “近日天气转凉,我听嫂嫂说兄长昨夜染了风寒,特来送梨水。各位兄长都有,快请喝吧。”夏侯妍说着,示意惜悦从牛车中取出备好的碗盏,盛好梨水后,送到诸人手中。

    “既如此,我们便不客气了。”司马师说着,端起碗盏一饮而尽,动作尽显豪气。何晏则轻轻举起碗盏,浅尝了一口,随后又小口饮下。夏侯玄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自己的妹妹,端起碗。

    面前四人,一个是她亲兄长,一个是她好姐妹何蓉的兄长,另两人则是亲兄弟。夏侯妍注意到,司马昭是独自出来的,而司马师则与自家兄长和何晏谈笑同行,显然关系更亲厚一些。

    意识到这一点的夏侯妍,突然觉得司马昭有点孤单。

    说起来,司马师与夏侯玄、何晏年龄相仿,且在洛阳城中均有美名,世人称他们文采风流,为当世之名士。但夏侯妍觉得,世人都是人云亦云罢了,在她看来,司马昭才是最令人惊艳的那一个。

    就拿官服来说,四人中,只有司马师穿了武将的绯红官服,头冠上插着鹖鸟羽毛,传说这种鸟好勇斗狠,至死方休,与司马师给人的英武之气相得益彰。而司马昭、夏侯玄、何晏三人,均着玄色官服,头戴进贤冠,只是同样的装束,在不同的人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自家兄长温润儒雅,但比司马昭略矮半头,且气质偏阴柔。何晏倒是个子很高,与他妹妹何蓉一样身形修长,只是不知是不是过度吸食五石散之故,总觉得他身上差了那么一点精气神,给人一种虚浮之感。

    只有司马昭,长身玉立,挺拔如松,兼有刚毅与温润之感,一切都恰到好处。

    “咳咳,妍儿,梨水已喝,你也该早些回去了,我没记错的话,你午后还要去马场练习骑射。”

    兄长的话提醒了夏侯妍,她收回胶着在司马昭身上的视线,冲着夏侯妍点了点头,“兄长说的对,我是要去马场。”

    “太初兄,子元兄,我新得了一副墨宝,乃前朝蔡邕真迹,快随我同去府上鉴赏一番吧。子上也一起来吧?“

    “谢过叔平兄,只是我不似各位兄长多才,对文墨实无鉴赏之力,便不去凑这热闹了。”

    “既如此,我等便先行一步。”何晏说着,与夏侯玄、司马师一同离去,司马师临走前拍了拍司马昭的肩膀。

    “子上兄长,今日上朝,可有乘车?”

    “未有,今日骑马而来。”

    “既如此,兄长便坐我的车罢,我送你归家,叫下人来把马牵回去就是。兄长已染风寒,还是莫要吹风了。”

    听着自家小姐安排得头头是道,惜悦觉得怪怪的,总觉得这安排好似过去夫人对老爷的叮嘱,她觉得有些不妥,又觉得自己若开口劝阻会更不妥。

    好在司马昭并不在意,他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就在二人要上车之际,身后传来一声讪笑。

    “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洛阳新任的典农中郎将,如今仲达伯父荣升太傅,子上又进位典农中郎将,司马府可谓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呀。”

    夏侯妍回头,见一群人簇拥着曹爽三兄弟鱼贯而出。

    最中间的是身宽体胖的曹爽,夏侯妍没记错的话,曹爽今年四十多岁,正值壮年,自前明帝驾崩后,他与司马懿同被选为托孤大臣,辅佐年幼的今上曹芳。很显然,与近耄耋之年的司马懿相比,身为曹魏宗亲又正值壮年的曹爽,正如日中天般得势,无怪乎他身边跟着一群人。

    夏侯妍认得,曹爽左右分别是他的两个弟弟,曹曦和曹训,三人俱是差不多高矮中等身材,有着相似的眉眼和圆润的脸型,只是两位弟弟不如哥哥身材发福走样的明显。在三人身后,是有着一双眯眯眼的丁谧和其貌不扬的邓飏,他们与何晏一同供职于尚书台。

    夏侯妍对这些人躬身行礼,曹爽见了,遂笑道,“原来是夏侯家妹妹,妹妹怎的来此,也是来恭贺子上做了典农中郎将吗?哈哈哈哈。”

    夏侯妍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讽之意,不免为司马昭抱不平,正要开口时,却收到了司马昭否定的眼神。

    她从那双眼睛中,读出了安抚和制止之意,便咽下原本要说的话,静立于旁。

    司马昭拱手对曹爽等人行礼,然后抬起头来说,“多谢大将军,昭此次荣任典农中郎将,全赖陛下赏识及各位同僚抬举,定当恪尽职守,上报国恩,下庇黎民。”

    丁谧微微睁开那双细缝般的小眼,看了看司马昭,又半阖上,摇着手中的麈尾,慢慢说道,“子上啊,躬耕种田,可不比带兵打仗,不知你有无经验?好在汝父曾养马十余年,又曾常年赋闲在家,莳花弄草,想必于此间颇有心得,尽可传授于你。如此,岂不正相宜。”

    丁谧说完,曹爽等人又是一阵哄笑,纷纷表示,“此言甚是,此言甚是哪。”

    夏侯妍一张脸气得通红,她想起司马昭年少时就每日练剑,过去六年又随父征讨蜀军、平定辽东,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下来的战功,如今被派去做典农中郎将,又被曹爽等人在此侮辱,心中不免又悲又气。

    “你……”夏侯妍卖出一只脚,正欲上前与他们理论,司马昭一个跨步向前,挡到了她身前。

    “尚书郎说的极是,昭正欲归家,与父亲大人探讨躬耕之事。倘各位大人亦有高见,还望不吝赐教。”

    “哼,我家父兄代代皆为大将军,又如何能知种田之事……”曹训怒目圆瞪,语气粗暴。

    “哎,无妨无妨,都是为大魏效力,子上能有此心态,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哪,哈哈哈。”曹爽出言止住自家兄弟后,带着一群人浩荡而去。

    只是那邓飏离去时,眼神不住地往夏侯妍身上飘,让她十分厌恶。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听得夏侯妍故作恶狠狠地语气,司马昭心知她将刚刚腹中不满趁机发泄出来,摇头轻笑,与夏侯妍一同上了牛车。

    一路上,夏侯妍面色不悦,一言不发。

    司马昭倒是悠闲自在,仿佛刚才的一切,他全不放在心上。

    “他们欺人太甚,气死我了!”夏侯妍突然猛地一拍凳子,把身边的惜悦吓了一跳,倒是司马昭,面上全无波澜,反倒好言劝慰她。

    “阿妍,莫气,我随父征战多年,深知粮草辎重之重要性,巩固国本,更离不开农耕。如今陛下封我做典农中郎将,皆因信任我、看重我。”

    “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是气他们欺人太甚。过去我听人说,尚书台有三只狗,尚且不信,如今我可是明白了,他们都是曹爽的走狗,主人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他们比谁咬得都凶。”

    “哦?尚书台有三只狗,我倒是头一回听见这种说法。”

    “子上兄长,你初回洛阳,所以不知道。我与惜悦外出游玩时,常听街巷上人们抱怨,说尚书台有三只狗,其中二狗相争无人能挡,说的就是何晏和邓飏。而另一条狗咬起人来最厉害,这说得就是那眯眯眼丁谧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叔平兄长被骂有点冤枉,他不过是爱玩乐爱服食五石散,又对自己的妹妹不管不顾罢了,被骂作狗估计是被邓飏和丁谧拖累了。”

    司马昭闻言轻笑道,“阿妍,你仿佛是在替叔平鸣不平,又像是在数落他更多的不是。”

    “是吗?大概是忍不住吧,叔平兄长的胞妹蓉蓉是我的好朋友,自小与我一起长大的。但她这个哥哥,比我兄长实在是差远了……”

    说话间,夏侯妍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大半,牛车也行驶至司马府门口。夏侯妍欲道别离去,却被司马昭叫住。

    “阿妍莫急着离开,随我进来,我有美食请阿妍品尝。”

    “什么美食?”

    “阿妍稍待片刻,很快就好了。”

    司马昭示意下人退下,自己将夏侯妍带至后院石桌旁坐下,侍女相继端来茶水和切好的水果。

    “子上兄长,这个院子,与你在温城的家一样,地上都有一副八卦图。”夏侯妍指着离石桌不远处的地面,那里,青灰色石砖拼成了一副八尺见方的八卦图,大概主人平日很喜欢在此活动,八卦图上的石砖比周围的地面多了一层温润的光泽感。

    司马昭点点头,“阿妍观察的很仔细,父亲喜欢在此八卦图上踱步,兄长与我也常在此练剑。”

    说话间,一碟热腾腾的饼已端了上来,夏侯妍低头看去,只见瓷盘上,放了一碟扁圆的饼,饼的模样平平无奇,很像街头见到的平民吃食,但钻入鼻中的香味却很诱人,混杂着面粉的焦香和鲜美的肉香。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侯妍甚至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

    惜悦想要上前服侍,司马昭抬手制止她,随后拿起一柄小竹扇,在肉饼上轻轻扇去热气,再然后,用绢帛包起一块肉饼,送到夏侯妍手中。

    “阿妍,趁热尝尝。”

    牙齿咬进肉饼,外酥里嫩的面皮,薄厚适中,有些韧劲,混合着丰腴鲜香的肉馅,在唇齿间弥散开来。

    这味道!

    夏侯妍瞬间睁大了眼睛,为了确认,在咽下第一口之后,又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品味后,终于脱口而出。

    “这味道,这不是温城的那家肉饼铺……对了,叫谢记肉饼铺!”

    “阿妍果然还记得这个味道。”司马昭的声音中,有股笃定的味道。

    “谢记搬到洛阳来了?不对,这肉饼,不是兄长府上所做吗?”

    “正是。年前于行军途中,偶然遇到了谢记的老板,他因家中遭遇变故,流落他乡,我便请他来家中帮厨。阿妍喜欢此饼,可随时来家中,叫他做与你吃。”

    “多谢兄长。”

    能吃到记忆中的味道,对夏侯妍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她接连吃了两个肉饼,司马昭唯恐她噎着,不停与她递茶水。

    惜悦站在一边,觉得有些别扭,往日小姐进食,总是她随侍左右,如今她倒成了背景板,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委实有些不习惯。说起来,这位司马公子,为小姐摇扇端茶,全不在意自己做了下人的活计,倒真是不枉小姐六年来对他念念不忘。

    吃过肉饼后,司马昭将夏侯妍送至府外,看着她上了车后,司马昭又出声叫住她。

    “阿妍。”

    夏侯妍掀起车后的布帘,“子上兄长,还有何事?”

    “无他,只是忘了说,贝火耳铛,与阿妍十分相配。”

    一阵秋风乍起,吹起司马昭的衣角,也吹晃了夏侯妍垂在脸侧的耳铛。她摸了摸那耳铛,细润的触感在手中微微发烫,她脸上漾起一抹笑意,看着站在门口长身玉立的司马昭,挥手喊道,“子上兄长,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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