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下)

    夏侯妍拿起那串耳铛,细细端详,只见耳铛圆润沉静的表面之下,仿佛有小小的火苗在跃动,又像有万千华彩在其间缓缓流淌。

    “看来这许氏还有点分寸,主动把小姐的耳铛还回来了。”惜悦凑上来,语气中透着欢快。

    “这不是我们的耳铛。”

    “可是,这模样,这形制,正是咱们定做的。”惜悦不解。

    夏侯妍摇摇头,“形制乍看相近,也不尽相同,这耳铛比咱们定做的线条更为流畅,可见师父手艺之精妙。材质就更不同了,咱们用的是红玉髓,这串耳铛却是用贝火制成。”

    “小姐,贝火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过。”

    “我也是第一次见。书上说,贝火生于北地极寒极高的山上,挖地六尺以上,才可寻得,也有人说,此物诞于虎死时目光所示之处,且需在月光照耀下才能挖得。此物外表温润细腻如红玉,而内里流光溢彩,有驱邪避祸之效。”

    “过去,我总以为这是传说,没想到,竟真有此物。”

    夏侯妍说着,将那贝火耳铛放于掌心。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那耳铛似乎散发出微微的温热之感。

    “这么稀罕的宝贝,那许氏又怎舍得送与小姐?难道是翠影阁的珍藏?可是这么稀罕的宝贝,胡夫人怎舍得割爱……”惜悦念叨着。

    “既是翠影阁送来的,明日索性去找胡夫人问个明白。”

    ………………………………

    第二天临出门前,夏侯妍被母亲叫住,陪着她去买布料、裁衣服,两人满载而归后,大半日已经过去了。因此,赶到翠影阁时,天已微微擦黑。

    夏侯妍带着惜悦,径直上了四楼。

    “胡夫人,您昨日所送耳铛,并非翠影阁之物,还请告知,是谁人所赠?”

    “夏侯小姐果然见多识广,这耳铛确非我阁之物。来送耳铛的是位面生的公子,老身也是第一次见,且公子并未透露姓名。”

    “那,他年龄几何?长相有什么特征?来送耳铛时,说过什么话?”

    “说起长相来,这位公子可真是天人之姿,身高八尺有余,容貌俊美而不失英气,年龄约莫二十来岁。至于说的话……我想起来了,他曾说,昔年受小姐诸多赠礼,今番薄礼略表心意。”

    “对了,这位公子今日还来我们……”

    “什么时候来的?”夏侯妍打断她的话,语气急迫。

    “就在几分钟之前,这会儿,应该刚走出没多远……”

    胡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夏侯妍已经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惜悦紧跟在身后,喊着“小姐,慢些,等等我……”。

    穿过一层又一层楼梯,拨开一群又一群人,夏侯妍脚步不停,以最快的速度向外跑去。五彩斑斓的布料闪烁,奇珍异宝的流光溢彩,男女顾客的欢声笑语,她全听不见、看不见。

    她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中扑通扑通的跳着,身体本能般的寻找着翠影阁的出口,从四楼、到一楼,再到出口。门外的凉风让她滚烫的思绪稍稍冷静了些,她看着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思考着该向哪个方向去找。

    翠影阁门外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向左右两边蔓延铺展开,斜对面则是一座木桥,桥上人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或许是直觉的暗示,几乎片刻之间,她就拔腿向木桥跑去。从高高拱起的桥身下来,环顾四周,始终没有自己寻找的身影。

    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失望的感觉弥漫上来,周围的脚步声、叫卖声、笑闹声又像渐渐恢复一般,钻入她耳中。

    一片叶子被风吹来,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夏侯妍下意识得向风吹来的方向转头,看到桥下有株高大的柳树,而柳树下的暗影里,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夏侯妍的心猛得一滞,向那身影走去。

    鲛青兽纹印花单衣,腰间一条玉带勾勒出男子修长身形,更显出宽肩窄腰的对比来。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男子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

    高高束起的头发上,带有附着金蝉的发冠,如玉的面庞依稀带有昨日痕迹,又多了些成熟坚毅的味道。一双含有笑意的眼睛,仍是这张俊美容颜上最夺目的存在,让她只一眼,便挪不开视线。

    是他。

    六年来,在梦中与记忆中反复出现,填满她从九岁到十五岁的少女时代,占据她满心满眼的人,终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夏侯妍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逐渐鼓胀,填满胸腔,又向上蔓延,直至眼圈发红,眼睛酸胀。

    她有好多想问的,她想问,蜀境的湿热是否难耐?辽东的夜风凉不凉?西凉的羌族是不是说着不同的话?她还想问,战场上有没有受过伤?除了打仗,平时都做些什么?

    可是,万千话语聚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夏侯妍走到他面前,站定,稳稳地行了一礼。

    “子上兄长。”

    司马昭看着眼前婷婷玉立的女孩,她躬身行礼时,礼数周到,姿态沉稳,是标准名门贵女的模样。这一刻,他想起了那个满头歪插珠翠,胭脂与灰尘涂面,从枝头跌入他怀中的女孩,心中升腾起一股时过境迁之感。

    司马昭微微颔首对她回礼,轻声开口。

    “阿妍长大了。”

    “小姐……”

    此时,惜悦终于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一声小姐刚叫出声,她就看到了司马昭,随即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躲到了一边。

    那个男人,她记得,是小姐念叨了六年的司马昭,司马家的二公子。

    “我虽长大了,但与兄长之间的身高差距,似乎没什么变化。”

    听到夏侯妍略带懊恼的声音,司马昭轻笑,“阿妍在长,我也在长。”

    两人之间的氛围轻松了一些,夏侯妍想起耳铛之事,遂向司马昭道谢,“多谢子上兄长,送我贝火耳铛,只是贝火难得一见,阿妍受之,心中不安。”

    “昔日一别,阿妍送我许多心爱之物,我未有回礼。此番偶然得此物,适逢阿妍及笄,又有何不可?”

    夏侯妍并非扭捏之人,“既如此,阿妍在此谢过子上兄长,贝火耳铛,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我十分喜欢。”

    夏侯妍仰起脸看向他,一张清秀可人的面孔,笑起来偏生平添几分娇憨,司马昭微微一笑。

    “阿妍喜欢就好。”

    “子上兄长怎知我少了这样一副耳铛?”

    “说来凑巧,昨日归京,如贸然上门送礼,恐有不便,便想到借翠影阁之手转赠,就从胡夫人处听说了阿妍耳铛之事。所以我说,阿妍长大了,如今亦懂得忍耐三分了。”

    “懒得与她计较罢了,本来也不是我心爱之物,要是……”夏侯妍本想说,若是这副耳铛,她自然是要计较到底的,但意识到终究男女有别,如今不可随意说这般孩子气的话,就及时止住了,好在司马昭也没有追问。

    “兄长此番回京,可是要长久住下了?”

    司马昭点点头,“如今蜀国诸葛丞相已逝,蜀境一年半载,料无战事。况今上年幼,家父有辅政之责,需暂居京都。”

    听得此回答,夏侯妍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但想到自己六年来写给他无数封信,却从未得到回复,心中又升起委屈与不快。

    “阿妍脸色为何突变?是不希望我留在洛阳吗?”

    “并非如此,只是,”夏侯妍咬了咬下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兄长可还记得,昔日分别之时,我与兄长约定,我会认真读书、练习骑马,并同兄长写信。六年来,读书、骑射,阿妍从未敢懈怠,兄长却为何食言,从未回复我一封信?”

    “这……”司马昭修长的眉毛微微挑起,显是十分诧异,“我从未收到一封阿妍的信,如果真的收到,我又怎肯不回呢?”

    “我先是给温城你家里寄了信,后来,我听太初兄长说,司马伯父起复出征,子上兄长也随侍左右,就向军中寄了许多信……后来,你去辽东,我又往辽东寄了信,却全是石沉大海。”

    夏侯妍越说越委屈,司马昭沉思片刻后,温声安慰,“阿妍莫气,连年征战频繁,驿站时有荒废,营地也常有迁移,未能收到阿妍之信,令阿妍心焦,实是我之过也,咳咳,咳咳。”

    “子上兄长,你怎么了?”

    “无妨,想是近日为早至洛阳,星夜赶路,倍道兼行,着了风寒,咳咳,不过并无大碍,咳咳。”

    “既是如此,夜间风凉,兄长快早些归家休息吧。”

    看着夏侯妍一脸担忧的模样,司马昭安抚地一笑,“如此,今日就与阿妍别过,来日再与阿妍叙旧。”

    ……………………

    这一晚归家后,夏侯妍立刻去找兄长太初,谁知兄长外出参加宴席未归,于是夏侯妍便去找嫂嫂李氏,打听兄长每日上朝、下朝的时间。李氏好奇,自家小姑为何突然对此感兴趣,夏侯妍呵呵一笑,说,“嫂嫂,我今日在研读我朝律令,涉及一些朝堂知识,所以想了解一二。”

    找了个理由搪塞嫂嫂之后,夏侯妍又带着惜悦去厨房翻找了一圈,让家中厨子将购置好的秋梨、川贝和冰糖拣最好的备上,明日六更之前精心熬制好。

    做完这一切后,夏侯妍抱着装有贝火耳铛的木匣子,滚到了床上,这一晚,她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惜悦每次给她掖被角时,都看到她唇边挂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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