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

    为了带动商贸发展、方便旅客,魏国从京都洛阳至周边县郡,三十里设一亭,六十里设一驿。从洛阳至尹川县,约有八十余里,若是天气晴朗,早起赶路,晚间应能抵达,但夏侯妍与司马昭一行,赶上阴雨连绵,道路泥泞,便只能宿于途中驿馆。

    一行人在挂着“跃马旅馆”招牌的驿站下了车,驿站虽是官家所设,负责人也由政府调度,但驿站内的旅馆,则已承包给普通商家。

    夏侯妍与司马昭一行,有诸多带刀随从,马车上亦装饰有官宦才可用的纹饰,一望即知是从京都来的贵客,因此,驿馆负责人与旅店老板一家齐齐出来迎接,打发下人牵马的牵马,洒扫的洒扫,各个房间更是用心准备。

    驿馆负责人是个矮小精干的男人,姓于,两瞥八字胡随笑容抖个不停,颇有喜感。站在他身边的,是名叫郭勋的老板和妻子石氏。郭勋身材高大壮实,面宽口阔,看起来是个稳重而周到之人,其妻石氏则身量娇小,体态婀娜,秀美的面孔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透出精明之色。

    不过,最吸引夏侯妍注意的,还是他们的一双女儿,两个姑娘看起来一般大,模样也有五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叫郭欢的姐姐开朗爽利,颇有旅馆继承人的风采,叫郭琦的妹妹,却瑟缩懦弱,似乎不敢与人直视,眉宇间也有一股郁郁之色。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侯妍总觉得,那妹妹身上的衣服布料,似乎也比姐姐差了一些。

    大概是注意到夏侯妍在看她,妹妹抬头,接触到夏侯妍的目光后,却又害怕地低下头。

    这一切,自然都被司马昭看在眼里。

    “阿妍,今日路程劳顿,你袖口、裤脚皆被雨水打湿,需早些沐浴换衣才好。”

    听到司马昭如此说,老板娘石氏立刻热情地迎上来。

    “公子说的是,小店早已备好了浴桶和热水,请公子和小姐上二楼沐浴休息。待晚饭过后,贵人们还可去泡温泉,放松身心,洗去旅途疲乏。”

    听石氏提到温泉,夏侯妍眼中一亮,“对了,老板娘,方才在楼下见到贵店招牌,写着温泉旅馆,敢问这里可是有天然温泉?”

    “这位小姐果然见多识广,咱们尹川县以天然温泉出名,从咱们驿站这里,就已进入了尹川县境内,咱们旅馆这处温泉,是方圆十里最大最好的一个,包您满意。”

    夏侯妍早就听说过,尹川县以温泉闻名遐迩,县内大大小小温泉共计有百余处,只是可惜一直没能亲身感受,想到今晚就能在温泉中尽情舒展身体,夏侯妍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石氏亲自引着夏侯妍和司马昭及两名贴身随从上了三楼,指着从楼梯口向左右两边延展开的走道,介绍道,“公子,小姐,三楼为贵客房间,左右各有四间厢房,左边为女宾所住,右边为男宾住处,房间皆配有沐浴的套间,如有任何需要,请拉绳摇铃叫我。”

    石氏说完,低头恭谨退下。

    与司马昭作别后,夏侯妍带惜悦向左侧房间走去。房间的木头走廊,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走廊地上每隔几米便放置一盏纸灯,墙壁上则绘着温泉主题的画作。夏侯妍边走边看,深觉这里虽装饰简陋了些,却也不乏野趣。

    惜悦服侍着夏侯妍除去衣服、鞋袜,钻进早已备好的浴桶中,夏侯妍微微闭眼,长舒一口气。

    桶里的水温暖微烫,只泡了几分钟,她因淋雨而冰凉的手脚就缓了过来,惜悦刚换好衣服,准备给夏侯妍擦拭后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惜悦走到门前,问道“谁呀?”。

    “惜悦姐姐,是我,司马府的知书,我家公子让我来送些东西。”

    知书和明月,是司马昭此行带着的唯二两名侍女。惜悦打开门,两人互相行礼后,知书将一个小巧的木头盒子,递到惜悦手中。

    惜悦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盒澡豆,内中还有几块沐浴香料,气味馥郁清雅,一闻即知是上品。

    “请代我家小姐,谢谢司马公子。”

    知书离开后,惜悦关好门回到浴桶边,一边拿出一块香料,细细碾碎,溶于水中,一边说道,“小姐,司马公子真是个温柔体贴之人,他竟能注意到,咱们的澡豆和薰香全放在坏掉的马车里,派侍女送了这些东西来,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这旅馆提供的沐浴香料,质地粗劣,恐伤了小姐皮肤,奴婢刚才还发愁呢,这下可好了。”

    “今日虽下雨,但有公子一路照拂,小姐鞋袜竟没沾染一点泥浆。”

    ……

    惜悦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但夏侯妍根本没听进去,她抓了几颗澡豆放在手心,看它们在水中慢慢泡湿、一点点消融。

    他还记得,她净手要用澡豆这件事。犹记得两人初见之时,他曾略带讥讽地说,“平民百姓之家,无此矜贵之物”。

    还有,今日一路同乘一马,他周身的温热气息似乎还萦绕在侧,深吸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青松味道。心中甜蜜满溢,夏侯妍觉得,此刻,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沐浴完毕,换上干净清爽的新衣,夏侯妍才觉出饿和累来。

    已经入夜,窗外皓月升起、繁星点点,旅馆准备的饭菜,是热汤饼和几样新鲜时蔬,难得的是有两碟炙烤野猪肉,仅用薄盐稍加腌制,烤出来鲜美无比、肉汁丰盈,夏侯妍吃得大快朵颐、酣畅淋漓。

    “惜悦,你也吃,这野猪肉,鲜美异常,比咱们府上做的好吃多了。”

    同一时刻,在相隔十余米之外的房间中,听到夏侯妍让旅馆又追加了两碟炙烤野猪肉时,司马昭放下手中的碟筷,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头野猪,是他前日围猎所获,因记着夏侯妍爱吃炙肉,便叫下人按部位分割切好,以冰块保鲜,带在路上。此事别人不知,作为司马昭亲信的靳越却清楚得很,毕竟,他奉命日夜暗中守护夏侯妍,并将夏侯妍身边的大小事情,一一向司马昭汇报。

    此次,因夏侯妍和司马昭同行,靳越总算不必躲在暗处,可以堂堂正正以司马昭侍从的身份随侍左右。这晚,当他与其他兄弟们一同吃到美味的炙猪舌、炖猪蹄时,靳越心中对这位爱吃的夏侯小姐更多了几分崇敬之意。

    一句话,跟着夏侯小姐,有肉吃,还是主人亲手打来的野味。

    …………

    温泉的入口在一楼,分为男女两个口,女汤外挂着青色布帘,男汤外挂着红色布帘。从三楼下到一楼,进入女汤后,首先是一座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假山,既营造了天然之感,又能多一重遮挡,增加安全感。

    朝外的整面墙,被辟作窗户,此刻,上下窗户均向外打开,客人可以一边泡澡,一边倚在窗棂边欣赏窗外景色。

    因晚间吃多了炙猪肉,夏侯妍觉得腹中涨得难受,在温泉池子里泡了足有半个多时辰,出了不少汗,才觉得好些。

    惜悦跟在她身边,不停用木瓢舀起温泉水,轻洒到夏侯妍的背部,以防她着凉。

    “小姐,还是不要泡太久了,这窗户都开着,凉风灌进来,恐怕会着凉。”

    “没事,惜悦,你就是太小心了,此刻哪有风呀。要我说,如果现在来一场雪,一边泡温泉,一边赏雪,那才惬意……”

    正说着,夏侯妍突然停下,惜悦正想问她怎么了,就见自家小姐竖起手指,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夏侯妍压低声音,悄声说。

    “你听,好像有人在哭。”

    惜悦静下来,仔细去听,果然,在汩汩的水声之外,有一道微弱的低泣声,断断续续的响起。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凄惨,像是极力压抑却从指缝间漏出来一样。

    “听声音是年轻女子,像是在假山后面。”夏侯妍对惜悦使个了眼色,从温泉池中起身,悄悄披上摆在池边的衣服,蹑手蹑脚的向假山后走去。

    假山一面朝向入口,肯定不在那里,一面朝向浴池,也不在这边,最可能,就是在假山的侧面和两面墙所形成的一个三角阴影里。

    果然,越靠近那里,哭泣声就越大。

    惜悦知道拉不住自家小姐,又怕有危险,想起小姐随身携带了一把短弓,刚才被她收在池边,就拿起短弓递到夏侯妍手中。

    “好惜悦,想得真周到。”夏侯妍握紧了手中的短弓,防备着可能出现的危险,一步步靠近。

    “谁?谁在那里哭?”

    夏侯妍努力发出冰冷沉稳的声音。

    “快出来,不然,我就放箭了。”

    威胁的话音刚落,一个女子瑟缩着从假山和墙壁间走出。

    竟然是旅馆老板的二女儿,郭琦。

    只见郭琦手里拿着一把苕帚,双眼红红的,腮边还挂着眼泪。

    “郭小姐,你为何躲在这里偷偷哭泣?”夏侯妍不解。

    “我……我……”郭琦瑟缩着不敢看她,一味低头嗫嚅着,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

    夏侯妍对惜悦使了个眼色,放柔了声音,问道,“郭小姐,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你躲在这里哭泣,着实令人费解?如有困难,为何不向你父母倾诉?还是说,你觉得我们可以帮到你?”

    听到最后这句话,郭琦猛地抬头看向夏侯妍,眼中流露出的热切目光让夏侯妍心中一震,那是怎样的一种眼光啊,仿佛垂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又仿佛溺水之人握住了仅剩的一根稻草。

    “其,其实,我,我根本不是……”

    郭琦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高亢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的琦儿呀,我左右找不到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唉,瞧你这样子,真是的,让贵客见笑了,两位小姐,小女不懂事,搅扰了二位泡温泉,我这就带她下去,严加管教。”

    旅馆老板年石氏快步走了进来,她脸上堆满笑容,不住地对夏侯妍鞠躬致歉,一双手却从进来后便紧紧地抓着郭琦。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侯妍觉得,郭琦见到石氏时,身子似乎抖了一下,眼中的热切也变为灰败。

    注意到夏侯妍疑惑的表情,石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这个女儿啊,如今正因婚姻之事与我们闹不愉快,非要嫁给不知哪里来的野男人。我们不同意,她便整日偷偷哭泣,就连来清扫池子也哭,实在是对不住客人,从明天开始,我会把她关在屋里,让她好好反思。”

    听到此话,郭琦的头猛地抬起,片刻之后,便如突然萎顿的花儿一样,重重垂下。

    石氏一边说,一边拖着郭琦向外走,“两位小姐,请放心泡温泉,我敢保证,一定不会再有人打扰了。”石氏说着,将入口的门从外面关上,与她的礼数周到相比,郭琦就像一个失了魂魄的提线木偶,木然地由她牵着走。

    更让夏侯妍在意的是,郭琦被石氏拉向门外时,袖口被撸起,露出的手腕上赫然有几道鞭痕。虽然只是一瞬间,她却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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