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太平静，平静到好像他们之间的过往都已经远得模糊。
她看向他的神情，想努力从他表情上看出有丁点的伪装，可他不躲不闪，只是依然平和而绅士地看着她。
她将手插进了衣兜里，有些无力地攥了攥拳头。
相隔一条绿化带的马路上是汽车来往的呼啸声。
他们之间很安静，衬得这种噪音更令人心烦意乱。
她突然想到，他们之间的的确确已经隔了一个六年了。
六年，如果结婚生子，大抵孩子都已经够上小学了。
在他平静说出那句“怎么没谈下去”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那些历历在目的回忆，大抵只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成了她的困牢，与他而言，过去如流水，可能也只是一段经历而已。
她为什么会觉得陈明祝还对过往耿耿于怀？
是的，他是站在原地，但这个原地或许已不是他们这段关系的原地。他只是疲于再往前走。
她以为眼前那座大山，只要再往前跑一段距离就够翻越了。可是并非如此，看似静止的山实际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站在原地等只是她而已。
户外的太阳很大，仅仅这么一会儿已经晒得她头顶发烫了，光晕也晃眼，刺得她眼眶莫名地烫。
陈明祝看到她的眼眶红了，他有些困惑地皱了下眉，正想问她怎么了，却看到林生瑜转回身，她声音略有些沙哑，说：“太热了，我先进去了。”
都说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截然不同，男人提出问题时，想知道的只是答案，可女人却习惯于判断对方的态度。
他们谁也没得到正确答案，却又阴差阳错地埋下了误会。
和设计师将终稿定下后，林生瑜便准备回去了。陈明祝说送她，林生瑜淡声拒绝了，上了青木的车。
回去路上，青木看着林生瑜的神色，掂量着问：“和陈总吵架了？”
“没有。”她说。
俩人出去一趟再回来，忽然变得沉默了，怎么看也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青木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矛盾，想来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大概是俩人又拌嘴了，他斟酌道：“男人有时候说话做事都不过脑子的，你别往心里去。”
林生瑜笑了一声，“你想什么呢？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别提他了。”
看她不想聊，青木也不好再多说，转移话题道：“快吃晚饭的时间了，一起去吃个饭吧。”
林生瑜摇了摇头，“抱歉，我今天不太有胃口，改天我请你。”
本就是看她心情不好，青木才提议的，见她拒绝他也没再强求。将她送到民宿门口，青木还是多叮嘱了一句：“晚上还是吃点东西，别空着肚子。”
“嗯，知道了，”她也笑笑，“你去吃晚饭吧。”
回了房间，林生瑜还是觉得自己最近的情绪起伏得她都觉得反常。
前几天她以为是生理期的缘故，可现在生理期已经结束了，她的情绪还是会因为陈明祝而不断波动。
这种失控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让她想欺骗自己，想说自己已经不喜欢他了都做不到。
好在一通电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至于再落入自艾自怨的困境里。
手机智能显示是快递物流。
“喂。”她接通电话时，情绪还有些低落。
电话那头的物流小哥却是热情高涨道：“喂，您好，是林女士吗？”
“对，我是。”
“您委托我们运送的物品已经送达了，铁路部门想知道是谁赠送的，方不方便告知对方您的信息呢？”
林生瑜想起来前几天在某女性用品官网下单了一批货物送去铁路单位，还随赠了一条锦旗。
正是因为不想高调，因此才委托物流寄送，她拒绝道：“不用了，就说是匿名捐赠的。”
“好的，好的，那不打扰您了。”
“没事，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们沾光了。”物流小哥笑呵呵地乐到。
捐赠的数目于她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林生瑜只把这当日行一善，并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这一举动，后来会在社会上引起了多大的连锁反应。
挂断电话后，她就收拾起了行李。
原本是定的周末搬家的，但是她实在受不了没事的时候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索性给自己找事，提前收拾了东西，将行李先送去了新的房子里。
新的住处离工作室更近一些，不过一公里左右的距离。
她一忙起来便打算做完，退了林小筑的钥匙，晚上直接叫了搬家公司将之前房子里收拾的东西搬到了新房子里。
这一搬就搬到了晚上近十二点，给她累够呛。
新房子是大平层，一整面落地玻璃让林生瑜一眼相中了这里。
搬来的行李箱子都堆积在门口，她没有力气再收拾，随便洗漱了一下就将自己扔上了床。
当所有灯都关了，夜里全然地安静下来了，一种孤独开始密不透风地侵袭她的全身。
无可否认，陈明祝今天的平静刺痛了她，甚至让她有些后悔了。
她想，我干嘛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呢？
纵使初恋难忘，也的确应该释怀了。
六年。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却不停回荡着这个数字。
她知道自己曾经给陈明祝去带去过不少的伤害。她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弥补这些伤害。
可时间或许已经先她一步治愈了他。
她还能怎么办？
一整晚她的眉头都没有松开。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都想不起了。第二天是被电话闹醒的。
她昏昏沉沉接通电话，“喂......”
“还没起来？”
林生瑜闭着眼睛懵了一会，突然意识到电话那头是陈明祝的声音，她骤然睁开眼睛又拿开手机看了一眼，确定真的是他后，她一下惊醒了。
“有什么事？”
她还是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你说周末搬家，忘了？”
搬家？
林生瑜捏着鼻梁道：“搬什么，我昨晚已经搬完了。”
那边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听得出陈明祝有点儿无语地说：“搬这么急，有人赶你吗？”
等人赶才走，那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林生瑜没接话。
陈明祝又问她：“你现在在哪？”
“在新房子里。”她说。
“房子提前搬完了，那时间总有了吧？”他叹口气。
林生瑜不明所以，因为疲惫，本能道：“有时间，但是太累了，我要睡觉。”
“收拾一下，九点我到你那里。”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说完电话就挂了。
林生瑜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她拿开手机看了下时间，才不到八点。
“疯了吧......”她自言自语一句，实在困得不行，她抱着枕头翻个身，便打算继续睡回笼觉。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陈明祝这个突然的电话扰乱了她的睡眠神经，她越睡越睡不着，最后掀开了被子低骂了一句。要死不活地爬起床，先去浴室冲了个澡。
一个小时后，坐在化妆桌前时，林生瑜还是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疯了。
九点，门准时被敲响了。
林生瑜扯下戴在头上的发带，用膝盖将门口的大箱子往旁边推了推，勉强腾出一条道来，在猫眼处看了看，确认是陈明祝后，才打开了门。
陈明祝都做好了她还没醒的准备了，看到门这么快就开了，还有点意外，道：“真起来了？”
林生瑜打量了他一下，他今天穿得格外运动风，她有不好的预感，靠着门抱臂道：“这一大早的，你最好是有重要事情。”
陈明祝拎了拎手上的袋子，“吃了早餐再说。”
他倒是真的了解她，林生瑜不常吃早餐，后来把自己搞成低血糖了，经常头晕眼花了才想起来要吃点什么。
有人上门送早餐，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林生瑜让开位置道：“进来吧。”
她往旁边退了一步，忘了身后堆积的箱子，腿弯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陈明祝正往前一步，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被力一拉，林生瑜失去平衡，一下又扑到了陈明祝身上，多米诺牌似的，陈明祝又倒向了身后的墙，只听一声沉闷的“砰”声，有两三秒陈明祝都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隔壁邻居出门上班了，一开门就看到对面新搬来的小姑娘正扑在一个男人身上，还没看清楚就听见门“砰”一声关上了。
林生瑜甩上了门，推开了陈明祝，忙站直身体，而陈明祝低头“嘶”了一声，扶住了后脑勺。
想起刚刚听到的巨响，林生瑜蹙眉问陈明祝：“是不是撞到了？”
陈明祝无奈道：“你觉得呢？”
他不是轻易喊疼的人，林生瑜有点紧张了，“你转过去，我看看。”
看着她神色紧张的样子，陈明祝嘴角扬了扬，转过身，半蹲下让她检查刚刚磕到的头部。
林生瑜拨拉着他的头发，问：“撞的哪块啊？”
陈明祝伸手往后随便指了指，“这呢。”
她按了按，便听陈明祝又“嘶”了一声。
她不太确定那是头骨还是真肿了，保守地说：“好像是有点肿了。”
她放开手道：“你先去沙发上，我找找药。”
陈明祝直起身，看着从门口蔓延到客厅的大大小小行李，忍不住感慨：“怎么能弄得这么乱？”
“还没来得及收拾，哎，你别管了，坐着去。”
将他赶去了沙发，林生瑜拿着小刀开始拆行李箱子。
这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攒出这么多东西，各种衣服首饰也就罢了，竟然还有地毯。
陈明祝将手上的早餐放下，打开放在了茶几上。看她忧心忡忡地还在一堆行李内找药，他道：“找不到算了，不疼了。”
行李是昨天搬家工人和她一块收拾的，多少弄得有点乱，这才找起东西来七零八落的，她也正烦着，闻言不耐烦道：“闭嘴，别烦。”
陈明祝识趣噤声。
找了半天，林生瑜终于找出了药箱。
她拿着棉签和消肿的药，在陈明祝脑后涂上了一点，或许是被她凶了一句，难得，他乖乖听话，也由着她上药了。
“好了。”她将药盖子拧回去，想起来问陈明祝，“这一大早到底什么事？”
“先把早餐吃了。”陈明祝指指茶几。
又是下午送水果又是早上送早餐的，林生瑜真看不懂他了。
“你吃过了吗？”林生瑜问。
陈明祝微微颔首，“吃过了。”
看桌上摆着两杯咖啡，一杯美式一杯拿铁，林生瑜习惯性地拿过美式，插上吸管先抿了一口。陈明祝看到了，眉头微挑，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了另一杯拿铁喝了起来。
林生瑜拿了个鸡蛋剥壳，剥着剥着，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扭头问陈明祝，“那杯拿铁是给我的吗？”
“你想喝都可以。”陈明祝倚靠着沙发随意道。
林生瑜又喝了口冰美式，眉头微微蹙起，她道：“真难喝。”
“难喝还抢着喝？”陈明祝戏谑说。
“能消肿啊。”她说。
陈明祝打量了她一会儿，道：“你又不肿。”
林生瑜轻轻地哼笑了一声。
她搞不懂他的动机，干脆走一步看一步。吃完了早餐，林生瑜问陈明祝：“到底什么事？”
如果一大早把她叫起来就为了叫她吃个早餐，林生瑜现在一定会掐死他。
陈明祝抬手看了看表，道：“还有几个小时，到那边也差不多能吃午饭了。”
她后知后觉，“要去哪？”
“你不是想露营摘菌子吗，去马场。”他说。
林生瑜瞪大了眼，“现在？”
“本来是搬家之后，既然你已经搬完了，”陈明祝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房子，有点头疼，眼不见为净道，“现在就走吧。”
“我东西都还没收拾呢。”
“回来再收，走不走？”他问。
陈明祝一向如此，说话做事和风一样，他从来不给人画饼，他说去马场，昨天说，今天就到家门口来接人了。
“真现在走？”
“帐篷都在车里了，你说呢？”
林生瑜这种执行力强的人都被他弄得懵了，站起身道：“那我现在收拾点什么？”
“看你需要带什么，衣服，化妆品，晚上冷，带件外套。今天去，明天晚上回，不耽误你下个星期的事。”他道。
看着一团糟的行李，林生瑜头大起来，道：“那也一样得先收拾这些东西。”
知道自己的决定突然，让她来不及计划，陈明祝起身道：“算了，你去换件衣服，这边我来弄。”
这话倒是不陌生，以前刚开始跟着他出差，她没有经验，什么行李、行程、酒店都是他张罗的，林生瑜在他旁边有样学样，一直到后来她才能自己熟络安排了。
坐在陈明祝的车上时，林生瑜还是觉得这大早上简直和做梦一样。
他的后备箱带了帐篷和钓鱼竿，又塞了两个小行李箱，满满当当的。
车缓缓向郊区开去，林生瑜问他：“除了咱们，还有谁吗？”
“大桡和他媳妇也来了。”
人多热闹。
她一想，道：“那我叫上青木也一块来吧。”
“帐篷应该不够了。”陈明祝说。
林生瑜还没察觉到他态度里轻微的抵触，道：“没事，我让他现在去看看帐篷，回头工作室报销。”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轻嘲说：“这么想着他，林总待人可真不错啊。”
这还听不出那就是情商有问题了。
林生瑜手指在拨号键上一顿，抬眼看向了他，有些疑心是自己想多了，但还是没忍住，道：“你这是……吃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