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5

    他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在一间洁白空旷的房间里,一个坐着轮椅的女人面目模糊不清,她的双腿盖着一块棕黑色的毯子,是空旷里唯一一抹深色。

    她正尝试从轮椅上站起来,但毫不意外地屡次失败了。

    “好疼啊。”她说。

    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她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她又推着轮椅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在一个靠墙的位置,她又一次借着胳膊使劲,靠着墙壁,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

    可上半身的重量才压下去,双腿的猛烈剧痛便令她又跌回了轮椅上,她惨叫了一声。

    他心疼了。

    梦是不讲逻辑的,他看见自己从雪白的墙壁里穿透了一层软膜似的阻隔,试图抓住她的手。

    “妈!”他喊着。

    女人甩开他,惊得连连后退,将被他碰过的手不停往身上擦拭,就像有蚂蚁爬一般,“你不要碰我!”

    她盯着自己的双手,就像沾了很脏的东西,手指僵直发抖。

    他也害怕了,小心翼翼道:“妈妈,是我啊。”

    “不要碰我,”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碰我!”

    “我不碰你。”他惶然不再动。

    相隔近一米后,她终于放下了自己发颤的双手,只是仍然反反复复地用毛毯擦拭着自己的手心、手背,仿佛刚才接触的是一种侵入的病毒。

    医生说,这是一种应激心理疾病,患者在受到某种强烈刺激后,极度排斥和人的接触。

    他说服自己,妈妈并不是厌恶他,只是生病了。他藏起情绪,尽量小心地转移话题,“妈妈,你想不想出去晒晒太阳?”

    她揪紧了毯子,额头冒着冷汗,几近痛苦地说:“走开!”

    她的痛楚如有实质,带着传染性,让他也感同身受地浑身恶心难受起来。

    猝然睁开眼,眼前不是纯白的房间,而是一幅静态的抽象画。

    他呼吸有些喘,后背也惊出了几分汗。

    林生瑜还没有醒,她的脸埋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个黝黑的发顶。

    她的体温传导到了他的身上,暖了暖他发凉的身体。

    他按太阳穴,将那不合时宜的梦从脑海中清除出去。

    梦中那发毛的感觉还停留在他身上,他坐起身,轻手轻脚地去了卧室外的洗手间。他打开水龙头,仔细地洗了一遍手,又洗了一把脸。

    镜子里的他水淋淋的,他抽了几张纸擦了擦,又顺手将水池旁溅出的水渍都擦干净,接着又洗了一遍手。

    反复洗了几次,梦里那种如影随形的恶心感才稍稍减退。

    他靠着池台,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在要点时又停住了手。香烟夹在他的指尖,他垂下了手臂。

    常年健身的手臂线条隆起,身上的伤口提醒着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面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现在已经有了能力保护他人,这大概是长大的唯一佳处。

    一个梦又让他回忆起了许多不愿再回忆的过往,他眉头拧得很紧,很想借一些东西排遣这种苦闷,以往是抽一根有镇定作用的烟,喝一瓶刺激兴奋的酒,迅速能消解情绪。

    现在却不行,他决心要戒,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将烟和打火机都投进了垃圾篓里。

    他绝不可能再去翻垃圾桶。

    林生瑜在陈明祝起身时就醒了,一看时间也才不过八点多,她想再赖一会儿,却又憋得睡不着了,她拖长了音调喊:“明祝——”

    没一会儿,卧室门应声而开,他走了进来,“怎么了?”

    她伸出手臂道:“扶我一下。”

    陈明祝拉开她的被子,揽住她的后背将她扶了起来。

    她艰难动了动腿,叹气,“腿麻了。”

    “哪条腿?”

    “两条都麻。”

    陈明祝坐在了床侧,轻按着她没受伤的另一只小腿肌肉放松着,调侃道:“以你不老实的睡相,要求你规规矩矩的睡真是难为了。”

    “睡觉不难受,”林生瑜将一条腿搭在他大腿上接受他的服务,“以前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现在睡得比以前还快了。”

    “何止翻来覆去,还能三百六十度旋转,好几次半夜你已经转到床尾了,是我把你拉回来的。”

    “你不叫醒我,是你的问题。”她蹬了他一脚。

    “好,总归是你有理。”

    林生瑜看他弓腰认真给她揉捏着小腿,像是无数个理所应当的日常一样,她忽然感觉很不真实。

    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问:“陈明祝,我们现在算正式复合了吗?”

    他捏了捏她柔软的小腿肚,“你说呢?”

    做生意的人,最讨厌合作方含糊其辞。

    她蹙眉,“我不要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也不要似是而非的喜欢。”他说。

    林生瑜不解,“什么叫似是而非的喜欢?”

    “好像有点喜欢,又好像不太多。林生瑜,我真没觉得你从前有很喜欢我。”

    她张口想要反驳,却又发现举不出实例。

    她从小生活在被漠视的环境里,和寄人篱下无差的生活经历让她明白,她不为自己着想,也没人会为她想。人只有自私一点才能过得更好,她习惯了以自己中心,习惯了龟缩在自己世界里。

    他们从前的关系在收入上就不对等。

    陈明祝比她成熟,他在物质上付出了许多,在精神上也包容了她许多,而她那时的确有很多很多的不成熟。

    发现陈明祝的生活方式和她的生活差异太大了,她想到的不是协商磨合,而是立即悲观丧气了起来,早早便想到了离开。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都是互相适应的,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为了符合另一个人所有标准的。

    她当然可以拿着三角形的框架按图索骥去找完美的三角形,可完美是个抽象词汇,具象的人是总有不完美的。

    她也有很多毛病,陈明祝洁癖,而她有点邋遢还记性不好,可陈明祝从没说过要她改。

    “我以前不太会表达。”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太蹩脚,只能保证道,“这一次,我是真的冲着结婚去的。”

    他说:“林生瑜,我不希望你是现在冲着谈恋爱结婚而回来。”

    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谈恋爱结婚吗?

    她迟疑问:“那应该冲着什么?”

    “林生瑜,我不是非要谈恋爱不可,从前因为是你,我才想谈一次。所以,我希望你不是想谈恋爱结婚才来找我……”

    下一句话,他们都明白了。

    而是因为我,你才有了结婚的想法。

    林生瑜做不到像他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对爱的需求。她很少,几乎没有从亲人口中听过“我爱你”这种话。

    她耻于说爱,习惯了把喜欢藏在心里,让她说“我爱你”三个字,简直比用刀架在她脖子上还难受,至于比这更肉麻的话,她更是没有开口的勇气。

    “我不是想结婚了才回来找你。”林生瑜说,“你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

    这已经是她说得出口的极限了。

    她看他的目光认真而专注,是不是真的喜欢,是看眼神就能看得出的。

    陈明祝选择了相信她,他朝她张开手臂。林生瑜像小僵尸一样伸直了双手,然后叹气道:“臣妾做不到坐位体前屈啊。”

    他笑了,放下她的腿,挪向她,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怀抱。

    其实他们都一样,都非常非常缺爱,也非常非常难以信任别人。

    人和人之间感觉就是会变的,她不相信什么例外和偏爱,不相信一时的激情能够长久,可陈明祝不一样,他的喜欢是踏实的,他有一颗圣洁的心,他的喜欢干干净净。

    “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是上天的宝物。”

    “嗯?”陈明祝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他问,“你说什么?”

    这样感性的话林生瑜说不出第二遍,她窘然道:“没什么,我要去洗手间了。”

    陈明祝调侃道:“你说我是你的宝物?”

    “......不是,不要给自己加戏。”

    “我不是吗?”

    “哎呀,鞋!”

    “再说点好听的。”

    “你是小朋友吗,这么喜欢听甜言蜜语?甜言蜜语都是骗人的。起开起开。”林生瑜扒拉开他,决定自力更生。

    “你也是骗人的吗?”他幽幽地说。

    林生瑜瞪着他,警告,“你不要没事找事。”

    “又翻脸了。”

    她否认,“我没有。”

    “你凶我。”

    “哎呀,我服了!”

    她单脚站起身,攀着陈明祝的肩膀,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问他:“这样够不够喜欢了?”

    怕她摔倒,陈明祝一把揽住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吻,肉眼可见地,他清透的皮肤上泛起了淡淡的红。

    他青涩的反应让林生瑜在嚣张一时后,不自觉也害羞了起来,别开了头。

    他搀住她的手臂,扶住她的肩膀,低声咕哝说:“在哪学这些乱七八糟的。”

    “哎呀,你闭嘴行不行。”

    到了卫生间门口,林生瑜将他推出去。关上门后,她一照镜子,发现自己连脖颈带脸都是泛红的。

    陈明祝走远了些,手指轻轻碰了碰林生瑜亲过的地方,她的吻转瞬即逝,他的脸却持续滚烫发热。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在此之前见到过的都是父母感情失败的错误案例。

    不知道别人的恋爱是怎样发展,他们很顺其自然,又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最后的克制。

    他们经常拥抱,但不太常亲吻,在恋人之间,唇部是一种私密部位,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用唇和唇的相贴表达喜欢。

    他们常常在彼此倾诉过后,才轻轻地用吻安慰对方,那常常是在一片漆黑的夜晚里,轻柔的吻就像动物舔舐彼此伤口的抚慰,是言语无法达到的程度。

    今天这个吻却不一样,她真的试着在表达喜欢。

    她在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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