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

    徐念念反应过来被黑蛇咬了一口,万念俱灰,毕竟黑蛇毒性极烈,她或是命不久矣。

    可那仿佛烧殆的灰坛深处,还有一抹火星未灭,引燃了她最后的勇气,她扬声叫唤道:“赵荆,救命啊!”

    风推着她的声音与透明溪水一道涌向前滩,渗进细腻堆叠的小石子里,咕嘟咕嘟冒出水泡,又慢慢退回溪河里。

    赵荆在不久前听到身后慌乱的叫了一声,他还仰躺在大溪石上,懒散的观着流云在天上红霞间跑动。

    这溪河浅,走到最深处也不过到他肩膀,徐念念虽然比她矮,打直了站也淹不死,有什么事跑上岸就好了,何况这家伙格外担心残缺的身子被他撞见,他也答应过她不看。

    她是一个奇怪的人,说她胆小,心里却攒着一股劲,并不是真正柔弱可欺之人,若是真的气急了,也会咬人的。

    当然,他并非怕她,他随便就能治得住她,他只是,莫名不想看到她那样。

    因此赵荆只是掏掏耳朵,装没事人。

    直到溪河里那人指名道姓的求救,赵荆拧眉,由大溪石上跃下,脚边留有一套叠放整齐的灰布裳,他目光向前,只来得及捕捉到徐念念脸色青白沉进溪河水中的残影,乌乌黑黑是她泡起来的一团头发,溪河面上,荡起一点她挣扎的水花,余下是一片斜阳镀下的金色。

    溪河下,黑蛇视她作猎物,在发现她有逃跑意图后,立马咬伤了她,并用长长的蛇躯将她缠绕捆死,拉进溪河水中。

    那股力道,比赵荆当时反剪她胳膊还要痛,徐念念沉在水里,仿佛听到骨头被绞断的咯哒响,她口中吐出余下不多的气息,那些渺小的泡泡缓慢浮出水面。

    赵荆快速凫水过去,他憋住口气,沉到水下,日光稀疏,他很快便看到那条作恶的黑蛇,黑蛇周遭弥漫着血腥气,一只手使劲在抬高,却没有抬出水面。

    赵荆眼目略微上抬,对上一双楚楚可怜又心有不甘的狐狸眼睛。

    四目相对,她的眼睛在水里掉下泪珠。

    赵荆抬臂握住了那只几近无力的小手,食指指尖轻轻碰到她编织的梧桐树手圈。

    徐念念就在那漫漫绝望之中,感受到了一点帮助她的力量,不像过去的每一次,遇到什么心酸事,都只能由她独自承受。

    生死朦胧间,她想,她的人生有诸多不幸,她当然也幻想过,会有一个英雄来拯救她,她已经等了太久了,失望过太多次,早就不奢求了。但碰上赵荆,就是老天给她的恩赏,是神迹。

    如果她是浮萍,那他就是她的浮木。无论她这回能不能活,她都感到了满足。她的母亲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她的父亲将她当作玩物,她的出生,她的过去,她的如履薄冰,在这一刻都能放下了。因为,至少有一个人,选择过她。

    赵荆用胡刀扎进黑蛇七寸,又使了狠劲将黑蛇蛇躯斩断为几截。

    周围的溪河一片浓重的血红,徐念念在窒息前被赵荆拦进怀中,拉到水面上。

    徐念念重获呼吸,胸脯起伏,她眼眶通红,虚弱的就着赵荆抱他的力道蜷缩枕在他肩膀上,氤氲哭泣:“我被蛇咬了。”

    赵荆直到徐念念的柔软贴上他坚硬的胸膛前,都没有发觉不对劲。

    他知道她身娇体软,还笑话过她女里女气,但是怀中触感,为何像是……女子的……

    赵荆浑身一怔。

    等等,刚刚,是她在开口呼救吧?

    她说话的声音,就如同她洗净泥巴后的脸蛋一样,纤柔艳丽,是很好听的女子音调,如拨弄竖琴产生的弦音。

    再回想,她那个被他收缴的包袱里,都是女子首饰与容裳。

    记忆里细碎的线索交织的涌现。

    他单手托着她,虎口掐住她腰,他知道她整个人瘦瘦小小的,但真的用虎口卡住她腰时,他才发现,他居然只要用一只手轻轻一拢,就能将她整个腰收紧掌中把玩。

    他思绪混沌,在发蒙的情况下,甚至抬手抓了一把来确认。

    掌心的触感瞬间烙印在他脑海里,陌生,柔软,震撼,与他读过的那些圣贤书排列在一块。

    好了,现在赵荆确定他抱到了一块无法承受的烫手山芋。

    他下意识撤开手,徐念念无力滑落,又要掉进溪河底下,他赶忙抱紧她。

    徐念念昏昏沉沉,彻底堕进黑暗前,对他说:“救我……”

    赵荆:“好。”

    天色有些黯淡了,赵荆带徐念念回到岸上,抓起前滩上叠放的灰布裳,偏头避开眼,凭借感觉随意套了一下,襟带抽过腰间,掐窄打结。

    这套灰布裳是他匀给她的,他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这套衣裳在她身上能那么大,就好像能装几个她进去一样。

    女子都是如此纤细的吗?

    赵荆抱徐念念一路,有人投来探究的目光,他脚步不停,冷冷的回敬一个眼神,好事者立马别开脸不敢再看。

    他把她抱进马车里,点燃车壁挂灯,开始找她的伤口。

    这一找不得了了,徐念念伤在腿根处。目光再往上,赵荆眼目一烫,飞快挪开眼,可方才的景象,却忘不掉了,像花儿一样......

    马车布帘落着,木窗严丝合缝的关着,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有他看得到,外人看不到,老天爷爷看不到,这一刻,马车是如此蔽塞,几乎被抽光了空气。

    赵荆撕开灰布裳衣摆,用长条扎住伤口上方,低头用劲嗍净恶血,用酒反复冲洗伤口。

    期间,徐念念在昏迷中疼痛难忍,下意识伸手去推,手又被人轻松朝外一扣,她委屈到流眼泪,朱唇半张开,好像要哭出声的样子。

    赵荆抬眸一瞥,他果断团了个布团塞进口中,再给她的伤口敷上金创药。

    那夜,徐念念发了高热,她难受至极的醒过来,身上有汗,头发微湿,鼻尖满是药味,她低头看着穿着妥帖的灰布裳,撩开下摆,莹莹白腿上,是被处理好的伤口,还有清晰的疼痛。

    她用手捂住眼睛,耳朵通红,如果当时日暮西山,水波粼粼,还能寄希望于他看的朦胧不真切,那马车里,车壁的灯盏照着,四壁通明,她妥妥被赵荆看了个光。

    但,她还活着,也是赵荆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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