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官人,总算找到你了……”

    沙鬼幽凉的嗓音近到仿佛与他们共处一室。

    庄绒儿才暖上来的身体再度结冰。

    她先前摆在地上的一堆东西里面有颗仿月珠。

    此刻珠子散发的淡淡辉光驱散了地洞深处的绝对黑暗,也让她们看到了地洞入口处折下来的一张苍白鬼脸。

    沙鬼的外形是个二三十岁的女子,挽着妇人髻,五官清秀,然而那一对眼睛中只见黑瞳,没有半分白仁。

    她吊伏在洞口处,只垂下一颗头,停止了抽泣后她的面上露出状似陶醉的神情,不断深深嗅闻吸气,还眯起了毫无眸光的眼睛。

    “官人躲在这里可让奴家好找……不会闻错,这是我日思夜想的,官人的味道!”她微笑道,“还有在大漠中迷途的生人,奴家愿意领着你们回来处去。”

    她在叫谁官人?

    她的表现和庄绒儿听说过的沙鬼有很大出入。

    庄绒儿悚然,刚要起身却被一双手捂住了口鼻。

    她惊愕了一瞬,立刻屏住呼吸。

    阿淮带着一点暖意的手掌轻轻覆在她面上,庄绒儿的感官集中在那一处,迟钝地想起沙鬼靠鼻息识人,那对黑漆漆的眼睛是完全的摆设。

    寻常人死去后会魂归幽冥,然而某些死前承过道法的却会当场化作厉鬼,需要修士来捉拿点化才能不到处流窜作恶。

    沙鬼被毁眼活埋,因为自身窒息的死因,她也尤其喜爱捉弄猎物,让猎物在她的追捕下主动屏息,在憋闷中因为一口不得已的吸气而死。

    庄绒儿有些惊讶于阿淮竟然也知道这些,她还以为他是一张白纸。

    沙鬼不是寻常容易碰见的鬼物,如果不是曾经来过流沙城,她也不会了解其习性。

    阿淮并非庄绒儿所想的那样对沙鬼了如指掌,他只是注意到了那鬼物无神的双眼,吸气的动作,嗅闻的神情。

    他因此屏息而待,同时帮助庄绒儿捂住口鼻。

    才一出手他便觉得冒犯,所以当感受到掌心内的温热气流止住后,他立刻缩回了手。

    从他自觉屏息的那一刻起,沙鬼的笑容止住了,脸色变得有些阴郁。

    她从地洞口进来了,就以着那副头朝下的姿态,攀着地洞的边沿,像某种爬行动物,让人觉得森冷不已。

    “呵呵,官人不许奴家看见,是想和奴家玩一场罢?自然是该奉陪的。”

    她说着身影突然消失不见了。

    鬼物想恫吓人的时候会故意叫人看见,当他们偏要隐去身形时,凡胎肉眼便只能被他们无形愚弄,凭借细枝末节去猜测他们的行迹,而后被自己的发现搞得越发心惊胆战。

    比如忽然熄灭的烛火,凭空摔落的砚台,无风敞开的窗户,夜半三更的敲门声。

    也比如,此时此刻——地面上沙粒被摩擦的拖痕,直指庄绒儿与阿淮的方向而来。

    哪怕无横还傻傻地暴露着粗重的喘息,之于沙鬼,却将他完全无视。

    或者将之视作方向标,确认先前闻到过鼻息的庄绒儿二人在那蜈蚣的对侧。

    照这副针对的架势来看,沙鬼口中的“官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庄绒儿的脸色更加难看。

    无横也反应过来了似的,静止片刻后,竟仗着不受重视而沿着洞穴的边际窜出了洞口,一只硕大的蜈蚣独自逃之夭夭。

    地面上摆着的物件被看不见的东西撞得零零落落,廉价的胭脂镜飞到了半空中,自主打开,镜面对准的方向空空荡荡无半个人影,胭脂上却出现了抠挖的指痕。

    庄绒儿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她揽住阿淮的腰飞快地带他翻了个身,小蛇机灵地往反方向去,蜿蜒爬行间制造无数响动,然而沙鬼完全不受干扰,下一秒那胭脂镜子就被摔到他们原来的位置。

    “官人将奴家遗忘在这莽莽大漠,就是因为身边有了新人?”沙鬼冷笑一声,语速越发缓慢,但嗓音却变得有些尖利,充满怨恨,“救我渡我,为何不肯来见我!我等了足足百年……”

    看着碎在地上的那半块儿胭脂,庄绒儿的手指倏地收紧。

    她本就极度讨厌这种于狭小空间中被动苟藏、被当成猎物戏耍的时刻,这会让她一些尘封的记忆重见天日。

    而沙鬼口中的那些话,更是扎在了她的心口上,反复划戳。

    不难猜到了,那个所谓的“官人”是荆淮。

    连沙鬼也将阿淮认成了他。

    她毫不怀疑,荆淮就像救下一只渺小蝴蝶一样,也曾经救下过一个沙鬼。

    他有一颗最为剔透的玲珑之心,向来愿意施以援手,只要对方足够无辜,且足够痛苦。

    她有幸体会过几次,可她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她只是被荆淮救过的万千生灵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庄绒儿面无表情,整个人都微微地抖了起来。

    沙鬼还会以沙鬼的面目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将荆淮的好意辜负。

    无论是为她把身上的道法去除,使她摆脱控制,重归幽冥轮回,还是助她逃过魂飞魄散的一击,施加往生咒消散执念,荆淮都绝对如她所言的那样,“救她渡她”过。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还可以,对荆淮生出怨恨?

    百年……难道她不知道,百年前,荆淮已经为天下苍生而死,身殁魂消?

    阿淮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的人不对劲。

    她不再屏息,而是有些缓慢地喘息着,身体在颤抖,但那颤抖好像不是出于恐惧。

    他只犹豫了一瞬,立刻也开口呼吸,并脱身离开了庄绒儿,朝另一头的位置滚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沙鬼的目标是他。

    他有意将危险引开,沙鬼也果真现出身形,痴缠地追他而来,却见庄绒儿突然神色冷冷地站起了身。

    她一把拿起地上的桃木剑,这是小纸人先前置办的孩童的玩意儿。

    粗略的剑形,四处都是圆钝的,没有一点危险性,哪怕它是由鬼物不喜的桃木所制,也不可能让沙鬼感到半分威胁。

    可空气中开始弥漫血腥味的那一刻,沙鬼的神经却立马绷紧了,然而她低伏在阿淮腿边,贪婪地不愿躲开,还试图伸出手,染指那具朝思暮想的躯壳主人。

    血腥味来自庄绒儿手臂上的一道新鲜的伤口,她将手臂举起,悬于剑上,那些流出的血正将桃木滚得湿热而粘稠。

    就在沙鬼摸到阿淮的同时,那把润了血的剑也疾刺而来,直直插向她的手。

    圆滑的剑尖本不该造成什么伤害,然而它却是直接把那双手穿透,轻轻地抵在了阿淮的腿骨上。

    沙鬼痛呼一声断手飞身向后,捂着那只被废掉的手,终于肯正视庄绒儿,露出了惊疑和畏惧的神情,反复嗅闻。

    庄绒儿看着阿淮衣服上的褶皱蹙了蹙眉,重新拔剑,刺向沙鬼的腰腹。

    沙鬼欲躲,然而地洞中并不宽敞,那把极度危险的剑紧咬着她不放,才一两秒便再被击中。

    她的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扑在地上,被刺中的伤口周围出现了蔓延开来的烧灼痕迹。

    “官人,官人救我……”她仍在以越发微弱的力气嚎叫着庄绒儿最厌烦的话。

    地洞的入口处开始现出几缕微薄的晨光。

    沙鬼在地上翻滚挣扎了片刻,隐去在流沙中,只留下地上的一滩黑泥般的脏污。

    庄绒儿手掌松开,任凭那把剑直接摔落下去。

    她静默着,于原地偏过头来,俯视着试图站起来但腿部似乎有伤而略显吃力的阿淮,就那样看了几秒后才走了过去,跪坐在他身边,把他按了回去,在他面前伸出了鲜血淋漓的手臂。

    血珠顺着她的莹白的手腕流下去,滴在阿淮身前的衣服上。

    “给我舔。”她缓缓地说,“把这血都给我舔干净。”

    “……”

    阿淮的视线在她伤口处停留了一瞬,垂下睫毛抿了抿唇,表情她看不明。

    她于是把手臂上扬,如同之前喂水那般,把伤口贴到阿淮唇边,不足一指节的距离。

    热意和血气都拂面而来,阿淮却出神地注意到了那条在湿润血腥的沙土地上狂绞的白蛇。

    它正缠着地上的桃木剑的前端,偶尔用蛇信子舔舐着红色的沙粒,蛇身不断弓起绞紧,兴奋而痴迷。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把目光定回到庄绒儿平静的脸上。

    “我为你包扎。”他低声道,轻轻地扶住了庄绒儿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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