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合作愉快”出口之后，淮生来此的第一个目的，就成功了。

    她要打消顾扶林对她的觊觎，要他放松对她的警惕，混入他们的阵营，再行谋划。

    但她很清楚，寇双倩留下的长怀绝对不能卷进这些危险的交易。否则，万一哪天顾扶林倒台，长怀也得给他陪葬；又或许退一步说，他没有倒台，但东窗事发，长怀并非嫡系部队，很容易被当做替罪羊推出去顶罪。

    所以她的第二个目的，是拖延。

    她刚刚试探地给出让长怀上市的想法，就是因为长怀在寇双倩去世之后遭受重创，寇双倩多年培养的人脉也在四面楚歌的境地下齐刷刷尽根断掉，在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办法再次积聚力量，重新上市。而在上市的准备阶段，又得万分小心，不能传出负面新闻。顾扶林若想借着长怀上市的风口洗白一笔大钱，他就不能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拉长怀下水，那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卓清泉在顾扶林的命令下设下的两个局，一个拉了谦益掌门的独子，一个拉了如日中天的顶流。对卓清泉是铲除后患，对顾扶林是拉她入局。如此代价，一定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卓清泉和顾扶林大概觉得淮生的目标只是第一步，之后便没有后手，便稍微放松了一点警惕，专注地吃饭。

    淮生看着面前的两个中年男人，惊叹于他们如此的好胃口。

    在这样的氛围下，她可是完全吃不下去。

    她心中一直在马不停蹄地盘算着时机和话术，挑着侍者上菜下场的时机，突然发问：“对了卓总，说起来该敬您一杯。在娱乐圈里，您比我妈妈早进不过几年，便攒下了五倍的家底，从前多有得罪，是我们失敬了。”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霎时就不对了。卓清泉像个被刺到了尾巴的狗一样，眼睛忽然瞪大，几乎要跳起来，慌慌张张地转头看顾扶林的神色，磕磕巴巴地解释：“寇总说笑了，清氏娱乐和长怀的估值差不太多，哪里就有五倍的差距？”

    淮生见顾扶林神色不好，便知道自己猜测没错，卓清泉名下所有的上市公司加起来大概是长怀的3.5倍体量，这些资产，应该都是顾扶林知根知底的，甚至很多，应该都是顾扶林的隐形资产。但是剩下其他许多让清氏娱乐旗下的小艺人挂名法人代表的公司，都并未上市，但估值可观。这些资产，淮生猜测，是卓清泉这么些年来为顾扶林办事，偷偷在指尖漏下的油水。顾扶林即使手眼通天，毕竟精力有限，这种回扣油水的事情，做不到面面俱到地了解。

    若只是几个亿的事情，在千百亿的资金体量面前，顾扶林当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喂饱了卓清泉这样的人，办事也会尽心尽力一点，无伤大雅。

    但淮生清楚，像顾扶林这样不择手段地从底层爬起做到如此高位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手下瞒着自己韬光养晦结党营私。

    顾扶林把御下之术合纵连横玩得炉火纯青，当然明白从古至今的权术游戏中亘古不变的真理：

    喂饱手下，生忠心；喂撑手下，生异心。

    淮生抛出这样一句话之后，房里的氛围明显变得紧张诡谲。但她装作没有感觉到，若无其事地敬完这杯酒，便继续吃菜，边吃边慢慢地继续抛出炸弹：

    “是吗？那是我弄错了，我以为您旗下的艺人，像林箐啊，庄怡家啊，陈潋滟啊，她们名下的公司，都是卓总您的影子部队。是我不懂规矩了，我再敬您一杯，算作致歉。”

    说完这句，淮生又给自己满上，二话不说就喝了干净。

    卓清泉胃口再好，这杯红酒也喝不下去了。淮生都直接把他偷拿油水的方法和拉来垫背的人名爆出来了，他看着淮生眼里带笑的眼睛，感到深深的恐惧。那双看似清澈的眼睛里，现在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深潭，让人毛骨悚然。

    以顾扶林的城府，当然看出淮生在祸水东引，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淮生一眼，但没有对她说什么。

    淮生知道他看透了，也知道他不会说，因为淮生所言，恰好踩在他的逆鳞。即使他知道淮生另有所图，但收拾家务，还是刻不容缓的急事。淮生此举，说得不好听，是挑拨离间；但说得好听，便是送见面礼。

    但讲得太多，插手太多，又有急功近利、越俎代庖之嫌，所以之后的饭局，淮生就真的一直在吃饭，没再说什么。

    不过这次饭局倒也让她理解了一点，看着别人慌张焦虑坐立不安，但他所焦虑的事情烧不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胃口确实会好一点。

    淮生走出日落山头会馆的时候，呼吸到外面的空气的一瞬间，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就仿佛冲过马拉松终点线的那瞬间，无论是紧绷的肌肉，还是紧张的心理，都忽然放松，有一种脱力的感觉。

    她一下子感觉特别疲累，几乎想立刻蹲下，但她还是撑着把卓清泉和顾扶林送上了车，将表面功夫做到体面，才上了自己的车，让司机先出去等着，自己在车里独自缓一会儿。

    淮生抱住自己的膝盖，大口大口地呼吸，这才发现，她的小腿肚子都紧张得在发抖。

    刚刚将卓清泉扶上车的时候，他突然掐住她的手臂，阴森森地告诉她：“你别想耍花招，别忘了你和你的魏听潮，活色生香的画面还在我这里存着呢。”

    淮生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她真的想好好休息一下，拿出手机，想要听一会儿音乐。

    但就是在这个时候，“叮咚”一声，她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彦寂：

    淮生，我爸爸去世了。

    淮生看到彦寂短信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彦平故虽然有过一次中风，在她的心目中，或者说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都是一个强硬铁腕屹立不倒的形象。将他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实在太过诡异。

    但淮生再不愿意相信，也知道，彦寂不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性子。所以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去相信这件事情，去处理这件事情。

    她经历过相似的情况，所以明白此时的彦寂有多忙碌、多无助。

    她没有去问前因后果，也没有去做无用的安慰，她只是直截了当又言简意赅地问：

    你在哪儿？

    对面的彦寂立刻回复：

    杨城第一医院23楼。

    淮生一边让司机回来启程，一边飞快地编辑着短信。

    第一条发给彦寂：如今你处境危险，彦叔叔的消息应该是封锁的，我现在过去，你让信得过的人下来接我，你不要自己下来。

    第二条发给黄盈：黄盈，这几天出了急事，公司的事务还麻烦你多费点心，除了特别紧急的事情，不要联系我。

    淮生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地感到杨城第一医院，看到下来接应的付英杰，二话不说立刻跟着他上楼。电梯也是提前留好的，就是为了不在公共场合逗留过久。

    在电梯里，淮生问他：“怎么回事？”

    付英杰从刚刚彦寂不顾劝阻一定要把彦平故的死讯告诉她便看出来，她是彦寂最信任的人，所以也咩有隐瞒：“昨天晚上的事情，心肌梗塞。”

    淮生顿了顿，问：“痛苦吗？”

    付英杰摇摇头：“很快。”

    淮生又问：“彦寂呢，他很痛苦吧？”

    付英杰又苦涩地摇摇头：“小彦总很坚强。”说完犹豫了一下，又说，“小彦总要去掌谦益的权了，前方还有一场大战等着呢。”

    从大堂到病房，总共5分钟，对于淮生来说，却像经历了一场500年的煎熬。

    5分钟的路程之后，她即将面对的，就是一个被迫长大的哥哥。

    挫骨削皮，血肉重生，面目全非。

    淮生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彦寂。他神色麻木地研究着铺满桌面的公司资料，身姿气度，都有了彦总的气势。

    但他听到淮生的脚步声，缓缓抬头的时候，原先麻木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活气。那双眼睛，渐渐地有了水光，淮生眼睁睁地看着泪从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里流下，心中涌过一阵阵的酸涩。

    她的喉头哽住，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彦寂站起来，走近淮生，然后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她，像是要把她嵌进怀里的力道。淮生被他抱得有些痛，但也不出声提醒，只是默默地拍着他的脊背，仿佛树懒轻抚着自己软软的肚子。

    语言安慰不了的时候，就拥抱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