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生听完厉昆仑的故事之后，才明白她为什么会露出那样一副表情，以及，她为什么会说寇双倩，是她的故人。

    其实她们认识得很短，从有所耳闻到分道扬镳，也不过短短的一个月。当初，25岁的厉昆仑随父亲来杨城大学考察，为期3个月。厉昆仑对当时高大英俊又谈吐不凡的顾扶林一见钟情。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大小姐无所顾忌，直接告白。顾扶林受宠若惊，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寇双倩正式分手就和厉昆仑谈起了恋爱，厉昆仑被蒙在鼓里，对他原先有女朋友的事一无所知。后来是听人偶然说起，才想找到寇双倩一问究竟。寇双倩当时要打工兼职，厉昆仑不拘小节，也没摆千金小姐的派头，便约在寇双倩做家教的人家对面的奶茶店见面。没想到，两个无人相伴的女生，却引起了旁边流氓的注意，趁她们不备，一个闷棍敲晕了二人就将她们拐上了车。等她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荒僻的郊外，一家简陋的医院。一间污浊的房间里，挤满了像她们一样的女生。大家都蓬头垢面，惶惶不安，有一半以上的人明显已经怀孕。

    寇双倩机灵，在厉昆仑还吓得发抖的时候稳住了她的情绪，还打听到了消息，这是一家非法的代孕机构。所有的女生都是被拐带来做代孕妈妈的。

    这个时候，厉昆仑已经被吓得僵如木鸡了：

    “我当时觉得，我这辈子都完了，我肯定逃不出去了。但没想到，你妈妈很厉害。我们那个屋子里有女生要生孩子了，会备上一点麻药，有些没用完的，他们就会随便扔到厕所里。你妈妈算计着时间，收集到了这些麻药。然后有一天，我们趁人不备，迷晕了警卫就逃了出来。后来我们报了警，警察赶到那个地方，却发现所有人都不在了，其他的人，我们也没能救出来。也就是因为在那里，目睹了生孩子的时候血淋淋的场景，所以我一直不愿意生小孩，即使我很喜欢孩子。但你妈妈，你妈妈比我勇敢，或许也是比我幸运，遇到了你爸爸这样的人，能用无穷无尽的爱意和包容抚平她的创伤，让她能够走出那样的记忆，用自己的身体去孕育一个孩子。”

    淮生听着这二十多年前的惊险故事，她在脑海中描绘着母亲的样子。那样张扬漂亮，机灵聪明的女孩子。她很感动，又有些欣慰。她开口，但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然后呢？”

    厉昆仑流着泪苦笑一声：“然后啊，然后我们逃出来了，她跟我说，顾扶林和她已经分手了，但还是叫我小心。但我那个时候完全被这个男人迷住了，不仅不管不顾地跟他结了婚，还心甘情愿地把我父亲留给我的资源打包相赠。我确实是太蠢了啊。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厉昆仑说着说着，声音带了哭腔，甚至变得有些凄厉了：“你知道吗？当年，当年的事不是意外，是顾扶林设计好的！”

    淮生毛骨悚然，张了张嘴巴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揉着自己的头发：“您说什么？”

    厉昆仑弯出一个极其讽刺，又极其凄凉的笑容：“他一方面并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有女友的事实，还想瞒天过海；另一方面，又不想在亲朋好友面前背上嫌贫爱富始乱终弃的骂名，所以他伙同他的几个地痞流氓发小，想绑了你妈妈，让她消失，所以埋伏在她做家教的楼下。没想到那天我刚好和她约在一起，那些地痞分不清我们谁是谁，就索性一起绑了。我跟他离婚的时候，才查到这件事情。你说，我蠢不蠢？”

    淮生被震惊得魂飞天外，好长一段时间才消化完厉昆仑所讲的内容。

    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该义愤填膺地指责顾扶林禽兽不如，还是该痛哭流涕地缅怀逝去的亲人。这些信息太过刺激，伤害大到让她的脑子都拒绝处理来保护她的情感。

    她只得凭借本能坐下来，握住对面厉昆仑冰凉如雪的手，一点点摸索上去，最后变成一个拥抱。

    她像小时候，寇双倩抱着她一样，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无声地抚慰着这个一生荣华富贵，却一生颠沛流离的女人。

    厉昆仑隐忍的哭声传出来，像是哀鸣，像是控诉。

    过了一会儿，厉昆仑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从淮生的怀里起来，眼中带泪，却笑着说：“淮生，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淮生？”

    淮生望着她的眼睛，一双饱经沧桑，但带着无限感情的眼睛，应了一声：“当然。”

    厉昆仑欣慰地笑了：“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今天我要来你这里，莫名其妙地哭诉一通当年的旧事？哈！”厉昆仑抹了一把眼泪，“因为我要死了，刚查出来的，胰腺癌晚期，活不过6个月，不想治了。”

    淮生的眼睛又一次瞪大了，她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卡住一样，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命地摇头，然后握紧厉昆仑的手。

    淮生再次尝试着想要开口，却被厉昆仑制止住：

    “听我说完，淮生。我这一生，穷奢极欲，家破人亡。父母早逝，无夫无子，饱受家族暗算之苦。几个月前，我还为超越霍凤歌夺回扶桑的期望而斗志昂扬，现在，却只觉大梦一场，满纸荒唐。认真算一算，除了我父亲之外，认真救过我的，只有你妈妈，其他人要么想利用我，要么想害我。我想了想，我手里扶桑的股份和资源，要留给谁。谁是我能够相信，有能力守住这份产业，还不会和顾扶林他们狼狈为奸的。淮生，”厉昆仑握紧淮生的手，眼睛也紧紧地盯着她，“淮生，我思来想去，只有你。寇双倩当年救我一条命，如今我还给她女儿。我其实，很想有个女儿，但我没有。所以，我会把我手里所有扶桑的资源留给你，你要守住他们，别让这份基业被豺狼虎豹瓜分吞噬……”

    “我这些年来，眼睁睁地看着顾扶林和霍凤歌沆瀣一气，用我父亲辛苦打下的基业作恶多端，我有心匡正，但无力回天。你是比你妈妈更加厉害的人，从你单刀赴会扶桑年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所以……收下我送你的刀，然后，帮我送扶桑，桑榆非晚，扶摇直上。”

    厉昆仑讲得动情，腹部明显开始绞痛，但她还是撑着把话说完：“淮生，我不是在遗赠，我是在托孤，你收下它，好吗？”

    淮生几乎看不得这样恳切的眼神和凄厉的场面，她的心抽痛得喘不上气，只能用力别开视线，说：

    “好，我答应你。”

    听到淮生的答应，厉昆仑明显像是了了一桩大心事一样，身体一下子就松了下去。

    没有一股蛮劲支撑的身体抵挡不住腹部的剧痛，她疼得弯下腰去，之后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而在厉昆仑和淮生在寇双倩留下的别墅里谈话的时候，顾扶林的办公室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女人孤身前来，穿着一身飘逸的纱裙，长发及腰，看上去楚楚动人，很美很魅。

    她没有预约，助理通报，说卓清泉的遗孀，孟封前来，有物相赠。他想起这是寇淮生曾经跟他提过的不老实的卓清泉家眷，本想打发她走，但助理告诉他，她已经来了许多次，他便妥协，让她进来了。

    孟封穿着高跟鞋，落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顾扶林皱了皱眉头，他很讨厌这样的声音，为她开门的助理看到顾扶林面上不对，也捏了把汗。

    而孟封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别人的不快，依旧自信地走过去，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顾扶林不得不亲自出口：“站住，脱鞋！”此时的声音已经极度不耐烦了。

    顾扶林的办公室铺了地毯，这么些年，只有厉昆仑和寇淮生曾经穿着鞋径直走进来，其余的人，进门都要脱鞋。

    孟封似乎被吼得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连忙道歉脱鞋，一气呵成，才重振旗鼓，走进顾扶林的办公室。但此刻她的气势，已经被打掉了不少。

    她楚楚可怜地站在顾扶林的面前，男人却一眼都没有多看她，只是不耐烦地问：“卓夫人多次找我，有什么事？”

    孟封见他虽然不耐，好歹出声相问，便照着排练好的柔弱可怜的语气，演出写好的台词：“顾总，寇总来找了我，想要买下我的股份。她告诉了我您的计划，还告诉我，她要违背您的意思，这是录音，您听。”

    说完，她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U盘，这件衣服设计得很有古韵，宽大的袖子里可以储物，女人抬手伸手，一气呵成，像戏伶一般身段娇媚。这个动作，一看就排演了千百遍。

    但顾扶林不解风情，或是说，懒得解这份风情，他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她录下的，淮生去找她时录下的声音。

    听完之后，在对面满怀期待的眼神中缓缓开口：“你确实另藏了连不上蓝牙的录音笔啊？比淮生想得要周到一点。可惜，”顾扶林脸上嘲讽之色越来越明显，“可惜还是蠢。”

    孟封在听到顾扶林叫“淮生”的时候，面色就已经变了，再听到他后面的话，冷汗直接顺着脸颊滴下来。

    但顾扶林没有放过她：“你拿着这玩意来找我是想怎么样？让我把清氏的股份拿回来给你？不说这东西现在在廖之文手里，不在淮生手上。就说你这么蠢，又这么坏，你配吗？”

    孟封听到如此直白的恶语，来自如此高高在上的人物，心下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之下直接跪下：

    “求您垂怜。”

    顾扶林走下去，走到她身边，用手勾起她的下巴，孟封以为事有转机，努力挤出原本装好的娇媚可怜的模样。

    但下一秒，顾扶林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确实漂亮。不过，你知道吗？你的丈夫，临死之前来求我的时候，也是像你一样，跪在我面前，求我救命。”说着，他贴近女人的耳朵：

    “可是他一个小时之后就死了。“砰”的一声，脑浆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