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生赶到诚如山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孟侯和律师们已经把那几千页的文件整理清楚了。

    在路上的时候，淮生给黎洪打了电话，让他过来帮忙掌眼。要签字的文件，一页页地看过来有没有漏洞，也是一件极大的工程，所以淮生特意嘱咐他“带上几天的洗漱用品，带上拖鞋和睡衣”。她做好了在诚如山事务所封闭式工作几天几夜的准备。

    黎洪跟着彦平故多年，身经百战，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役不计其数，甚至创下过3天内阅遍2000页合同的超高记录。这次整理孟封的财产，是淮生第一次亲眼见证他的实力。

    确实，叹为观止。

    经过诚如山事务所律师的第一次筛选，淮生他们需要确认的文件已经过滤掉了大部分，剩下的只有800多页，她和黎洪熬了一个通宵，就全部签字完成，整理清楚了。黎洪手指刷刷刷翻页的样子，确实令人望尘莫及。

    第二天晨曦亮起的时候，淮生签完最后一个字，从一大堆文献里抬起头，脸上虽疲惫不堪，却笑意明显。她对着面前的孟侯伸出手：“今天的飞机？一路顺风。”

    孟侯一身天蓝色的长裙，长发飘飘，也同样伸出手：“感谢寇总助我得偿所愿，愿寇总前程似锦。”

    送完孟侯，淮生转身，拍拍身后的黎洪肩膀：“辛苦了，放你3天假，好好睡一觉。奖金我会叫财务直接划到你的卡上。”

    说完，淮生把桌上那一大叠文献全部放在自己随身带来的小型行李箱里，径直走出了门。

    如今，孟封名下所有的不动产都在她手上，她要找孟封藏起来的顾扶林的把柄，就得从她最常去的地方搜起。

    清氏的整栋大楼已经被她不动声色地找人仔仔细细地搜查过，孟封生前用的电脑、手机，还有清氏总裁的工作电脑，也都被她找了电脑高手修复过了。她甚至都能找到卓清泉5年前用电脑搜索□□的记录，但关于顾扶林的把柄，却无影无踪，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现在别无他法，只能按照孟封去的频率，从上到下，对她名下的不动产，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她早就找好了一支队伍，就是帮她悄悄在清氏娱乐大楼里搜索的那支小队，带着他们一个房子一个房子地搜过来。

    南山街的大平层，江南别院的独栋别墅，垆边水月的小洋楼，嘉陵豪庭的空中别墅，沪市江边的高层公寓，杨城海边的小屋，五华门的六居室……

    卓清泉留给孟封的不动产可真是多啊。虽然现在都变成了淮生的财产，但她一个个找过来，带着一个6人小队把房间的底都快找翻了也没看见任何可疑物品的时候，她真的有些不耐烦。

    眼见着彦寂婚礼、长怀上市的时间都越来越近。而她按照孟封掌权之后去世之前手机定位的路线图一个房子一个房子照过来却一无所获，淮生焦虑急躁得都快扯光自己的头发了。

    不眠不休地找了3天，等到孟封死前最后一个去过的房子被翻遍了，淮生心中若有似无地燃烧着的那点微茫的希望小火苗，“啪嗒”一声，灭了。

    淮生感到很绝望，前所未有，铺天盖地的绝望，绝望到她都没有力气再做挣扎，绝望到她的泪腺干涸，嗓音沙哑，头脑发胀，灵魂出窍。

    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吼大叫，没有自残自伤，她只是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平静地对带队的人说：“这几天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钱会打到你们账上的，不用担心。”

    小队三三两两地下工了，留下淮生，坐在江南别院的小别墅院下的石阶上，环抱双腿，看月亮。

    背后的落地玻璃透出屋内水晶灯璀璨华丽的光线，照着屋内金碧辉煌价值连城的摆设，屋外有一池荷花，如今无人照料，已是残荷败叶。还有许多竹子，迎着月光，顺着风声，发出沙沙的响。院子里还有一尊石观音，坐在菩提座上，双目慈悲。淮生与他眼睛对视的一瞬，心中颤动，立马别开眼神。

    淮生苦笑一声，原来她有自知之明。红尘堆里打滚，沾染了一身的罪恶，招惹了一堆的魑魅，怎敢抬头看观音。

    果然，她还是修炼不到家啊，卓清泉这等作恶多端的人，都敢在院子里放观音，她却不敢见观音。

    淮生坐在清凉的石阶上，不敢抬头，不得不低头，却见一位不速之客，正慢悠悠地爬过来。

    是一只养在竹林底下的乌龟，无人照料，长命百岁。

    它慢吞吞地爬到淮生的旁边坐下，然后再不慌不忙地缩进壳里，淮生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它的壳，“扣扣”两下，在这清净的院落里，荡有回声。

    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被抚慰了，心上的阴霾忽然就变得不似那么要压死她的重量。外面搅得天翻地覆，资本市场上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拨煞星庄家，但在小乌龟的世界里，月亮和竹林都没有变。

    湿气很重的院落不能久坐。淮生身体底子虚，更不能任性，所以她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要离开。走了几步，又犹豫着返回来，把乌龟抱在怀里。

    她关了别墅的灯，关上那价值连城的木质大门，却见月白色的光亮下，站着一身灰色休闲服的魏听潮。

    淮生抬眸看着他，静静地，就像5年前那个除夕夜一样，一个脆弱而心事重重的女孩，遇上了一个千里迢迢过来祝她新春快乐的哥哥。

    她如今丢盔弃甲，一身伤痕，周身都是破绽。而他不远万里过来，却不问一句是非。

    他说：“淮生，让我送你回家吧，”说完笑了，笑得如晚星般辉煌灿烂，指指旁边的乌龟，“哦，还有他。”

    魏听潮开着车送淮生回家的路上，淮生都安安静静的，不时偷偷看一眼驾驶座上的魏听潮。

    他不知道，在她眼里，从一开始，他就如星光般耀眼夺目，无论他身上有没有明星光环，无论他身后有没有万人空巷。他曾经出现在她少女琦思的梦里，作为她痴心妄想的秘密，作为她羞于启齿的美梦。

    只是她藏得好，她瞒得住，她忍得下。她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魏听潮是长怀的艺人，是顶级流量明星，是她决不可玷污的对象。她能一遍又一遍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唾骂，寇淮生，你要有自知之明，庸人之姿，不配神仙。

    所以她才能够对着魏听潮的一片真心义正词严，所以她才能够在一夜风流之后抽身离去。

    因为她从骨子里，心底里，灵魂深处，不相信自己，不相信爱情。

    在这个圈子浸淫久了，这是后遗症。

    但这个晚上，这个月凉如水，渺无人迹的晚上，她忽然就有一点相信了。

    若是平常的寇淮生，一定会先问魏听潮为什么离开剧组，再问他怎么找到自己，然后问他有没有和导演请假，有没有被狗仔追踪。但现在的淮生，只想问他一个问题：

    “只是为了送我回家吗？”

    正在开车的魏听潮眼神温柔：“我是来加分的。”

    淮生疑惑：“什么加分？”

    魏听潮一边打转向灯，一边解释：“汪海洋告诉我，在晚上接女生回家，是很加分的事情。”他遇到红灯，停下来，看着淮生的眼睛，“淮生，我没有放弃。”

    淮生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向有勾魂摄魄的魅力，今晚，淮生尤其无法抵挡。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勇气：“魏听潮！”

    魏听潮下意识地回：“嗯？”

    淮生一鼓作气：“你那天的求婚，还算数吗？”

    魏听潮猛地踩了一下刹车，两个人都往前倒了一下。为了防止出交通事故，魏听潮赶紧把车子在路边停下，激动地问淮生：

    “当然作数，你愿意吗？”

    淮生：“如果长怀上市之前，我还没能找到顾扶林的把柄，他就会逼迫我用上市来帮他洗钱，金额也许是80亿，也许是100亿。到那个时候，我就直接翻脸，拒不执行。到时候，顾扶林一定会用金融手段围攻长怀。连谦益那样体量的金融公司都能被他逼得毫无还手之力，长怀一定不是对手。而且，我和你的视频也会被翻出来。到那个时候，魏听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我知道这很自私，很无耻，但……但这是我想出来，等到山穷水尽之时，保全一点体面的唯一方法了。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而且就算领证，我也会跟你签婚前协议绝不拖累你，3年之后，我们就可以离……”

    魏听潮努力耐心地听着淮生絮絮叨叨的安排，但听到“离婚”二字实在忍不下，赌气一口咬上她的嘴唇。

    辗转过后，淮生的脸上灿若彤云，仿佛发烧了一般。

    魏听潮捧着淮生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眼里是无与伦比的认真：“淮生，我从23岁认识你，就喜欢你；如今我28岁，还是喜欢你。籍籍无名时我喜欢你，功成名就时也喜欢你。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去结婚，有没有婚前协议，有没有过亿身家，我都不在乎。哪怕万一有一天，你我在娱乐圈打拼的一切都毁了，也没事。大不了我重操旧业做回建筑师，供你重新念书，念到博士，然后找学校任教，安稳地研究你想研究的历史……”

    淮生感觉自己要醉了，眼里都是他，深情款款的，漂亮的魏听潮。她控制不住自己，吻了上去，堵住了他要说出口的情话。

    她不能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她就要溺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