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厉昆仑的家里出来的时候，淮生抬头，看着这漫天大雪，千树万树梨花开。她仿佛上了一趟烂柯山，看了一盘百年棋。

    她仰头望天。天高浩荡，惟余莽莽，神明在上，不得指点。

    淮生一步步地走下去。这成名之路，尸山血海，白骨成堆。她的靴子踩在雪地里，仿佛浸在血泊中，竟然能感到新死之人的鲜血暖意。

    江山如此多娇，江湖如此风流，看英雄舞剑，看美人葬花，看十四州烟雨，看百万师破城。二十年，杨城梦；金缕歌，不须啼。

    淮生觉得荒唐。

    刚刚，厉昆仑提出自己首告之后，淮生问她：“不后悔？”

    厉昆仑笑笑：“不后悔，一个星期后，我会发声明。”

    三天，时间不多了，淮生得赶紧做好准备工作，以求到时候能够全力配合。长怀麾下的所有媒体，都必须不遗余力地出动，把这件事炒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们的敌人是顾扶林，是个深不见底的男人，绝对不可掉以轻心。这是生死之战，必须严阵以待。

    淮生刚想打电话给黄盈，交代准备事项，却刚好接到黄盈打过来的电话，她心里“咯噔”一响，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淮生刚一接起来，电话里便传来黄盈焦急的声音：“寇总，不好了，您跟魏老师的绯闻传开了。”

    淮生匆匆回到公司，一放下包，黄盈便急急地过来汇报情况：“寇总，您一个星期以前和魏老师一起回小区的照片被狗仔拍到了，现在网上炸锅了。魏老师的流量情况您也知道，现在的舆论根本控制不住。帖子删都删不完，热搜都爆了好几个了，现在公司和魏老师的账号下面全部是粉丝在要求给个说法。”

    淮生一边静静地听着报告，一边划拉着鼠标，一条条地看着网上的评论。

    有许多粉丝在自发辟谣，嘲讽地说魏听潮怎么可能看上这种丑不拉几的女人；还有一部分人在指名道姓地骂淮生，说她心机深沉水性杨花，勾引了魏听潮。各种各样的评论眼花缭乱，每分钟几千条几千条的增加。

    如果魏听潮和她在一起，这样的场面会出现，淮生其实是有准备的，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迅猛，这么让人措手不及。

    要说淮生看到这些辱骂的评论，一点难过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人，哪怕铜墙铁壁身经百战如淮生，在经历这样铺天盖地的恶意的时候，还是会受伤的。

    所以，淮生给了自己五分钟。

    她让自己难过五分钟。这五分钟里，她放纵自己像一个普通的女生一样，尽情地觉得委屈、不满和受伤；尽情地去埋怨，去流泪，去逃避。

    但五分钟之后，她就用自己坚强而无情的理智把沉溺于委屈的那个小女生杀死，把自己变回刀枪不入的长怀总裁。

    她冷静地吩咐黄盈：“三件事，第一，把魏听潮的账号收回来，不要让他能登录上自己的账号，免得他说一些有的没的，打乱我们的节奏；第二，给董征明打电话，让他立刻去剧组稳住魏听潮，哪怕把他打晕了，都不能让他在媒体面前说话。第三，去盘点一下长怀和清氏手下所有能够发声的媒体，让他们做好准备，三天之后有一场硬仗要打。”

    黄盈飞速地记下要求，答了一句“好的”之后，又犹犹豫豫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淮生看出她有话想说，问：“想说什么？”

    黄盈问出口：“那寇总，要写辟谣声明吗？关于您和魏老师……”

    她的眼睛里是认真的疑惑，直直地看着淮生。淮生忽然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经纪人和艺人恋爱，是大忌，很不专业。

    淮生只得咳嗽了一下，避开黄盈的视线，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声明我会写的，你不用操心，把其他事办好就行了。”

    淮生靠在长怀总裁的办公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眉头紧蹙。感觉无穷无尽的焦虑和疲惫快要把她冲垮。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战前夕，居然城门失火，真是有够背的。

    她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放肖邦的《夜曲》，试图通过这个方法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但她发现，原来烂熟于胸的旋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李斯特《浮士德交响曲》那令人烦躁的音阶。

    越想越烦，越想越焦躁，淮生便索性睁开眼睛，打算看点报表冷静一下。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淮生一看来电，是魏听潮，便划开接起来。

    电话里传来魏听潮有些兴奋的声音：“淮生，要不我们借这个机会公开吧？”

    淮生有些无语，也有些无奈：“魏听潮，现在形势不太好，公开的事，还是暂缓吧。你用小号看过网上的反应了吧，你的粉丝这么爱你，其他人这么唱衰你，总得给网络一个慢慢脱敏的时间。我本来是想辟谣的。但是……但是，我不忍心写下去，所以我觉得，不否认不承认，就这么耗着吧。等水到渠成的时候，我们再给公众一个明确的交代。这对长怀，对你，都更好一点。你觉得呢？”

    淮生的语调温柔，字字句句都似乎留有余地，但电话里的魏听潮知道，她心意已决，不可动摇，就只好硬生生地收回自己的期待，装着理解大度的样子说：“好的，淮生，听你的。”

    认识这么多年，淮生也了解魏听潮，知道他此时的答应是妥协，知道自己的回答又辜负了他的期待。刚刚硬起的心肠又软了下去。她把声音放得柔柔的：“魏听潮，你知道吗？我从第一面见你，就很喜欢你。”

    淮生听到听筒的另一端传来魏听潮的轻笑，以及一如既往和煦温暖的男声：“我记得，你那个时候还叫我小神仙呢。”

    淮生在这边也笑了：“好多年前了啊。”

    魏听潮附和：“嗯，五年前的6月7号，这一直是我的手机密码。”

    淮生在听筒里沉默了，她的胸腔里荡起一轮轮的暖意和惊异，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久啊。”

    魏听潮的声音像夏日的海水一样温暖又带着磨砂感：“嗯，很久了。”

    淮生深深地呼吸了两口，趁着心里那又软又暖的感觉尚未褪去，刚想给出一些天荒地老的承诺，却见黄盈又快步地走过来，匆匆忙忙地，甚至都没有顾忌淮生正在打电话，就赶紧报告：“寇总。”

    淮生见秘书如此慌忙，便只能对着话筒说一句“我这里有点急事，晚点再聊”就挂断了电话，问她：“出什么事了？”

    黄盈神色凝重：“事态失控了。现在有许多粉丝聚集在公司门口拉横幅抗议，要长怀给个说法。而且，而且……”

    淮生深吸一口气：“而且怎么了？”

    黄盈把手机递给她：“有些极端的粉丝，在网上直播，说魏听潮要是真的跟您在一起了，她们就割腕自杀。现在这件事已经引起上头关注了，影响很不好。而且，您的身份背景也都被扒出来了，您的联系方式尚还没有泄露，但您上学时期走的比较近的几位同学都被骚扰了，”说着又递给淮生一张打印出来的A4纸，“这是名单。”

    淮生拿过一看，彦寂，关爱月，江半青的名字赫然其上。关爱月还好一点，彦寂和江半青因为被传得和淮生“有一腿”，情况惨不忍睹。他们的私密账号都被扒了出来，几千条的评论和私信，造谣谩骂侮辱恐吓，无所不用其极。淮生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评论，明显地感觉自己血压飙升，眼睛都有些花了，她不得不扶住椅子。

    旁边的黄盈见淮生这样，关切地问：“要不要强硬一点，找警察来驱散一下聚集的人群，然后在网上找几个人告一告，以儆效尤。”

    淮生虽然气急攻心，但也不得不保持冷静，摆摆手：“不要，他们都是魏听潮的粉丝。我们强硬了，爽了一时，他以后还要不要在圈里混了？”

    说完，淮生撑着身体，快步走向窗前，撩起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一起，拿着喇叭，旗子，和横幅在抗议。她无奈地叹口气：“这是在闹法国大革命啊。”

    黄盈问：“怎么办，寇总，不能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真的要完了。”

    淮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还能怎么办，我去息事宁人吧。你们不用跟过来，他们要算账的人是我，我一个人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