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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江南·杨城旧事

    寇淮生长得不算漂亮。眼睛不够大,颧骨有些低,两颊生肉,少了妩媚。她叹气,垂眼掂量了一下胸前的两坨。

    呜呼,平胸的痛有谁懂!

    但她也生得不难看,皮肤白皙,架上一副眼镜,就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学生。淮生十七岁,不算美丽,不算耀眼,不曾张扬,在杨城一所重点高中读高二。

    杨城的市花自然是杨花,一到清明时分,满城飘雪,如同凛冬。配上缠绵不绝的江南梅雨,若是在诗赋纵横的年代,必是要好好惹上一番落榜世子的酸楚愁绪的。

    但淮生没空自己搭理这酸酸楚楚的情调,她正忙着死记硬背这些拗口的词句。这次的摸底考试她退步有点大,班主任都找她谈过话了,委婉隐晦地提醒她马上就高三了,心里有些什么别的心思都收一收,等高考考完了,有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放松、休息、发泄青春期积攒的压抑。

    淮生是个灵巧敏感的女孩子,马上就明白过来老师是在提点她不要早恋。一时间有点语塞,但又不好直接明牌说:“老师你可以直接说不要谈恋爱的。”只好维持一贯乖巧淡漠的风格,点点头:“老师我记住了”。班主任挥挥手,她立马开溜。

    淮生回到教室,趴在课桌上看外面悠悠荡荡的小雨。想起家里的事,心烦意乱。

    淮生的家庭状况有些复杂。

    淮生的妈妈寇双倩,人生经历十分丰富。出身农村,咬牙考上杨城大学,囫囵选了个听着很牛逼但啥也不懂的传媒专业,学了几年,竟也让她学了个大概,留校当了老师,遇见了同样是老师的沈长街,火速恋爱结婚生子有了她。眼见着在大学里混了好几年都升不了教职,寇双倩一咬牙一狠心砸了自己的铁饭碗,开起了广告公司,兢兢业业干了几年,攒下了一点家底。等前几年娱乐圈起飞的时候,她又当机立断抓住了这个风口,做起了网络营销的生意。

    寇双倩是个风生水起的女强人,她一开始嫁的男人,也就是寇淮生的亲爹沈长街,却是个大相径庭的性子。温柔,平和,老实,什么都不争抢,什么都让着她。据说他们一开始认识,就是排课的时候看中了同一个时间,然后这个常年待在大学图书馆的男人,随随和和地就把看中的时间让给了她,让本来已经打算费一番口舌大战一场的寇双倩,感觉一拳打进了棉花糖。

    沈长街这一让,就是一辈子,直到他40岁生日过马路的时候,被迎面飞来的一块碎玻璃刺穿了喉咙。

    他那时正在跟寇双倩打电话。明明是他的生日,他还是让着她,买的是寇双倩要求的减脂蛋糕。

    寇双倩当时伤心欲绝,在沈长街的灵堂哭得肝肠寸断,最后失声晕了过去,是被担架抬走的。

    但再浓烈的悲伤,被时间不讲情面地一天天打磨,也就慢慢淡了。就像腿上簇新的伤口,慢慢结痂掉落,变成皮肤上一块暗沉的痕迹,看到的时候心口会抽一下,但穿上丝袜便没事了。

    沈长街死后三年,寇双倩就再婚了,这个时候她的事业已经做得不错,故而嫁的,也是有些名气的企业家,叫彦平故。比寇双倩大五岁,有一个和淮生同岁的儿子,叫彦寂。

    在结婚前一天,寇双倩把寇淮生叫到床头,郑重其事地托付给她一叠本子,告诉她,在结婚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财产公证,但为以往万一,她还是把重要的不动产转到了寇淮生的名下。

    “妈妈不敢保证未来的事,但无论何时何地,这些钱,总是淮生的底气。”寇双倩此时未施脂粉,眼角的皱纹诚实地透露着她的疲惫,“我知道虽然淮生不说,但心里是怨我的。但这些年,妈妈很辛苦,旁边有个人支撑,会轻松一点。”

    寇淮生看着屋内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还有面前,卸下所有防备,疲态尽露的妈妈,伸手抱了抱她:

    “淮生知道你已经竭尽全力,不会怪你。爸爸也不会的。”

    这一天晚上,淮生跟妈妈睡在一起,第二天早上醒来,妈妈已经去准备婚礼的梳妆。淮生揉揉眼睛坐起来的时候,看到所有的财产被妈妈放在了她的抽屉里。

    这个抽屉是她的秘密空间,放了她第一次暗恋的男孩子送给她的钢笔,自己偷偷攒钱买的没有告诉妈妈的大红色口红,还有

    从爸爸去世以后,她的日记本。日记本的最新一页上是十个字:爸爸,好像我又变孤单了一点。

    日记本平平整整,但她故意夹在里面的一根头发,掉在了旁边。

    然后淮生明白了为什么妈妈昨天要说那样一段话。她将抽屉推回去,再从角落里掏出一把小锁,是当年看韩剧的时候,男女主角去南山塔挂的锁。那个时候她鬼迷心窍,找遍了淘宝才找到一个同款,急不可耐地买下来,没想到经年积灰,直到现在才派上用场。

    淮生锁好抽屉,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戳了戳自己的脸颊,气馁地发现无论怎么努力这腮帮子也缩不下去。

    气馁地放弃,气馁地出门去,气馁地发现钥匙被落下了。

    但无论怎样,淮生还是顺利地参加了寇双倩的婚礼,然后和和气气地跟这对陌生的父子同住一个屋檐下。

    平心而论,彦平故这个继父做的,不好不差。他不曾亏待淮生,但也没有热络。这兴许是因为他本性寡言,因为即使是对彦寂,也不多假以辞色。

    其实满打满算,淮生和这位继父朝夕相对的日子并不多,她本就住校,彦平故又经常满世界出差神出鬼没,一个月见一两面就差不多了。一两面的平和,淮生还是能维持得很好的。

    讨厌的是她那个便宜哥哥,比她大不了两个月,还天天给她惹麻烦。

    他们在同一个中学念书,不过是不同的班级。淮生在重点班,天天被试卷压得喘不过气来;彦寂在国际班,每天要么拿着平板画画,要么在操场上打球。

    彦寂的画不错,球打得不错,长得不错,家境不错,性格看着也不错,所以理所当然地,桃花也不错。

    一开始,由于彦寂天天来重点班看她,拿着一张国际班根本不会考的试卷来问她问题,美其名曰“出于对还要高考的人生活的好奇”,淮生被真真切切地怀疑为他的女朋友并被酸了好一阵子。开始她还并不明白,等到发现原来是这厮的桃花运坏了她的人缘,她气得恨不得把他头顶的两个旋提溜起来转一圈并从国际班拖到重点班游街整个走廊。

    淮生终是没有去提溜彦寂,一是因为怕他报复,二是因为力气不够。她只是非常明晰并诚恳地形容了一下他们的关系:他是我一亲戚,本来不太熟的。

    绯闻没了,淮生松了一口气。但她很快发现,这便宜哥哥惹的麻烦是层出不穷,一山更比一山高。

    因为逐渐,她开始不得不承担起帮女生传递小礼物、小纸条的任务。彦寂每次看到她满含怨气的表情,就会笑她:谁让你这么老实地撇清关系?

    彦寂来者不拒地收下纸条,然后顺势而为地在高中三年里谈了七八个女朋友,辜负了七八颗芳心。导致走在校园里,如果迎面走来某位被彦寂分手的女生,淮生都脚底生虚,总觉得对方要冲上来把她当彦寂的帮凶,吐一脸口水。

    令淮生欣慰的是,彦寂恰恰好地避开了所有与她同班的女同学,这稍稍缓解了她的心理压力。跟彦寂的前女友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会被那种“与有罪焉”的负罪感逼疯的。

    彦寂笑话她:“你就是良心太重。”

    淮生忍不住怼回去:“大概是把你的那份拿走了。”

    彦寂无所谓地大笑,让淮生更想揍死他了。

    但总体来说,彦寂不是个坏人。

    彦平故满世界飞来飞去的赚钱,没空管这个儿子的日常花销,所以都是一次打一笔令人咋舌的数目到彦寂的卡上,等到花没了再打。但要花没这么大一笔数目,对于彦寂来说依然是个不小的挑战,所以他常常要隔上好久才向他爸伸手要钱,省心得不能再省心。

    简单来说,如果彦寂想,他足可以变成一个花天酒地胡吃海喝的少年流氓。但他适当地控制了一下自己,节制地变成了一个谈谈女朋友,搞搞艺术,打打篮球的少年学渣。

    不像寇双倩,为了防止淮生乱花钱,都是每个月按时按点地打点零花钱,数目也就是刚好够淮生的日常花销。对于此事,淮生不知道暗自嫉妒了多少回。

    但嫉妒不妨碍淮生在高中三年里向彦寂蹭点油水。

    高一的时候,淮生的16岁生日,恰好在星期三,她是住校生,不能回家,也不能出门买蛋糕。虽然寇双倩提前送了淮生一条玫瑰金的项链作为生日礼物。但一个寂寞的十六岁生日,对于淮生来说,还是有点不开心。

    那天她照例考完数学的摸底考,捂着耳朵不去听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哀嚎以及某些同学不顾他人死活地对答案的咆哮,跑到了学校的电话亭。

    学校不允许重点班的同学带手机,但是给发了电话卡,可以在公用的电话亭里打电话。

    已经是傍晚6点,走读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向校门口。那扇矮矮的铁栅栏,分隔了校园和外面的世界。天边云呈现出渐变的颜色,由金色,变橙色,再变成烈焰一般的红色。据说特奥迪瓦坎文明的土著曾经认为那初阳和夕阳的猩红色,是日之神每夜与黑暗搏斗负伤流血。

    真美啊,淮生想,怪不得他们有这样的信仰。

    在等待妈妈接电话的三十秒,淮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浓墨重彩的夕阳。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初中学的课文:

    天上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彤彤的,好像是天空着了火。——萧红《呼兰河传》

    三十秒到了,寇双倩没有接,想来是在开会,抑或是其他不方便接电话的场合。淮生微微有些失望,她没有再拨,将电话挂回去。她想起了爸爸,每当她觉得孤单,就会想起爸爸。沈长街的面容,飘飘忽忽的,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渺远。

    淮生觉得自己很自私,总是在这样心空的时候,才想起爸爸。这似乎不是思念,好像只是孤单。

    她慢吞吞地走回去,脑海里回放着听来的笑话逗自己开心:

    有一天牙签A和牙签B在马路上相遇,忽然一只刺猬快速地跑过,牙签A就对B说:“看,我的公车过站啦!”

    回放了几个笑话,淮生成功地逗乐了自己,走在路上“噗嗤”笑了出来,不知不觉就到了教室门口。

    她惊讶地看到彦寂拎了蛋糕和奶茶站在门口。他一边抱怨着蛋糕真重,一边把奶茶戳好吸管递给她:

    “生日快乐,淮生。这些都是给你的,今天你可以不减肥。”

    淮生承认当时她是很感动的,她承认彦寂除了脸蛋之外,也不是一无是处。

    初夏的凉风挂过走廊,天边的火烧云已经落下。淮生和彦寂就坐在台阶上分着吃掉了那个小蛋糕。淮生的腮帮子喝奶茶的时候一鼓一鼓的,彦寂没忍住,伸手捏了一把。淮生恶狠狠地盯了回去:“你别扭了!会越扭越大的!”

    彦寂满不在乎地收回了手:“我的淮生妹妹这是怕嫁不出去啦?”

    淮生没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屑。

    等到上课铃响,两人才堪堪吃完。彦寂走的时候,还用奶油偷袭了淮生的脸颊,然后脚底抹油地开溜,留下淮生一个人在原地暴躁地跺脚。

    后来淮生才知道,由于学校大门只给走读生开放下午六点到七点,错过了就只能等到晚自修结束后十点半再回家,所以那天,彦寂是翻了学校后墙根走的。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彦寂翻墙的时候被副校长逮了个正着,挂在公告栏里,被全校通报批评了两个星期。

    这一年淮生从彦寂那里收到的生日礼物,是一双很漂亮的球鞋。倒也不是什么很昂贵的牌子,但却是淮生心心念念了好久的款式,因为班里有女生穿了,淮生觉得很好看。但她只跟关系比较好的关爱月提过一嘴,不曾跟彦寂讲过。这份心有灵犀让淮生很惊喜。

    虽然淮生后来才知道,彦寂为了这份小情报,请关爱月喝了一星期的饮料。

    你看,世界上的心有灵犀,背后总有一个人的蓄谋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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