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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江南·青梅子

    关爱月和淮生的关系有些微妙。她们是太相似的性子,优秀,不多言,但骨子里并不温和。她们是将尖刺隐忍地扎进皮肤里的女生。骄傲,嫉妒,虚荣,并非没有,它们只是隐秘地在沉默的表皮下侵蚀着血肉。这样的人之间,很难有亲密无间的友谊。但荷尔蒙疯长却被死死禁锢而太过孤单的岁月,让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看起来像是友谊。

    关爱月的姓是改过的,她原本随父亲姓钱。后来离婚了,就把姓改成了妈妈的。

    这是一个很稀松平常的故事。打拼家业时的糟糠之妻抵不过年轻貌美的红颜知己,但等到楚楚可怜的女人揣着肚子上门踢馆,关爱月的妈妈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她默不作声地,通过员工保险,转移了一大笔资产,并用这笔资产重新注册了公司。以新注册的公司向原公司投资,大大稀释了丈夫的股权。所以,等到那天真的到来,她拎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带着关爱月,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那栋房子。

    关爱月向淮生解释这些的时候,淮生被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搅得有点糊涂,她只关心:“所以,现在是你妈妈大获全胜对吧?”

    关爱月:“算是吧。如果她没有锁住胜局,那我应该还要跟我那个还在子宫里喝羊水的便宜弟弟争家产,她怎么会舍得我改姓。”

    淮生看着关爱月,自从父母离婚之后,她的脸色清冷了许多。淮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说:“你的名字,关这个姓更好听。”

    这是真话,第一次听到“钱爱月”这个名字,淮生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陆犯焉识》中,严歌苓所描写的钱爱月,她是陆焉识的儿媳,是那样一个市侩浅薄流于世俗的人。淮生一见到她,便觉得这个名字不适合她。关爱月就很好,让人想起李白的《关山月》。

    关爱月笑:“你说的是那首‘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淮生说:“是那首,但我更喜欢它的第一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我觉得跟王维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相仿,脑海里直接能画出样子来。”

    关爱月没再答话,淮生也就沉默下去。夏天的风带着焦躁的热意,拂过带着汗意的脸颊。关爱月的骨骼清明,淮生有个胖胖的腮帮子。

    关爱月忽然打破了沉默:“其实我妈妈还是难过的。”

    她继续说:“其实我也是难过的。”

    淮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笨拙地说:“很快就会好的。等到好的时候,你想起这些,就只会觉得,轻舟已过万重山。”

    关爱月:“淮生你知不知道,你这吟诗作赋看淡红尘的样子很像薛宝钗,那句词怎么写的来着,哦,山中高士晶莹雪。”

    淮生没忍住笑出来:“爱月,我可没有看淡红尘。我特世俗,放不开皮肉的享受。薛宝钗也是个市井人,不过是像她跟探春讲的,把小事用学问作高一层。”

    关爱月嘲讽她:“这虚虚实实的样子,又像林黛玉了。”

    淮生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那可不敢。浅薄的舞文弄墨,不过是‘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之类,像的是得林黛玉指点前的香菱。”

    关爱月瞥她一眼,移开目光。不过总算,掀过了那页酸涩的话题。

    上课铃响了,淮生和关爱月一起回教室,之后连着好几天模拟考,她们都没有再说话。

    杨城的雨淅淅沥沥,像是要下到世界末日,和考场里“沙沙沙”的落笔声相映成趣。颇有些贺铸所言“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闲愁古意。但对于考场里奋笔疾书的学子而言,是只愁不闲且苦大仇深。

    在苦大仇深的缝隙里,谁也没有来打扰谁,这是淮生和人相处心照不宣的默契。

    考完的那天,淮生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在电话里,寇双倩显得很疲惫。但她依旧没有褪去那份指点江山、言简意赅的强悍风格。她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淮生的学习状况,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她却忽然变得犹豫不定,期期艾艾。

    淮生一直很敏感,问她怎么了。

    寇双倩像是下定了什么非常重大的决心,告诉她:“妈妈的公司运转出现了一点问题,需要一点资金周转。你记得曾经转到你名下的那些财产吗?我现在需要卖掉一部分来应对这次的危机。”

    淮生一直对寇双倩的生意采取“三不”原则:不了解,不参与,不过问。她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紧,还是忍不住询问:“出什么事了?”

    寇双倩无奈:“很复杂,跟你一下子解释不清楚。”

    淮生想想:“那好吧,反正本来就是你的钱。这周末我回家的时候,如果有什么过户手续之类的,就一起办了吧。”

    寇双倩简单地回了一句嗯,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但晚自习的铃声响了,淮生就撂下了电话。

    晚自习的灯光一如既往的是刺眼的亮白色,在周遭暗夜的雨声中,莫名显得寂寥。

    淮生咬着笔杆,心里默默地琢磨刚刚的那通电话,她知道情况远比寇双倩所透露出来的要糟糕的多。寇双倩刚刚的声线,明显是焦头烂额极尽疲惫。她要卖掉自己的房子来救急,而非求助于彦平故,可见需要的数额已高过这半路夫妻的情分所能担保。淮生默默在心里评估了寇双倩转给自己的财产数额,她在电话里说要卖掉一部分,以淮生的了解,寇双倩做事不会给自己不留余地,需要卖掉的大概不会在一半以上。这样一来,她在心里对寇双倩面临的缺口就大概有了数。

    七千万左右。

    有了这个估计,淮生反而不心慌了,她揉揉被亮白色的灯光晃酸的眼睛,继续埋头跟作业较劲。

    她跟作业较劲得太过投入,一直拿笔在草稿纸上推算,算了好几次,每次都差一点点。她不信邪,再算,简直要走火入魔。直到下课铃响,彦寂过来叫她,她才如梦初醒地放下笔。

    她看到彦寂在走廊,深蓝色的衬衫在夜色中幽深隐匿。彦寂看到她,似乎有些不好开口。还是淮生先打破了沉默:“你是想来安慰我妈妈的事吗?”

    彦寂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

    淮生笑笑:“能让你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事情也不多啊,不难猜。彦叔叔看起来不像是会事无巨细地解释的风格,应该是你前几天回家,听到了什么?”

    彦寂见淮生也不回避,便直接说:“我前几天回家,看到他们两人很冷淡。我随口一问,他随口一答。我问他你知不知道,他说今天你就会知道,所以我特意今天没在下午回去,到晚自修休息时来堵你。”

    彦寂看着面前平静的淮生,忽然觉得打好的腹稿无甚必要,僵在那里。

    淮生低头:“嗯,妈妈下午打电话跟我讲了。没事的,资金周转不开这种事,每个公司都会有。我妈妈白手起家,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我什么也不懂,相信她就好了。”她停顿一下,“但还是谢谢你,特意留下来安慰我。”

    看到彦寂还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淮生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想就这样感动我让我帮你追姑娘,我是不会答应的。”

    听到这话,彦寂气得弹了她一个脸瓜崩就跑了,留下她在原地咆哮:“会越弹越大的!你给我站住!”

    淮生终是没有报复回来,因为上课铃又响了,她气急败坏地跺脚,忿忿不平地回去做题。

    等待考试结果的时间总是漫长而又难熬,淮生心里也很紧张。梅雨的天气还没有过去,天气总是阴恻恻的,校园里随处可见的香樟,风一吹哗啦哗啦地响一阵,沉默一阵,雨一打滴滴答答地诉一段,再安静一会儿。淮生没时间去倚靠栏杆解一些不知所谓的凭栏意,她决定用无穷无尽的题目来抵御内心的焦躁。每当她撑着那把透明的小伞,在大雨里深一脚浅一脚地避开泥潭时,她就迫使自己去背赵师秀那首脍炙人口的绝句。每当背到“闲敲棋子落灯花”,她的内心就会莫名地安定下来。

    考完第三天的下午,天空难得地放了一会儿晴。更难得的是,放晴的那会儿,刚好是下午的课上完,走读生回家,住校生去吃饭的时候。

    淮生特别舍不得这难得的阳光,抱着一沓卷子停在半路上,仰头让融融的暖意轻飘飘地洒在脸上,她几乎能感觉到,脸上的绒毛都在舒服地晃动。

    正在她用皮肤尽情地摩挲难得的阳光时,她被从后面骑来的自行车撞到了。伴随着叮呤咣啷的自行车铃,还有诡异同步的男女混合花腔高音:哎哎哎哎。

    男声来自骑单车的江半青,女声来自跌倒在地的淮生。淮生揉揉遭受重创的屁股,抬眼望向罪魁祸首。一看,江半青已经从自行车上下来要扶她,刚才一吓,半边框的眼镜也歪了半副。江半青长得好看,是属于青春年少的干净的好看,不痞气,也不妖媚。清爽的脸被梅雨季少见的阳光镶了一圈金边,再配上这滑稽的眼镜,让淮生脱口而出的一句:“你没长眼睛啊”硬生生拐了个弯,变成了:“你没……吃饭吗?”

    四下很安静,举目皆无人,气氛很诡异。

    淮生意识到自己说了句什么不着四六的话之后,抬手捂住额头,开始认真思考人类移居火星的可能性。

    她尽力找补,但收效甚微:“我的意思是,我还没吃饭。你撞了我,我也不讹你其他,你请我吃顿饭吧,我屁…臀部还疼着呢。”

    看着对面依旧呆愣的表情,淮生更加懊恼:“算了,你走吧,我今天做太多题,现在已经疯掉了。”

    江半青终于缓过神来,忽略了她刚刚奇怪的搭讪,抓住了重点:“我看你好像不太能走,扶你去医务室吧。”

    有这样一个台阶,淮生十分感激,忙不迭地就下了,“啊,对的,谢谢谢谢”

    江半青把单车停好,伸手去扶淮生的胳膊。臀部一离地,身体重心一遍,淮生忍不住“哎哟”了一声,控制不住自己不雅地扶在后腰上,一瘸一拐地到了医务室,在房间里的单椅上坐下。单椅是塑料的,很硬很凉,坐下的时候,淮生又“哎哟”了一声。

    医务室里没人,现在是吃饭的时间,大概医务室里的吴老师在食堂。两人沉默地坐着,气氛很尴尬。淮生刚刚出了糗,现在只想做鸵鸟,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江半青似乎觉得这样的沉默很不礼貌,他清清嗓子开口:“那个,同学,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淮生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不想让他人名对号。这样,她刚刚干的事,就不是一个无名氏的无厘头,而是寇淮生的黑历史。但没办法,她硬着头皮开口:“寇淮生。你呢?”

    江半青说:“江半青。”

    淮生脱口而出:“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江半青讶异:“对,就是取自这个典故。不过你怎么知道的?有这两字的典故很多,很多人都猜是白居易的‘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猜对。”

    淮生比他更惊讶:“真的是这个?我也是凭直觉。”

    江半青问:“那你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吗?总不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淮生笑了:“确实好多人这么猜,但不是,我是在秦淮河边怀上的,就叫淮生,没什么典故。对了,你几年级的?”

    江半青:“高二。你呢?”

    淮生说:“那你是学长,我高一。”

    江半青看了看她手里的卷子:“教科书好像是改版了哈,圆锥曲线我们是高二学的。”

    说起这个,淮生懊恼得要命,圆锥曲线庞大的计算量一直是她的弱项,导致她写卷子的时候特别靠运气。如果她能正好凑出一种巧劲解题的方法,她就能拿分。但要真的是那种硬要她按照题目一步步地代入再化简的,她就很容易时间不够用。

    她老实地承认:“我这个题型不太会,它计算量太大了,我总是想投机取巧,但经常弄巧成拙,反而时间不够用了。”她指指卷子上的那道题,“比如这题,我没找到有什么捷径,就耽搁了好久也没做出来。”

    江半青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那道题,题上的图已经被她用铅笔各种添线画得看不太清了,可以看出来确实做得很纠结。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6点15分,估计距离吴老师回来还有一会儿。他拿了笔,找不到白纸,便抽了几张餐巾纸,“我做做看吧。”

    他便默不作声地开始写题。为了不把餐巾纸弄破,他写得很慢,但落笔不改,思路清晰。写字在易碎的纸片上,缓慢无声,一瞬之间,满室寂静,只有电风扇转动卷起的空气流动的呜呜声。

    淮生深知做题的时候不能被打扰,于是她乖乖地保持安静。过了大概5分钟左右,江半青转过身来,说:“k1+k2的定值是0,我证出来了。你有答案吗?可以对一下。”

    淮生翻到卷子的后面:“答案撕掉了。不过你证出来了就该是对的,给我讲讲吧。”

    江半青挪近淮生,很认真地开始讲题:“这道题最麻烦的就是这个角平分线的几何性质怎么用代数来表达,你们学了三角函数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继续讲:“那就简单了。两个角相等,就说明两个角的正弦值相等,你可以把角平分线转化成这两个小三角形的面积……”他一边说,一边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3分钟就讲完了一道题。淮生顺着他的思路过了一遍,虽然还是有些模糊,但比自己做的时候清晰一点了。

    淮生从数学题的思路中抽离出来,一抬头,发现江半青离得有些近,近到她可以闻到橙子味的洗衣粉的味道,她略微有些不自在。

    不过幸好,吴老师这个时候进来了,看着桌子上满是公式的餐巾纸,感叹了一下:“现在的学生真是不容易啊!”

    淮生和江半青坐好,把刚刚发生的意外解释了一下,吴老师把淮生引到医务室的床上躺着,帘子拉了,衣服脱下检查了一下,“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有点淤青,不过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去医院拍个片子好了。”

    淮生下了床,穿好鞋,说声再见,便捂着腰走了,江半青一直把她扶到班门口,告诉她:“我是在一班,如果你还觉得不舒服,要医药费或者陪去医院,都可以找我。我把你撞了,这是我该做的。”

    淮生点点头,将他送走。

    门口有同学路过,满脸八卦地问她是谁,淮生没给人家遐想的空间:“我走在路上,被人家的自行车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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