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生的高二，就在这样诡异的平静中度过。寇双倩的事业做得蒸蒸日上，完成对赌希望很大。彦平故的复健也有了起色，谦益放权不少给副总，但重大决策也需他把关。

    淮生的生活里，只剩下了读书。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过了一年，成绩在前五名上下浮动。加上奖项的话，保送杨城大学还是有些把握的。

    送走了杨城寒意凛冽的冬天，淮生进入了高三。衣服渐渐少下去，案头的卷子摞得越来越高。在春寒料峭的三月，决定保送的最后一场考试，高三第一次模拟考，结束了。

    等待放榜的那几天，刚好有个春季小长假，按道理应该放7天。但是高三生提前两天回校，所以只有5天。淮生特地留出了这个小长假，给自己规划了一条完美的路线。先去山东曲阜拜孔子，再飞去乐山拜佛，最后去普陀拜观音，祈求这次的成绩，让人如愿。

    一模的成绩挺让人如愿，淮生考了第一名。她按照规则算了算，她应该是排在第二名，紧跟着杨舒婉。三天后放榜，她觉得稳了。

    三天后的榜单排名：文科保送生排名：杨舒婉、胡林。理科保送生排名：商子路、关爱月。

    没有淮生。

    淮生看到这个排名的时候，震惊和愤怒几乎要冲破胸膛，但素来的平稳很快制住了她的情绪。她静静地坐了五分钟，理清思绪。

    淮生仔细认真地扣着榜单上的明细，想要找出自己算的和学校公布的分数之间的区别。她算出来的分数，自己应该是680.5分，胡林应该是675分，但如今公布的榜上，胡林变成了681分，位居榜眼。三次考试成绩不可能有误。问题，出在加分上。

    胡林多加的6分，是一个电子建模大赛的一等奖。

    淮生算的时候略过这个奖，因为获奖的作品，胡林只是第二作者。按照往年通例，第二作者是不算加分的。

    明白这一点后，淮生的怒火噌地就窜上心脏。她背过身去抓住栏杆，眼睛死死地瞪着，直到眼眶都发酸。她看着榜单，简直想撕碎了它。但淮生没有，她知道发泄情绪百无一用。解决办法，永远不是一团情绪。

    淮生几乎是马上反应过来，负责保送的人员和胡林之间肯定有猫腻。如此巧合的分数，突然改变的规则，不可能是清清白白。

    她立马掉头，去找了关爱月。

    关爱月的母亲和校长交情匪浅，说不定能知道什么密辛。

    关爱月像是早知道淮生会来，在走廊上等着她。见了人，不说话，直接拉到角落，开门见山：“为了保送的事情来的？”

    淮生怔住：“对。”

    关爱月继续：“我帮你查过了，负责保送的老师是王历年，和胡林的父亲是老友。刚好去年出的细则有这么个第一作者第二作者的灰色地带。这次十有八九是嘱咐过，拿你当炮灰了。”

    淮生问：“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有凭证吗？”

    关爱月无奈：“这怎么会有？”

    淮生点点头：“我明白了。对了，高一没分文理的时候，你跟胡林好像是在一个班，你跟我讲讲她呗。”

    关爱月促狭地看着淮生：“呵，我怎么感觉她要倒霉了。”

    淮生语气平和，不见起伏：“说呗。”

    关爱月撇撇嘴：“我估计你只想听她的把柄，所以其他我就不讲了。第一个，她考试作弊是惯犯，但大家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直没举报她。第二个，她经常省吃俭用攒零花钱去看她偶像宋郅的演唱会，有几回实在撑不下去了，有人看到她在小卖部偷东西。但学校小卖部老板人好，丢的也就是些零食之类，就没追究。主要就这两大样，其他的小打小闹、不成气候的，就略过了。”

    淮生笑笑，又问：“她和人有过节吗？”

    关爱月：“呃…大家都不怎么理她，谈不上有过节。不过庄怡家挺讨厌她的。哦，对了，好像她这个月请了好几次病假。”

    淮生心里已经有了打算：“OK，我明白了。”她把手搭上关爱月的手臂，“谢谢你。”

    关爱月一哂：“当初安忆的事情，还得谢谢你妈妈呢。好心提醒，你要是想逆天改命，赶紧着点，学校下周三就会把名单报给杨城大学那边，到时候可就晚了。”

    淮生没有去找庄怡家。后者对她成见颇深，可能不低于对胡林的厌恶。暴露她对胡林的恶意，有可能适得其反，让她们二人冰释前嫌也说不定。

    她转头去找了一模的考场安排，默默地记下胡林的考场号：6号。

    她继续往下看6号考场的名单，彦寂的名字，赫然其上。

    淮生一分钟都没耽搁，直接跑去找了彦寂。

    淮生找到彦寂的时候，他正对着错题集一步一步地验算。自从从国际班转到文科班，他用功了很多。

    淮生把他叫出来，开门见山：“哥哥，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淮生极尽简洁地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彦寂听懂了，问她：“你要我怎么做？”

    淮生言简意赅：“其实很简单。我记得你带的老人机可以录视频。你带上它，也带上我，去监控室，说你有一块很贵重的手表不见了，你可以随便编一个唬人的牌子。很有可能是一模的时候脱下来，落在考场了。但你找遍了考场，也没找到，所以想看看监控，是不是被人拿走了，或是被不小心丢掉了。”

    彦寂点点头：“好，什么时候去？”

    淮生：“时间太紧，现在吧。”

    彦寂带着淮生去了监控室，死缠烂打地跟管理员磨了好一阵儿，终于得到允准。

    淮生进到监控室，熟练地调到一模那天的6号考场。彦寂也熟练地打开了老人机的录像功能，放大聚焦，紧紧盯着胡林的座位。她的座位很好，在最后一排的右角落，后排无人监督，前排不可后视，左边距离太远，右边唯有一墙。若要作弊，这是最好的位置了。

    一模考了三天，淮生和彦寂不可能把监控全部看完。淮生直接快拉进度条，拉到数学考试开始后20分钟。她眼睛睁大，死死盯着胡林的一举一动。终于，在数学考试开始后23分钟，淮生观察到胡林悄悄把试卷放进课桌抽屉，然后抽屉里亮了光。那光很暗，但足足亮了3分钟。胡林还算谨慎，调了夜间模式。但通过彦寂的放大聚焦，可以清晰地看到手机的轮廓。彦寂放大录了整整三分钟，等屏幕暗了，就收手。

    走出监控室的时候，淮生心情不错。看到她心情不错，彦寂也觉得，今天天气真好。所以他回答刚去完卫生间的管理员老师那一句关切的：“手表找到了吗”的时候语气的愉快十分明显：“没有哦！”让管理员老师也觉得：这人傻了吧。

    好不容易走离了别人的视线，彦寂迫不及待地问淮生：“你怎么知道她是数学考试作弊搜题？”

    淮生：“她别的考试也可能搜了题，应该并非只这一场。但这场考试，她是百分之九十作弊了。她平时的数学成绩，徘徊在110分左右，这次直接考了132分，大概率有猫腻。这次的大题是原创，要搜题只能搜选择填空。110分的水平，基础选填问题不大，但大概率选填压轴会搜一下。算算大概时间就好了。”

    听完分析，彦寂眉眼更开阔了，他拍拍淮生的肩膀：“淮生可真厉害。”

    片刻后，他又认真地说：“淮生，很少有人会是你的对手。”

    但淮生知道，这证据应该还不足够。她拿着彦寂的手机，去了趟电脑房，然后直奔小卖部。

    淮生故技重施，告诉老板娘自己手表丢了，要求查看监控。老板娘心善，听到淮生丢了贵重的手表，特别热心地直接领她去看了自家的录像。她如此不设防，竟让淮生有些愧疚。

    老板娘人很好，一直站在淮生旁边，陪着她看监控。但淮生有些为难，有人在身边，她不好录像。再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淮生便借故有事，先走了，和老板娘约好下次再来看。

    淮生回到教室，上课铃正好打响。淮生坐着上课，看老师在讲台上重复着那早已强调过无数遍的知识点，脑海里不住地盘算着对策。

    淮生看向明亮的窗外，天空莹然洁净，鸟雀仍在高鸣。校园里的大树枝叶微动，沉沉的低吟依稀可听。苍穹明朗之下，她心里的盘算，却如此九曲回肠，阴晦纠结。

    挨到了下课，淮生跑去学校里的咖啡馆，买了一杯冰奶茶和一块加热的焦糖酥。她拿着打包好的纸袋，直奔小卖部。先前，她好几次都看到小卖部的老板娘桌上放着这两样，不过当时，奶茶和焦糖酥都是常温的。现在也刚好是吃晚餐的时候，拿着过去，也不算突兀。

    淮生匆匆赶到小卖部，把白色的纸袋递给老板娘，感谢她的好意。老板娘推辞不过，便收下了。

    淮生笑着：“这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事比较急，因为我落下的东西挺贵重的，明天就是周五了，要是周末回去我妈妈看到这手表没了，指不定怎么骂我呢。所以您看能不能现在让我去看一看监控？”

    老板娘善解人意：“当然可以，你稍等，我把手头的账算完就陪你过去。”

    淮生推辞：“没事，黄姐，我自己看也可以。您这里生意也挺忙的。”

    黄姐却执意要跟，淮生无法，只好说：“哎，真不好意思耽误您做事。那这晚饭我帮您拿着，万一看时间很久的话，您就吃一点。”

    淮生和黄姐看视频看了一个多小时。

    淮生看着黄姐一边吃焦糖酥，一边喝奶茶。

    淮生其实早就看到了自己想找的，胡林偷东西的视频，但她装着没在意，仿佛在认真地寻找自己有没有丢下手表。老板娘一直吃着东西，也没起疑。

    看到50分钟的时候，淮生送来的东西起了效用。超大杯的冰奶茶和热焦糖酥混在一起吃，淮生试过，不出一个小时就会跑厕所，不过跑两趟就没事了。

    等到老板娘去卫生间的时候，淮生熟练地把进度条拉到35分钟处，监控录像清晰地拍到了胡林从架子上偷了三盒话梅条和两罐咖啡。她打开手机，原原本本地录了下来。再快速地把进度条拖回原处。

    淮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等老板娘回来后，又象征性地再看了几分钟，便走了。

    淮生临走，还买了瓶咖啡。走出店门时，正值日落。夕阳美轮美奂地晕染着天边的云彩。淮生的脑海里想起《西湖夜游记》中的句子：晚晖落红，暮山披紫。原处暮色斜阳下的苍山，真的仿若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淮生拧开咖啡的盖子，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望着五彩斑斓的远处，脑海里似乎渺无人烟，只余下一点壮阔，一些感动。有时候，被佳景感动，不需要大漠冰河、汪洋极光之类的奇观，一场落日足矣。

    淮生坐着，不知不觉地把手里的咖啡喝完了。

    她想，其实自己是幸运的。连上帝都在帮她，宋郅这个月14号刚开了演唱会，火爆得一票难求，黄牛价都炒到五位数了。她在电脑房里查到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结合关爱月告诉她的消息，胡林八成是倾家荡产地去支持偶像了。你看，她多幸运。

    但淮生心中的委屈几乎要被那晚霞激得溢出胸膛。她苦读两年，被人用下作的手段占了名额。沈长街不在了，寇双倩太忙了。她没有依靠，也无法磊落。

    在路边喝咖啡的时间，是淮生这几天唯一的空闲。之后，她便马不停蹄地实施自己的计划，和时间赛跑。

    当天晚上，她就装病离校了。但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去了最近的大酒店。她已满18岁，出示身份证就可以办理入住。之后，她将手里的视频导出，发到自己的邮箱里备份好。

    淮生发送成功后，就盖上被子，蒙头睡觉。酒店房费可不便宜，多睡一会是一会。

    五星级的酒店，空调打到最舒适的温度，枕头和床垫绵软得刚刚好。淮生在睡梦里都觉得舒服。她怎么都不会想到，不过几年之后，这样豪华的酒店房间，会成为缠绕着她阴魂不散的噩梦，变成在盛夏中午的杨城，也能吓出她一身冷汗的幽灵。

    天庭月光皎洁，莹莹如湖面；人间罪恶滔天，汲汲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