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生那句话，如同平地一声雷，炸响了寇双倩的办公室。

    寇双倩看着面前如同挫骨削皮般回来的女儿，心知她拿到的，一定是能定乾坤的把柄。但她此刻心中，对此并不好奇。淮生大变的模样，搅得她一阵阵的心疼。

    寇双倩望着女儿，喉头几乎有些哽咽：“你去做了什么？他们欺负你了吗？”

    淮生没想到她问这个，一愣，转而笑道：“说没有，肯定是假的。但我受欺负，总要受得值得，先看看这个吧。”

    说完，她把手上的U盘插进寇双倩的电脑，足足80G的资料。自从她进组以来，只要是跟章无题在一起的时候，就一定会既带着别在衣领上的微型录音笔，又带着绑在眼镜上的微型摄像头。同时，每天晚上，她还会仔细地记录下来这一天与章无题发生的事情，以做映照之用。

    寇双倩看着这庞大的资料，愣在当场。

    淮生的声音和以前一样的平和：“视频虽然很多，我还是建议你看完。看完了告诉我吧，我们商量怎么用。我先出去，不打扰你了。”

    淮生转身推门就想走，被寇双倩一声拦住：“等下。”

    淮生转头：“怎么？”

    寇双倩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胸中的心疼和愤怒：“淮生你告诉妈妈，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事？为什么啊？妈妈那么希望你做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拼了命赚钱养起来的小公主，为什么要去吃这份苦啊？”

    淮生看着情绪激动的寇双倩，眼眶也有点红，声音哽咽但不失清晰：“他们欺负你，妈妈。我不能坐视不理。”

    顿了顿，淮生找回了平和的声线，“况且，我听你抱怨过好多次章无题团队的腌臜手段，也是时候让他们尝尝苦果了。我做这些事，也是想为我所享受的荣华富贵，添砖加瓦，你不用挂心。”

    说完淮生一笑，便出去了。

    寇双倩待在房间里，平下心情，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淮生所收集好的证据，看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6点了。她不知道淮生还有没有等在外面，就给淮生打了电话。

    淮生其实就等在休息室里。她接到电话，没等寇双倩开口，就先开口：“看完了？”

    得到一声“嗯”后，她又说：“6点了，先吃饭吧。去对面那家西餐厅，定个雅座，吃牛排吧。他们家的惠灵顿牛排一直做得很好吃。”

    寇双倩的嗓音明显哑了：“好的，我预定好位置就出来。”

    淮生在西餐厅里切着牛排，周围放着和谐的交响乐。

    她仔细一听：“《云雀》，格林卡的曲子。”

    寇双倩也仔细一听，摇摇头：“不太懂得。”

    淮生的牛排没动多少，她慢慢地抿着气泡水：“我学钢琴的时候，弹过这首曲子。那个时候，我刚好在读诗歌。有一首，a Geii的《歌》，我觉得很适配。”

    她接着背下去：

    当我死了，亲爱的，

    不要为我奏丧乐，

    不要在我的坟前种玫瑰，

    也不要有那成荫的柏树；

    只要蔽我以青草，

    许我以雨露，

    若你愿意，便想起我，

    若你不愿，就忘了我。

    寇双倩切着牛排的手一抖：“淮生，你不要背这么悲伤的诗歌。”

    淮生有一瞬间的奇怪，随即明白：“嗐，只是一首诗歌，没别的意思。诗人嘛，没点黛玉葬花的情结怎么算诗人呢，我总不至于在这里背李白的《侠客行》吧，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寇双倩想配合地笑，但笑不出来，只好作罢。她终于忍不住，问淮生：“那些资料，真的是你去做助理做了一个半月，才攒下来的？”

    淮生：“当然。”

    寇双倩情绪激动，还想再说，被淮生制止：“我知道你心疼我。但就像我说的，罪已经受了，就要受得有价值。你打算怎么用这些资料？”

    寇双倩无言。

    淮生继续：“如果你信任我，这场仗，让我来打。”

    寇双倩抬眸：“好，按你的节奏部署来，需要什么，跟我提。”

    事不宜迟，战争，从第二天早上打响。

    淮生安排了一个账号在网上爆料，说自己曾经为一个“25岁左右章性男明星”做助理，其间遭受多次□□，导致自己换上了重度抑郁症。她从自己记录的片段中找了几个冲突性高的事件，像写小说似的加上了许多心理活动，添了进去。整篇文章都是淮生写的，她故意让自己的文笔显得有些错乱不通，以符合精神崩溃的抑郁症患者的形象。

    文章发出去后两个小时，开始发酵。淮生这时候，才让寇双倩手下的水军下场，把这件事情引向章无题，并顶上热搜。

    如淮生所料，她安排爆料的账号开始收到大量的来自章无题粉丝的辱骂信息。她把所有信息一一存档，总的拍了个照片。等待下午4点。

    这期间，章无题的团队并没有明面上的动作，只是暗暗地安排人下场删帖。这就是他们和寇双倩团队的较量了。局势是偏向于寇双倩的，因为事件已经发酵，只要保持好已经成型的热度，便足矣。且此时的章无题团队不能直接下场，他们一不知对方底细，二怕此地无银，只能死守不攻。

    等到下午4点，淮生再等爆料账号，释出了几段录音和一片章无题粉丝言语的截图，故意用几近崩溃的语气控诉说自己本来只是想上网发泄一下压抑的委屈，也没有指名道姓，没想到粉丝自己不但对号入座，反而用最污秽的语言谩骂自己，她实在受不了才出来说话，放出的几段录音，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信口雌黄。

    释出的几段录音，是淮生精心挑选的。一段录音，记录了淮生不小心洒了咖啡在地板上，当时刚好心情不好的章无题直接边骂人边拿西装衣架砸在她身上的过程，录音在女生的惨叫声中戛然而止。一段录音，是章无题跟别人谈话的时候，随口贬低淮生的长相，说她像一只扑棱蛾子；其他几段录音，录的都是章无题用各种特别难听肮脏的羞辱性词汇骂人的现场。

    录音释出1个小时的时候，是下午5点，下班高峰，舆论达到顶峰。寇双倩得到消息，章无题那边完全没想到淮生手里的证据如此充足，公关部正在紧急开会。

    淮生见势头大好，乘胜追击。

    她让寇双倩安排造了几个词条，排排上，分别是：

    “男明星人设崩塌”

    “男明星素质”

    “对女性的容貌羞辱何时才能停止”

    “做个普通人有多难”

    “流量明星有什么可高贵”

    这几个词条，很快被舆论顶上热搜。淮生打开账号，打算继续爆料之前，又去看了一眼私信栏，截图了满目的辱骂性文字，刚想继续爆料，却瞥到了在许许多多的脏话中，夹杂了几条不同的信息。

    她点开来看，目瞪口呆。

    这几条信息，来自于以前为章无题工作的助理们。语气激动，仿佛字字泣血。她们一遍遍地表达对淮生的感谢，并且主动提供了自己手里保存的一些证据。她们语气紊乱，应该是边哭边打的字，描述着自己曾经遭受的虐待、羞辱，自己感受到的卑微、绝望，她们在过程里失去人格、失去尊严的点点滴滴。

    淮生看着这些句句含泪、字字带伤的描述，心脏也仿佛被拳头捏紧般难过。她知道为什么她们不愿出面指控。她们没有寇双倩的团队，没有淮生可以一走了之的底气，她们还要在这个圈子里挣扎求生，也许还有那一点点卑微的愿望，也许哪天可以慢慢升上去，升到执行经纪人、经纪人，日子就会好过一点。她们不愿也不敢爆料，这是一个个普通的在娱乐圈谋生的人，可怜的挣扎。

    她保存了证据，发给寇双倩让她帮忙找人验证真假，在验明真假之前，她没有回复她们。

    除了一个人。

    那个让她点开主页，目瞪口呆的，是一个刚满17岁的女生，她告诉淮生，自己离职的原因，是遭受了章无题的性骚扰。

    淮生犹豫了很久，还是给她回了信息：你有证据吗？

    那端仿佛守在电脑前一样，立刻回复了淮生：有。然后迅速发过来了一张章无题骚扰的聊天截图，说话风格和头像确实与淮生熟悉的章无题一致；还有一张监控截图，是一个女生坐在男生怀里的照片，男生在眉眼间确实与章无题相似。

    淮生又回复：除了这个呢？

    那端回复说：剩下的我想跟你打配合，自己爆料。

    淮生没再回复。

    她把聊天转发给了寇双倩，但并没有因为这些节外生枝打乱原本的节奏。她上线安排了另外一个账号对原账号叫板。她在放出原录音的时候，故意修了几个小片段，并且提前做好了专业分析，用另外一个账号发出去，直指原账号修改录音用心险恶。此时已是晚上7点。

    舆论再次向淮生所预料的方向发展。章无题的粉丝们更加坚信自己偶像是无辜的，并大肆辱骂，控制舆论，但同时也激起了大片中立者的逆反情绪。气氛推向白热化。

    粉丝们大量刷屏的，都是淮生发出去的录音分析；而持怀疑态度者，则反驳“就算是剪辑过，骂人打人的，不还是明星本人？”

    热搜发酵半小时后，已经是晚上7:30。淮生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拿出最后一招：和音频相对应的视频。并发文如下：

    我是一个普通女生，从头到尾，我都如此坚持。

    我所遭受的一切，从章无题的羞辱虐待，到他粉丝的谩骂攻击，都证据确凿。我所发的文字，句句确凿，字字泣血。章无题所作所为，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有人骂我造谣，有人说我碰瓷。

    骂我造谣的给出了专业的分析，我便拿出如下对应的视频回敬，所谓剪去的“前因后果”，不过是无关人员的几句无心之语，为不牵连，特意剪去而已。

    说我碰瓷的，无凭无据，无非诛心，但我也给出我的回应：这个爆料的账号，在章无题得到惩罚之后会被立刻销去，我的真名实姓也拒不公布。本人承诺，绝不利用此次事件的流量谋取金钱利益。

    我是一个普通人，在网络世界里，我无名无姓；在真实世界里，我曾为奴为婢，但绝不奴颜婢膝。

    网络再度哗然。在等待网络沸腾的时间里，淮生没有闲着，她亲自操刀，用几首大热的歌曲，配上章无题事件的标题和关键信息，剪辑了好几个视频，用不同账号发了出去，并叫寇双倩手下的营销号转发传播。淮生的审美很好，视频做得感天动地，很快就铺满了章无题事件的话题。

    寇双倩的团队也忙着鉴定其他爆料的真假，大部分是真的，却也有几个浑水摸鱼的。

    这对于几家团队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章无题的团队依然在紧急开会想对策。其余爆料的助理没有等到淮生的回应，有的偃旗息鼓，有的鼓起勇气自己放证据。淮生一直在死死盯住舆情，热搜一个接一个的上，基本上都是真材实料。

    直到晚上10点，“章无题性骚扰”空降热搜。淮生心觉不对，点开一看，果然是上午曾经私信过她的证据，而她已经拿到分析，最能证明罪状的所谓“监控截图”，不过是用网络素材叠加所成。

    淮生立刻就想明白了章无题的公关思路。在真真假假中浑水摸鱼而偷生。

    所以，淮生几乎是在与时间赛跑般，在“性骚扰”热搜上去的第一时间就发文：

    首先，性骚扰，无论对男对女，都是不可容忍的侵权。若有同胞受此劫难，相信天理昭昭，自有公道。

    其次，“章无题性骚扰”的截图，我在傍晚5:13分的时候曾经收到爆料（如图1所示），爆料人希望由我出面公布证据。由于这次事件，我的账号已自带了很大关注度，本着对这些关注与信任负责的态度，我做了一些调查。所谓“监控截图”，不过是用姚市Ming酒吧的宣传图（如图2所示），章无题于去年8月出席代言品牌L&K酒会时所摄照片（如图3所示），以及时尚博主@小城的姑娘（如图4所示）于今年2月发布的照片所合而成。

    我不知道此事是否为真，但此图为假。

    此文的目的，是不想让这“假作真时真亦假”“甄士隐去，贾雨村来”的手段蒙蔽了各位的眼睛。也不希望，“性骚扰”这样严肃伤痛的话题，成为明星遮掩污点的旗帜。

    淮生的发文，比章无题的辟谣快了10分钟。后者的声明来了的时候，网友已经被打过预防针，不买账了。

    之后的章无题再无动作。淮生观察到晚上1点，给寇双倩发消息：

    那个被章无题的经纪人抢走的资源，你可以下手了。

    后来，有一个人，在被网络声音攻击得遍体鳞伤的时候，问过淮生：为什么人们都不相信真相呢？

    淮生告诉他：因为没有真相。

    所有的真相，都是罗生门；所有的善意，都是双刃剑；人们要的，只是你的故事，足够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