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生已经上完了大二，打算步入大三了。寇双倩虽然脚不沾地地在忙着上市的事情，却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问了淮生，她对以后的职业有什么打算。她绝不强求、甚至不支持淮生继续她的事业，毕竟她是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深知在名利场游走的辛酸与不易。为人父母，总希望子女站在自己的肩膀上，能够安稳一点，顺遂一点。所以，当淮生告诉她，自己还是想继续读书，读到博士，然后在大学里谋一份教职的时候，寇双倩还是欣慰的。

    但欣慰过后，她便又一头扎进那繁琐复杂的事务之中了。大家都爱说成功路上是荆棘丛生，但其实不是，成功路上最多的，不是痛快直白戳着皮肤鲜血淋漓的利刺，而是扒着皮肤吸不够血不撒手的蚂蟥，恶心又缠人。

    寇双倩的公司要上市，最难打通的便是这些蚂蟥的关卡。这些关卡别无他法，只有割肉放血这一条生路。好在有秦格光和魏听潮坐镇，血尚还厚着。

    所有的事情，虽有波折，但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处，欣欣向荣。

    但她不知道，在暗处，在角落，不幸的种子已经在发芽。

    魏听潮流量不减，行程几乎要塞满他的每一段空档。他也过上了夙兴夜寐、晨昏颠倒的生活。上午在杨城拍广告，下午便到了沪城出席活动，凌晨还得搭晚班机飞去京城，因为第二天早上有一个和导演的见面。他唯一的时间，便是在车里、飞机上，短暂地阖眼修整。好在他年富力强，身体还算扛得住。

    以前认为是天文数字的钱财，众星捧月的地位，哗啦啦地收入囊中。即使要分成一半给长怀，他也赚得盆满钵满。

    本来，魏听潮在生得一副天人之姿的同时，也练得一副玲珑心思。他能让所有和他相处的人如沐春风，在成名之前，他凭着这两副才情，跟着寇双倩在交际场上游走时，也能恰到好处地使得宾主尽欢，博得不少青睐。如今声名大噪，刁难和难堪的场面少了许多，他虽然在内场交际自在许多，但多了许多双盯着他的眼睛，更需得调动他随机应变的能力，小心翼翼，八面玲珑，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幸好，他如今势头正猛，没人会傻到去硬生生地打新生的太阳，所以日子还算顺遂。

    他以为，一切会这么顺遂下去的。

    但没有想到，噩运来得如此之快。

    他一直未来得及公之于众的身世，发酵了。

    那天，魏听潮是被寇双倩疾风骤雨的电话吵醒的。当时是早晨6点，很奇怪，助理还没有来叫醒他。

    寇双倩的语气是强撑的冷静，让他自己去网上看看。

    他赶忙换了小号登陆自己的社交账号，发现一篇长文引起了轩然大波。

    笔者详细地描述了魏听潮的身世，他是如何被从福利院收养，养父母又是如何尽心尽力地把他养大，他的妹妹是如何不幸地罹患重症需要金钱支撑。但如今魏听潮功成名就，进账如流水，却屡屡拒绝赡养对他恩重如山的父母，对他们因为无法支付郑如意高昂的医药费而求助于他的请求置之不理，简直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这篇文章言辞激烈，但行文不畅，经常打断叙述而大段地发泄情绪，甚至讲到气处，还夹杂了些许被模糊掉的脏话。

    魏听潮看这篇文章，心越看越凉，等他看完全文，上去看作者的名字时，心才“刷”地一下，如坠冰窟。

    笔者的名字，叫做“如意爸爸”。

    故事的真实，行文的风格，还有亮明身份的ID名字，都把一个他不敢相信也不愿面对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的养父，是真的要将他置于死地，没有任何预警，没有任何征兆，他甚至找不到原因。

    网上的声音熙熙攘攘，都在叫他出来给一个说法。

    但他此刻，只觉天旋地转，头脑空空，不知所措又手忙脚乱。

    魏听潮就是以这样崩溃而无力的心情，坐上了寇双倩派来接他去公司的车。

    一到公司，他便被门口等着的人直接护送上会议室。

    会议室里窗户紧闭，窗帘拉得密不透光，三盏吊灯发出刺眼的惨白色光芒，寇双倩身边坐着公司的几位骨干，已经在对着投影内容吵架。见他过来，原本喧嚷的会议室突然安静，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魏听潮有点想逃。但他稳住了心神，走了过去。

    接下来，是一场事无巨细的、煎熬心志的盘问。

    寇双倩声音严厉：“魏听潮，在启动任何公关方案之前，有几个问题，使我们必须向你问清楚的。第一，网上的内容属实吗？我记得我叮嘱过你，成名之后，这方面的事情必须安抚好，宁愿砸钱消灾。你这几个月没有给他们打钱吗？”

    魏听潮的内心依旧在震荡，但他努力平稳了情绪，回答寇双倩：“没有，我一直叫我助理按时按点地打钱的。”

    寇双倩继续：“好。第二，爆料人已经自报家门，是你的养父郑山河。你能确认真实吗？”

    魏听潮沉默良久，屡次想开口，却又如鲠在喉，最后憋出一句话：“应该是他。”

    寇双倩提高嗓门：“什么叫应该？”

    魏听潮回：“从说话的语气来看，像是他。我太忙了，每三个月打钱的事情，都是我助理在操办，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直接联系过了。刚刚我给他发了个短信，还没回。”

    寇双倩继续问：“上次你跟他联系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魏听潮摇摇头：“我来的时候翻遍了聊天记录，他只是催我要钱，没别的了。”

    寇双倩追问：“多少钱？”

    魏听潮：“十七万。”

    寇双倩的眼睛紧紧盯住他：“十七万？你的妹妹病情没有恶化，家中也并未出什么大事，他忽然要这么大一笔钱，你就没生疑吗？”

    魏听潮在寇双倩眼神的高压下，低头沉默。

    寇双倩咬了半天嘴唇，生生忍住急躁，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说话。”

    魏听潮这才抬头，像下定决心般开口：“郑山河，我的养父，是个赌徒。原来只是和老伙伴们小赌怡情，两年前，他才第一次去赌场输了笔大钱，7万，他偷偷挪用了家里的存款补上，我发现了，以此为要挟才让他答应我和你们签约。这之后，他三不五时地问我要过钱，两三千的有，五六万的也有，最高的就是上一次借的十七万，林林总总加起来，三十万左右。”

    寇双倩听完他的话，思绪已经冷静下来，她的手指抵在鼻前：“若他一直从你手里拿钱还赌债，那他应该是最不希望你玩完的人。谁会亲手砍死自己的摇钱树呢？”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声音都大了几分“你的助理呢？”

    她话一出口，魏听潮便明白问题了。昨天助理还若无其事地跟着他工作，但今天一觉醒来，就不见踪影。这件事本十分蹊跷，只不过他醒来是被网上的消息一拳打懵，没来得及顾忌。

    他赶紧拿出手机给助理发消息，质问他：“你在哪？”

    消息发出去，一直在转圈，最后“滴滴”两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赫然在目。

    寇双倩、魏听潮和几个公司的骨干，都一直盯着魏听潮的手机。待到那感叹号不出所料又令人如坠冰窟地出现时，大家都深吸了一口气。

    寇双倩马上找到了公司内线电话，吩咐马上调取魏听潮助理梁睦的信息。

    她松了一口气，拍拍魏听潮的肩膀：“刚刚我太着急了，你也知道，最近是公司上市的关键时刻，你又是公司的顶梁柱之一，态度不好，你担待。不过放心，现在的网友也不比以前那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只要你真的是尽到了自己的义务，把流水账单贴出来，这事儿很快就能平下去。放心。”

    魏听潮没有说话，苦笑着。

    寇双倩眼见他神色不对，声音又紧张起来：“怎么了？”

    魏听潮的声音沉默良久之后沙哑地响起：“这一年来我太焦虑又太忙碌，不想为这些事情费心神，就在年初年中的时候直接转了大钱给阿睦让他全权处理，我的银行流水中只有给阿睦汇款的记录，没有其他了。但现在他消失了。而刚刚，”他苦笑着举起手机，“我的邮箱收到了阿睦的辞职信。茫茫人海，上哪里去找他？又用什么理由去找他？”

    此话一出，满室静默。所有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沉下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