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东会定在寇双倩丧事办完10天之后。这10天内，除了晕倒时沉沉地睡了一会儿，其他时间，她睡觉几乎都是浅眠，在各处奔波忙碌，脚不沾地，但收效甚微。直到这时，淮生才深切地明白了寇双倩一个人从无到有，支撑起这个公司，打江山和守江山都是一个人，有多不容易。

    寇双倩倒下了，魏听潮的风评也跌入谷底，秦格光又出走在即，淮生上门去赔笑脸，愿意给她一个机会的都不多。即使勉强见面，能谈下来的合作也非常少。卓清泉和凌绝顶的围追堵截，确实很有效。

    现在的形势，淮生除了自己持有的38.4%以及谦益持有的16%以外，还拉到了2.1%的支持率，共计56.5%的支持，剩下的3.5%，她一筹莫展。她跟Amberheart从未打过交道，让这样一个从未参与公司日常事务管理的持股机构为她投票，简直难如登天。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也去敲过负责人的大门，却连面都没有见到。她在门口静坐许久，还是那位助理看不下去，过来告诉她：“上午卓总已经来过。”淮生便明白了。卓清泉不需要Amberheart投反对票，只需要他们保持静默就可以，再加上背后扶桑的名望，她没有胜算。

    最后，只有秦格光的6%了。

    淮生对她的这部分股权没抱希望，她马上要进清氏娱乐了，女儿也在卓清泉手里，这6%刚好作为她的投名状；即使她顾念旧情，做不到这么绝，也大概率弃权，这样的境况下，劝不动的。

    淮生知道此仗胜率极低，但她尽了人事，若天命如此，那她不与天斗。

    淮生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走进股东大会的场地的。这是这些年长怀最隆重的一次大会，骨干艺人，元老股东，上位管理层，齐聚一堂。

    淮生看着在场的人，彦平故，凌绝顶，卓清泉，秦格光，潘立意，武丞，魏听潮，大家私下里已经斗得如火如荼、你死我活，但面上，还是一片和气，言笑晏晏。

    大家都只是在投票器上，静悄悄地投票。淮生看着那两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胸有成竹的样子，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也一点点沉下去。

    投完票，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赞成62.4%，反对16.5%，弃权21.1%。

    淮生可以顺理成章地继任寇双倩，成为长怀的掌舵人。

    她听到消息的时候，懵了一瞬，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卓清泉和凌绝顶也是一样的反应。但在一瞬的怔愣之后，淮生立马反应过来，起身鞠躬。那两人也过来和淮生握手，恭喜她就任，私底下怎样勾心斗角是一回事，面子上的表面文章，总要做好。

    淮生一边和各位前来祝贺的人握手寒暄，一边脑子里飞快地运算，她拉到的支持率总共是56.4%，距离最终的支持率还有5.9%的差距。投弃权票的大头肯定是Amberheart，投反对票的肯定是扶桑阵营。思来想去，也只有秦格光的6%能做点文章。但怎么会变成5.9%呢？

    淮生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在股东大会结束后，她趁着扶桑集团离开，径直拦住了秦格光的脚步：

    “秦老师，我有话想问您，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秦格光似乎料到她有此一问，叹了口气：“你该问的不是我。”

    淮生疑惑：“啊？”

    秦格光无奈地一笑：“去问魏听潮吧，他向我买走了5.9%的股份。现在我只有0.1%的话语权，他才是长怀的大股东。”

    淮生愣在原地，秦格光也没有追究她的无礼，径直走了。

    淮生缓了3秒，才明白过来秦格光说了些什么，她赶紧冲出去，拦住刚刚离开的魏听潮。

    她跑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追上长手长脚的魏听潮，像只螃蟹一样张开双手拦住他：“等一下！”

    魏听潮慢悠悠地停下来，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要被淮生追上来，看着面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子，他笑了：“淮生，慢慢来，我又不跑。”

    淮生喘着粗气，没有搭理他戏谑的语调。他倒也不在意，兀自笑着。狐狸眼弯成一个月牙，如清风明月，淮生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夏日盛阳照耀。

    但她还没有忘了自己要问什么：“听潮哥，你买下了秦格光老师的股份？”

    这个时候，情绪激动的成了淮生，魏听潮变成了从容自若的那一方：“嗯，是的。”

    淮生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有不解，有无地自容。她问：“是为了让我坐上这个位子吗？”

    魏听潮眼睛亮亮的：“淮生，我相信你，从一开始就相信，到现在也相信。”

    淮生在夏日的清风蝉鸣里，沉默不语。

    魏听潮走上前去，双手扶住淮生的肩膀：“其实不止我相信你。虽然我这些年攒了不少钱，但真要按市价买下5.9%的长怀股份，我的钱还是远远不够。秦老师自己不方便投赞成票，也不方便把股份卖给你，但她把股份便宜地卖给了我，还允许我打欠条赊账付款，说明她也是想帮你的。她只给自己留下了0.1%的股份投反对票，做样子给扶桑看，虽然瞒不长久，但面子上卓总他们也不好苛责她。”

    淮生抬起头看着他，那样漂亮的一张脸，阳光打在上面，真实地蛊惑了她。

    她听到他说：“会好的，淮生。”

    良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他：“对的。会好的。”

    “会好的”三个字，说起来很容易，但千头万绪、百般为难，并不是那么容易跨过去的，事情都还是得一点一点地来做。

    幸好寇双倩留下的班底还没有散掉，除了魏听潮和秦格光两个支柱艺人，其他稍有名气的艺人的工作，还在按部就班、紧锣密鼓地进行，并没有受到寇双倩的意外带来的太大的影响。一直带着他们的经纪人，也都是原来寇双倩定下的班底，工作开展得有条不紊，不用淮生太担心。

    秦格光一直是寇双倩亲自去帮她对接工作的。她是老牌艺人，自己本身也是身经百战，有上场谈判的能力，背靠寇双倩，看上的也大多是谦益的影响力，所以她的业务，一直都不用寇双倩太过费神。如今她出走在即，清氏娱乐那里心急如焚，早就派来心腹盯着她的业务，就更不用淮生费心。

    现在淮生的重中之重，是魏听潮，他的情况不容乐观。

    淮生是在和魏听潮一起走出公司门口的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情况差到了什么地步。

    从公司门口到车库短短的几步路，淮生一时不察，没有配上安保。又或许是点数太背。

    魏听潮即使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和口罩，在炫目的太阳光下，也还是被路人认出来了。

    两个女生结伴而行，一个女生拍拍她的同伴：“看！那个是不是魏听潮啊！！”

    淮生和魏听潮听到这声音，脚步不由一顿，心生紧张。

    那女生看到他们脚步顿住，立时确定：“对！那就是魏听潮！”

    她的朋友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心不在焉地瞟过来一眼，淮生和魏听潮紧张地快速走过，却还是没能阻挡她的话飘过耳边：“他啊……他妹妹那事你知道吗？挺人面兽心的，我们班好多人都讨厌他……”

    她的同伴惊呼一声，让她小声一点，然后拉着她的胳膊就溜了。

    淮生站在原地，看着旁边的魏听潮。他戴着口罩，看不清神色，但淮生能感觉到，他在难过。

    直面如此直白的恶意，是很伤人的。没有飞来的鸡蛋，没有扇身的巴掌，没有刀山火海，没有摧心剖肝，不加掩饰的嫌恶，已经足够刺痛。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躲到车里。

    淮生自觉地坐到了副驾驶，给魏听潮留足空间消化情绪。此时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是伤口撒盐。

    而后座上，魏听潮对着手机，在一条一条地翻着评论。

    在软件上搜索他的大名，除了他的粉丝们还在一如既往地支持他、维护他，其他的评论已经满屏龌龊、不堪入目了。他们嘲讽他的外貌，攻击他的演技，谩骂他的作品，诅咒他的人生。那满腔满眼的恨意，仿佛要透过屏幕变成利刃刺死他。恨不能让他堕入万劫地狱，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情况急转直下之后，淮生就叮嘱他不要去看评论了，他们都天真地觉得，隔绝网络，就能隔绝大部分的恶意。

    但那两位女生的话语是当头一棒。

    隔绝了，避开了，又怎么样呢？世界的嫌恶就在那里，不远不近，虎视眈眈。

    魏听潮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仿佛自虐一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读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他心里愤怒很少，但又如同潮水一般的委屈，把他淹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为什么呢？他没做什么的时候，他们忽然就很爱他；他同样没有做什么，他们忽然又很恨他。

    淮生透过后视镜看到，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睁得圆圆的，像是要努力控制不让泪水掉下来，睁得都发红了，但终是无效，一颗硕大的泪珠，还是逃脱眼眶滴了下来。

    晶莹剔透，把她的心都要滴碎了。

    淮生刚想去安慰他，寂静的车厢里却突兀地响起了电话铃。淮生下意识地看自己的手机，低头的一瞬，却看到魏听潮接起了电话。

    他的声音还是沙哑的：“您好，请问哪位？”

    电话里刺耳的声音不用外放，轻而易举地就传到了车厢内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为什么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