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生和魏听潮到渔火楼的时候，恰巧遇到同样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演员戴军和他的经纪人莫如山。淮生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字。他们两个去年和凌峰娱乐的合约到期之后双双出走，现在是合伙单干，不挂靠任何公司的状态。凌峰娱乐挽留未果，在过去的一年里没有少为难他们。原本人脉颇广的莫如山也显得有些吃力，各种各样的机会，也都得放下身段去亲自争取了。

    但不得不说，莫如山的手段还是了得的，她带着戴军生生熬过了一年的围追堵截，如今的日子也蒸蒸日上了。

    淮生在渔火楼看见他们的一瞬间，便知道他们也是来争取《无声》的本子的。李承乾把两组局攒在一块，就是要两队人马争奇斗艳，各出奇招。

    莫如山往这边望了一眼，淮生知道，对方心里也清楚了。

    淮生扯扯魏听潮的衣袖：“莫总和戴军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长袖善舞，逗趣耍宝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能被他们带了节奏。一会儿还是按照我们约定的行事。你给男主角写的人物小传之类的都准备好了吧？”

    魏听潮“嗯”了一声。

    淮生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焦虑：“这个角色的竞争压力还挺大的，你放轻松。”

    魏听潮看着嘴硬地教他放松，但明明自己最紧张的淮生，揉揉她的肩膀：“放心，没事。”

    这顿饭吃得仿佛一场战役，三方都清楚彼此来意，但都装得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在上前菜的时候，大家都还在闲话家常。李承乾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在国际学校上学。两队人马显然都做足了充分的准备，知道李承乾对这个儿子很是骄傲，都铆足了劲地夸他。

    等到李承乾的儿子已经被夸到天上有地上无的时候，淮生适时地打住了。吹捧讨好，要适可而止。人心微妙，尤其像李承乾这样听惯吹捧的人，适当的讨好是讨好，过分的谄媚是吃力不讨好。

    淮生和莫如山都知晓这个道理，所以都心照不宣地，将话题引到了其他方向。

    趁着服务员斟酒的时候，淮生状似无意地笑着问：“李总，听说您这几年经常去印度旅游。佛法高深，我虽然挺感兴趣，但只能悟到些皮毛，能不能赐教一些心得？”

    李承乾瞥了淮生一眼：“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钻研起这种清修的学问啊？你们这个年纪，还是要相信拼搏才对。”

    淮生心中“咯噔”一响，明白话题不对，便立刻打住，面上依旧笑吟吟地：“是我太消极了，我自罚一杯，谢李总点拨。”

    说完，淮生端起手中的酒杯，看着满满一杯威士忌，一闭眼就打算往里灌。

    李承乾声音温和下来：“不用的，小姑娘食道娇嫩，也不要灌这么多烈性酒，对身体不好，坐吧。”

    淮生这才放下酒杯，坐下来，默默吃菜。心里在打鼓，关爱月的消息里明明说李承乾喜欢印度佛法，为什么自己刚刚提起的时候她会不高兴呢？

    对面的莫如山也明显感觉不对，选了个温和的话题，开始问李承乾喜欢什么印度建筑。

    李承乾漫不经心地答：“上次我去逛了莫卧儿王朝Jahangir国王的坟墓，还挺有意思的。”

    莫如山显然也做了功课：“哦，好像是他儿子为他建的？那个著名的艺术家国王Shah Jahan？据说泰姬陵也是他建的吧。”

    李承乾微微一笑，不说话。

    淮生放下筷子，缓缓地说：“倒也不一定，我也对印度建筑挺喜欢的。我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文章，上面仔细分析了这个陵墓的建筑风格，发现不像Shah Jahan一贯要求极度对称、装饰奢靡、规模宏大的风格，反而像是他的继母兼宿敌，Jahangir挚爱，Nur Jahan的手笔。”

    李承乾饶有兴味地看着淮生：“怎么讲？”

    淮生便接着讲：“有人计算过，Jahangir的陵墓建造在当时花费的资金是10lakh,而Shah Jahan在斋浦尔的黎波里集市里建造的一座清真寺和附带的集市就要20lakh了。若这真是他为他父亲所建造，以他当时的权势滔天财力雄厚，不太会如此寒酸。文章里其他还讲了些证据，但我也看不太懂，李总面前，班门弄斧了。”

    李承乾这次是真笑了：“淮生，没想到我们还挺有缘分，我感觉我们读的应该是同一篇文章。那篇文章里还说，这座坟墓是西进门，这是印度‘次级圣地’的标志。而莫卧儿皇陵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宗教圣地，这种不合礼制的设计，不像是Shah Jahan的风格。但若是要改成依合礼制的南进门，就需要大改其原本布局，耗资颇费。当时的Shah Jahan是不用担心资金的问题的，只有当时虎落平阳的Nur Jahan,是她才合理……”

    李总碰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滔滔不绝了好久，一直到主菜上来，她才停止。

    此时，李总说得心满意足，才主动切入主题：“好了，聊正事吧。二位都是为了《无声》里‘吴声’这个角色来的吧。”

    切入正题，淮生立刻紧张了起来，刚要开口，却被莫如山截断：“确实如此，这剧本如此扎实，戴军看完就说想要拜访您，特别想争取这个角色。”

    淮生见莫如山说完，李承乾不置可否，便接着：“不瞒您说，我们也拜读了剧本，觉得这角色写得真感人，也是觉得，有您坐镇，必是精品，这才冒昧地过来，想求一个试一试的机会。”

    李承乾赞赏地看了淮生一眼，顿了顿才说：“既然都这么喜欢这个角色，那谈谈你们对他的理解呢？”

    压力瞬间落到刚刚默默无语的戴军和魏听潮身上。

    莫如山向戴军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说。戴军便大方又伶俐地说了自己的见解，淮生听着，无功无过。

    轮到魏听潮了，淮生的心陡然紧张了起来。

    直到他温和而又从容的声线响起，淮生的心才算放下来一点。他娓娓道来地讲，不应该把吴声演成一个纯粹自卑敏感的形象，阿尔弗雷德·阿德勒写过一本叫《自卑与超越》的书，像吴声这样智商奇高但有生理缺陷的人，他的自卑可能会以一种极度奋进或是极度自傲的形式表现出来。我觉得，如果是我来诠释的话，我会在这个方面做文章……

    李承乾听完之后点了点头，但也没有明确地给出什么消息。

    这一下让淮生和莫如山都有点懵，剩下的饭吃得也食不知味。

    这顿饭吃到晚上10点才算完，直到走出渔火楼，淮生都没有听到李承乾再透一个准信。莫如山几次想要探探口风，都被她不着痕迹地打太极拳混了过去。

    等到坐在车上回去的时候，淮生才接到她的短信：

    “21号来剧组试镜吧。”

    她这才长舒一口气，连带着坐姿都松散了一些。

    旁边的魏听潮问她：“怎么了？”

    淮生尽可能言简意赅地回答他：“刚刚收到短信，我们拿到角色试镜的机会了，21号你把时间空出来。好好准备。”

    魏听潮说：“好的，”之后笑了一笑，“对方应该没有拿到吧。若是李总觉得他们也不错，大可在饭局上就让我们一起去面试就好，何苦下了饭桌给你发信息。”

    淮生耸耸肩：“谁说不是呢？”

    车厢里静默了一会儿，魏听潮终究是没忍住好奇：“淮生，你不是说你不懂印度文化吗？”

    淮生只得耐心地解释：“确实不懂，但我懂得投其所好。爱月给的资料里，李总是金斯伯格大法官的粉丝啊。金斯伯格大法官是谁？女性主义领头羊。所以我昨天晚上一宿没睡，就研究印度文化里为数不多的女性主义例子了，尤其是建筑方面的，好背。”

    魏听潮睁大了眼睛：“你全背下来了？那她要是今天说去了泰姬陵怎么办？”

    淮生笑笑：“那我就破口大骂这所谓的爱情故事。哪个真爱老婆的男人会让妻子连续不断地生13个孩子啊？泰姬最后是油尽灯枯而死的啊。”

    魏听潮显然被淮生震惊到了，那双惑人的狐狸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淮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便用手直接把他的脸转正：“别这么盯着我，我累。”

    转过头去的淮生继续抱怨：“爱月给我的资料里确实是说李总喜欢佛法啊，那为什么我今天提起，她不高兴呢？”

    魏听潮声音温柔：“我不觉得，一个女性主义者，会认真地喜欢印度佛法。”

    淮生撇过头，脸上是认真的疑惑：“为什么？印度佛法不是讲众生平等吗？”

    魏听潮看到淮生因为疑惑皱在一起的眉毛，被可爱得快忍不住笑出来，耐心地说：“《长阿含经》里，有“独与女人说话戒”，即与女子说话不得超出5句，以免被蛊惑，失去道心。女子恶于毒蛇，危如烈火。你说，她怎么会喜欢呢？你的资料，大概要更新了。”

    淮生瘪瘪嘴，点头：“哦，”又转过头来：“你今天表现不错，李承乾确实喜欢有文化的人，你那个《自卑与超越》大概是触动她了。”淮生说完，上下打量了一下魏听潮：“你别说，还真有点文人雅士的气质。”

    魏听潮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强行把她的脸摆正：“别盯了，我怕。”

    黑色的商务车奔驰在华灯璀璨的大街上，行色匆匆，风尘仆仆。

    淮生一回家，就扑到在柔软的大床上，她太累了。

    今天她打了一场胜仗，但她依旧很累。

    她累到没有力气去洗漱，去看一眼她如今被打磨得，坚毅又强悍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