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听潮的试镜很顺利，他提前对着剧本准备了很久，对人物的理解也很透彻独到。这几年的磨炼，演技不说炉火纯青，至少也算熟能生巧。

    李承乾和导演付晴日都很满意，当场就和淮生商量起意向约的事了。

    由于最近的风波，魏听潮的口碑大幅下滑。虽然粉丝没怎么跑，但网友的抵制声量还是不小。这部戏的竞争激烈，剧本扎实。长怀的姿态放得很低，关于片酬和待遇松口不少，所以意向约商量得非常顺利。大概经过一个星期左右的沟通，淮生就拿下了意向约。

    艺人的意向约不具有多少法律效力，即使签了，也可能会换人。但一般来说，签了意向约，就八九不离十了。

    淮生虽然知道一道意向约也不能保高枕无忧，但签了合约的那天，她还是放松地放自己几个小时的假，晚上8点就到家了。把窗帘都拉上，给自己放了一部电影，是看过许多遍的《乱世佳人》。

    但无论看到多少遍，每次看到第一部分结束，斯嘉丽站在一片废墟的“十二棵橡树”红土地上蓬头垢面又力量澎湃地发誓的时候，她都会感动，那样血色的力量感，那样打不死、揉不烂、摧不垮、踏不扁，野蛮生长的力量，现在是她的偶像。

    淮生和彦寂最近的交流不多，也不全是因为淮生最近疲于奔波。

    彦寂最近也是焦头烂额。

    彦平故教子心切，彦寂尚才大三，进公司实习也没有很久，他就让他独当里面，带领团队做一个规模中等的项目了。虽然这样的项目不可能纯粹让彦寂来练手，彦平故在最后肯定还是要亲自把关，但前期的分析接洽，一系列的流程琐事，都要彦寂带着团队来操心。

    所以彦寂最近正带着人四处去实地考察项目情况，忙得昼夜颠倒脚不沾地，也实在分不出身来和淮生联系。

    这样也好，如此关键时刻，两个人都能忘我地投入工作，拼命向前。

    《无声》项目的前期筹备工作还没有做完，项目要开起来至少还要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魏听潮就专心地研读剧本，去找老师学习演技，认认真真地为角色做准备。外头的骂声虽有缓解，但依然不容小觑，所以魏听潮这一段时间确实没有什么别的公开行程，除了有时候淮生要带着他去酒局里认识些人脉，其余的时间，就由他自己沉淀。

    在进组前，长怀和剧组达成了一致，都认为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都对角色选定的事情缄口不言，保持沉默。尤其是淮生，即使在公司里，除非对着温晨、黄盈等公司老人，她也绝口不提这件事情。连合同都是直接让黎洪起草过目的。

    但就这样小心翼翼、提心吊胆，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魏听潮即将出演吴声的消息，终究还是泄露了出去。

    魏听潮接下《无声》的消息上热搜的那天晚上，整个办公室兵荒马乱。

    淮生虽然也很愤怒和慌乱，但大体还稳得住。她一边让黄盈去查消息的源头，一边跟剧组沟通舆论进度，一边端着笔记本电脑，对着网页分析舆论的走势。

    舆论是有走势的，究竟是杂乱无章还是有条不紊，是自发而成还是有人引导，都有迹可循。

    等到消息上热搜的时候，整个话题下方几乎清一色的全部是人们在痛骂魏听潮，说他本就是见死不救的冷血畜生，怎么还好意思出演残疾人？大片大片的，都是那张贴出来的魏听潮妹妹在医院里面目全非的照片。

    她一条条地拉下去，可以确定这大部分都是真实的骂声，但她看了看几条顶在上面的评论，很明显地有操纵舆论的痕迹。寇双倩当年就是靠着营销起家的，带舆论节奏这一手玩得是炉火纯青。淮生虽然青涩，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能够一眼辨分明的。

    这条线的节奏带得循序渐进，很有逻辑：先是爆出魏听潮接下了《无声》，引导人们回忆起如今已经渐渐平息的对魏听潮的厌恶，等到火候合适，再剧透《无声》这个原创剧本中的主人公是个残障人士，直接把火引到公众人物和弱势群体的对立上，事态一下就拔高了。如今话题下汹涌澎湃的骂声，便是这样来的。

    淮生如今搞明白了对方的思路，便知道应该是竞争吴声这几个角色的其中一位对手搞的鬼，正在一个个排查的时候，黄盈拿着调查好的结果进来了。

    是莫如山和戴军。

    在那次吃饭后，莫如山又放下身段去求了李承乾好多次，后者才勉强给了戴军一个试镜的机会。

    没想到，戴军虽然说得不行，但声台行表角色理解也都还不错；虽然不如魏听潮那样适配，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李承乾便将其作为Plan B来考虑。

    而莫如山是什么人？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的女强人，怎么可能看不清当时的局势？

    《无声》是个太好的机会，Plan B想要登台，Plan A必得殉葬。

    娱乐圈里，即使瞒得再紧，像莫如山这样的人若是花心思打听，Plan A 是谁也不会是个秘密。

    于是，惊堂木一拍，好戏上场。

    网上的骂声愈演愈烈，有倾覆之势。

    无论是剧组，还是魏听潮，都没想过大众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但淮生是知道的。这种步步为营勾人心绪的手段，能激起多大的风浪，她是有数的。所以她也最明白，此时绝不能强势地直面对抗那汹涌庞大的情绪，同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让所有人看不清他们的态度。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淮生让魏听潮做的，上网再发一封道歉信。全文只字不提《无声》这部电影的筹备问题，因为要把此事的决定权交到剧组手里。句句段段，只需要一再地说明自己一直都很尊重关注弱势群体的生活，之前对妹妹的忽视，如今也找到办法弥补，感谢批评与指正云云。

    魏听潮的这封信一发，压力就瞬间落到了剧组的头上。在这个风口浪尖上，究竟承不承认和魏听潮的签约，也是李承乾和付晴日焦头烂额的重点。他们本想学着淮生的做法囫囵吞枣地打个马虎眼过去。但巨大的网络声量都在给剧组施压，要他们给个态度，还有大量的威胁信息，说《无声》若是胆敢启用魏听潮，他们就会昼夜不停地给相关部门打电话要求下架。

    就在这个时候，李承乾接到莫如山的短信：

    李总，您看要不然给戴军一个机会？

    李承乾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心思城府，绝非一般人能比。

    不用淮生告诉，她在接到莫如山短信的一瞬间，便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实话，莫如山的手段让她觉得烦躁愤怒，因为她生生撬走了魏听潮这样一个非常适配的演员，也打乱了剧组的整体部署。

    但她也承认，除了魏听潮，以试镜时的表现来看，戴军是最好的选择。

    在商言商，就是在一团乱麻里寻找最优解。而如今的最优解，即使她很不想承认，却也毋庸置疑，是戴军。

    所以她只能抑制着愤怒，打下了几个字：

    见面谈吧。

    李承乾和对面的莫如山都知道，这是妥协了的意思。

    而淮生也知道，如今剧组不给反应，李承乾也不接电话，就是要放弃魏听潮的意思。

    这个信息，淮生以为魏听潮不知道。

    她推开他办公室的玻璃门走进去，却看见他在默默地，把这几周来一直不离手的剧本放进一个小箱子里。这个箱子是用竹子编的，带着一把锁，很精致，专门用来存放魏听潮不常用又舍不得丢的东西。

    他受伤了。

    淮生在那一瞬间有一些心疼。而等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强装着镇定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对着淮生说：“淮生，我没事的”的时候，淮生的心明显地揪着，仿佛要疼死。

    她的心里燃起一股恨意，她拉过他的手臂，用一种很不常见的既狠厉又平静的低沉的嗓音告诉他：

    “放心，这次的事，我会替你讨回来。塞翁失马，静水流深，你会鹏程万里的。”

    魏听潮用力想要抽回手臂，他并不想让淮生看到自己如今懦弱又脆弱的样子。他睁大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又奋力抽着手臂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

    像极了两年多以前，湿漉漉的跑到淮生家门口的，那个魏听潮。

    这让淮生的心口，又结结实实地被撞了一下。

    她叹口气，放任魏听潮收回自己的手臂，走出门去，贴心地关好了门，留给他自己独处的空间。

    后来淮生回忆，是在哪个瞬间，她开始觉得，对这个世界充满恨意，也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

    她的脑海里倏然蹦出魏听潮静静地把剧本藏进小箱子的背影。

    然后才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原来从此。